宪兵队总部大楼,一楼的审讯室。
纳尔比颓废地坐在角落,他的眼神之中满是彷徨。
玻璃墙外,几名宪兵领着一名穿着研究服的男子走了进来。
“咳咳,纳尔比·琴贡先生。”
那男子理了理头发,那过高的发际线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了好几岁。
“幸会,我是呃……特殊现象研究部的负责人巴古尔。”他站在玻璃前,自我介绍道。
纳尔比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身去。
“呃,这个,特殊现象研究部呢,它设立于石墙要塞,也才成立半年多的时间……”
“喂,你的任务不是来介绍工作吧!”一旁有宪兵打断了他的话。
“是是是!抱歉,头一回遇到这样的情况,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场,啊哈哈哈。”巴古尔摸着额头,尴尬地笑了笑。
很快,巴古尔坐了下来,表情也变得严肃。
“纳尔比·琴贡先生,对你父亲的遭遇我表示遗憾。而我来,正是为了弄清楚当时的情况。”他说道。
一听到自己的父亲,纳尔比浑身一震。
紧接着,就好像被刺激到了,他蹦了起来,然后冲到玻璃跟前,把巴古尔吓了一跳。
“我的父亲!他现在肯定还活着!”纳尔比用手拍着玻璃,“他虽然变得很怪,但是我亲眼看到他……”
“呕!”
不知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还是想到了什么感到不适的画面,纳尔比的胃里一阵翻腾。
他不由地蹲了下去,把中午才吃过的午饭全都吐了出来。
几名宪兵见状,都是露出了一副嫌弃的表情。
伯加城闻名的大富豪的接班人,现在居然是这样一副狼狈模样。
呵,还真是颇有那么点儿戏剧性。
“我要知道,你看到了什么!”巴古尔的目光穿过玻璃,与纳尔比相对。
“这很重要,我要确认在你父亲身上发生的那个现象,是否能用我已知的理论来得到完整的解释。”
“黑色的石头!它就像是活的一样,它钻入了我父亲的身体!呕……”
纳尔比实在不想回想那一幕,他才说了两句,便又开始呕吐。
“慢慢来,慢慢来,跟着我深呼吸!”巴古尔试图安抚纳尔比的情绪。
黑色的石头。
看样子,和从朱暮维士官那里得到的情报是一致的。
巴古尔的心情沉重了几分。
假核,吗……
……
“如何?有结论吗?是否和你猜测的一样?”
回到石墙,刚刚进入正门,巴古尔便被等候多时的朱暮维拦下询问。
作为前药管局的员工,参与了圣温辛一手策划的“邪种实验”,巴古尔对那黑色石头的了解恐怕比任何人都多。
回想那个夜晚,巴古尔还在药管局位于锚山的秘密研究所内忙前忙后。
直到一个叫做皮欧侃的鲜血军团军官带着一众士兵闯入,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最终,那个秘密研究所毁于暴走的邪种实验体。
数十名研究人员,也只有巴古尔一人得救。
原本,巴古尔参与绝对禁止的研究,必然会遭到律法制裁。
但鉴于在药管局事件中,巴古尔积极配合提供了许多情报,石墙暂时没有对他作出进一步的处置。
后来,另一名叫做卓维匝的军官替他做了担保,算是让他不至于去蹲大牢。
再后来,为了应对类似的事件再次发生,石墙要塞成立了特殊现象研究部,而负责人正是巴古尔。
说是“研究特殊现象”,他需要做的其实只是对从药管局废墟挖掘勘探出的上百种资料与文件作出分析,并向隆哲度副将提供合理解释罢了。
说白了,研究的对象只有那个变了质的药管局。
如果不是今天上午突然被宪兵队的盖维德队长点名传召,他可能已经在堆成山的资料前打起了盹儿。
“我想错,那个东西就是制造假核的原料。”巴古尔做了个手势,示意朱暮维与他一道。
“圣温辛曾经保存着一模一样的黑石,而他用黑石磨成的粉末来制造假核。”
巴古尔的情绪激动起来,那个夜晚的经历给他带去了无法磨灭的烙印。
“我清楚得很!因为锚山秘密研究所的工作之一,就是把制造出来的假核植入那些邪种实验体。”
“另外,当时圣温辛的研究已经十分先进了,假核在功能方面已经几乎等同于真核。”
朱暮维沉思片刻,道:“假核,原来是这样……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从帕特雷拉的身上能够感受到邪种的气息了。”
“是的。即便是人体,在被植入了假核之后,体内的魂也会向邪种趋同。”
两人简短地交谈过后,来到了石墙要塞的主楼。
“我得去跟副将阁下汇报这件事情。”朱暮维停下脚步。
“那就不打扰您了。”巴古尔行了一个不标准的军团礼,然后迈着小碎步向他的研究部所在的楼栋走去。
看上去,那身研究制服相当阻碍他的行动,也不知是不是裤子的尺寸小了一号。
朱暮维来到副将办公室的外面,还没敲门,门却先打开了。
“啊,朱暮维士官!您来得正好!”那名匆匆忙忙退出房间的士兵看到朱力雷,立刻说道,“隆副将正要派属下去找您。”
“怎么了?”
士兵拿出一份印有几张图像的纸,递给朱力雷。
“这是哪里的拆迁工地?废料也不归个类,就这么摊在地上?”朱暮维望着那上面一片狼藉的画面,不禁感到疑惑。
“这,这不是拆迁工地,是爆炸以后的废墟!”士兵说道,“有目击者看到了帕特雷拉·琴贡,他在东三区的一处街区引发了爆炸,导致周围一圈的房屋全都被毁了。”
“找到了吗!”朱暮维眼神一亮,“我原本还担心他会跑出城外,没想到一个晚上过去了,还在这里逗留。”
他迅速转身,制服下摆扬起。
“通知第二支队出动,我要你在五分钟之内让人把这个地点锁定并且告诉我。”朱暮维整理了一下袖口。
“明白!”
……
“啊,吃饱了吃饱了!”
几名青年走出了炒饭铺,他们打着饱嗝,正在规划下午应该要去哪里打发时间。
“喂,刚刚吃饭的时候,好像感觉地面晃了一下?”其中一人脱口而出的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啊?没感觉。”另一人挠了挠头。
“该不会是地震了吧?”
“不可能,这里从来没有过地震。”
“哈哈,我看你是昨晚运动太激烈,到现在还觉得床在震是吗!”
高个青年的调侃引得一阵哄笑。
“你这么说倒是让我有了灵感。”一名满脸雀斑的男子挑了挑眉毛,“咱们不如就去几所学院的附近转转,看看是不是能遇上好看的学生妹……是吧?”
“汪少,怎么说?”
几人都侧过脸来,望着站在中间的那个人。
汪查瑞,汪家大少爷。
“去哪儿都行,但是别去那个米丹学院。”他嘴里叼着牙签,露出一副不悦的神情,“我可不想再看到那帮子非主流的家伙。”
原本哄闹的青年们都安静下来,互相使了个眼色。
这汪少跟米丹学院,确切地说跟爱葬帮结下的梁子可不少。
虽然他们不知道细节,但是听说汪查瑞在爱葬帮的手上吃过瘪。
并且,据说那之后汪查瑞的女友,那个胸部规模让人看了直流口水的齐米娜直接提出了分手。
好在汪查瑞哄女人有一套,才没落得个赔本的买卖。
尽管他还想过找回场子,但是契丝的回归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自从见识过那个叫做沃夜西的少年的身手之后,他不敢小瞧任何一个会修魂的人了。
“那咱们去伯加大学院?”有人提议。
“你在逗我?”汪查瑞一拍他的脑袋,“伯加大学院里头随便一个妹子可能就是来自南一区的某个家族,你是嫌命太长?”
几人一边开着玩笑,一边走进了炒饭铺斜对面的巷道。
“说起来,军团最近大力抓捕的那个逃犯,有没有下文啊?”雀斑男问道。
“挺离谱的,说那个人还是军团的高官,而且是相当厉害的修魂者……我估计一时半会儿没什么办法。”
“喂,那可是鲜血军团,他们的牛人也不少啊。”
“你们不看文馆每期发行的名典吗?”有人说道,“卓真茨,被称作炽狼,排名常年在前五十。军团里面有哪个牛人是这水准?”
“我说一个。”汪查瑞突然开口道,“执剑者。”
“啊?”几人都是一愣,“执剑者?是去年才上榜就排在二十几的那个?”
“没错。”
“先不说执剑者实力如何,他的身份好像也不明啊。”
汪查瑞笑道:“看来你们还不知道,就在两个月前阿莱文馆对执剑者做过专访,并在之后对他的身份做出了推论。”
“真,真的吗!?”
“那个采访的内容至今还只在他们内部流转,而我正好认识文馆内部的工作人员。”
汪查瑞一副肯定的模样:“据说他们都认为执剑者其实是鲜血军团的人,或者至少也是同一个派系。”
“怎么说?”
“目前最可靠的根据是,黎约之战是执剑者的有记录的首战以及成名战,而当时理论上有能力去跟末地兵团扳手腕的只有鲜血军团决死队的人。”
“执剑者突然出现,一己之力摧毁末地兵团大半个营地,甚至能让那个吾獠出手。怎么想都是……除了是决死队的人以外都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诶,有点道理!”讨论的氛围热烈起来。
“汪少,那个采访内容什么时候会放出?”
“呵,下次我去问问。”汪查瑞随意地耸了耸肩,就好像这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哇,汪少这信息渠道厉害啊!”
几人不约而同地拍起了汪查瑞的马屁,这让他感觉非常好。
正要转过拐角的时候,迎面突然走来一个人。
汪查瑞光顾着得意,没有来得及反应,而对方也完全没有避让的意思,就这么把他撞了个趔趄。
“嘶!你怎么走路的?不长眼睛吗?”
汪查瑞被撞得肋骨发痛。
结果,对方根本不搭理他,径直朝前走去。
“咦,这人怎么……”
其他人都诧异地停下脚步,望着这个蜷缩得像是一只虾米的人。
正常人的背部不可能佝偻到这个程度,否则他的脊柱一定已经折断了。
“还不够……”
这个人嘴里念念有词。
“喂,你撞了人就当什么事也没有?”
雀斑男上前,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领。
哟?这家伙衣服不错啊,领子上还绣花纹呢?再一看,此人好像是穿着一套居家的服饰,并非外出用的打扮。
不过,他浑身上下都沾着木屑和灰尘,看上去是就像一块从储藏室里翻出来的抹布。
被揪住了衣领,这人便停了下来。
“跟你说话呢,聋了?”青年们围着他。
多半是个从某处垃圾堆里捡到别人随手丢弃的衣服穿上御寒的乞丐吧。
汪查瑞的肋骨还隐隐作痛,何况他可不是个随意的人,锱铢必较才是他所信奉的行动原则。
“你,说话?”于是,汪少直接站在了那人的面前,以一副居高临下的口吻质问道。
呵呵,惹上契丝的爱葬帮姑且算是麻烦,然而你一个破乞丐我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还不够。”
这个“乞丐”突然抬起头来。
汪查瑞发现自己错了——这不是顾不顾虑的问题,而是惊不惊悚的问题。
此人的额头上镶嵌着两块形状几乎一样的黑色菱形石块,一大一小。而他的眼睛浑浊一片,已经看不到瞳孔。
脸颊和嘴唇没有任何血色,这只能让人联想到尸体。
汪查瑞和其他人都被吓了一跳,纷纷向后退开。
“你,你,怪物!”个头最高的青年反倒是最先尖叫起来。
“帕特雷拉·琴贡!?”汪查瑞惊魂未定,却已经认出了这个人的模样,正是琴贡矿业的掌舵人,伯加城知名的大富豪。
帕特雷拉的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呢喃。
这人怎么变成这样了?话说,到底是人是鬼?
“还不够,要更多的……”帕特雷拉伸出颤巍巍的手,向着汪查瑞走来。
他的眉心,黑色的波纹突然扩散开来。
“你不要过来啊!”汪查瑞被他这副诡异的姿态给吓懵了,带着好兄弟们连连后退。
他当然不知道那不断扩散的黑色波纹意味着什么,否则他一定已经拔腿逃跑了。
“嗖!”
突然,一颗蓝色的光球从他的身边飞过。
帕特雷拉被光球击中,连连后退。
“咦!”汪查瑞呆了一下,然后立刻转身,一眼便看见赫丝奈站在巷口。
“你是……赫冉敏西奈!”汪查瑞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她。
该说是冤家路窄吗?
正所谓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汪少这人向来喜欢刺激,这脾气火辣的小太妹正合胃口,相比之下那正牌女友齐米娜甚至显得索然无味。
齐米娜在自己面前总是一副迎合的姿态,汪少可不喜欢。
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赫丝奈,喷起人来特别带劲,而且一副老娘谁都不服的态度,这让汪查瑞欲罢不能。
可惜,事与愿违。
两个月前,汪查瑞自作聪明地对爱葬帮下了战书,还派出了已经迈入修魂门槛的骑士福普。
本想是为了向赫丝奈展示自己作为一个小团体领头人的魅力,结果……
结果一个叫做沃夜西的少年横插一脚,让他输掉了对决,颜面扫地。
就是因为这件事情,连齐米娜都差点儿就跟她分手。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突如其来的相遇让汪查瑞发出一连串的问题,“还有,你的鞋哪去了?”
赫丝奈却没有搭理他。
锁住他。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锁住他。这样一来,就可以……
此刻,她正在脑海中想象着光球的变化。
紧接着,那颗光球顿时散开成一片蓝色的线倾铺而下。
变化还未停止——蓝色的丝线几束合成一股,变成了更粗的蓝色的锁链,将帕特雷拉的上半身一直到脖颈处牢牢缠住。
这就是我现在的极限了吗?赫丝奈咬着嘴唇,极力维持着这般变化。
不,这还不够。
我可是练习了很久,每天都练,白天,晚上……但,终究只能做出这样的变化吗?
她想要收集更多的魂,但同时也能感受到那些已经聚集起来的魂正在变弱,变得越来越……松散。
尽管赫丝奈不满意,但汪查瑞看呆了。
她居然能做到这种事情?
“唰!”
汪查瑞正发愣,突然面前闪过一个人影。
一个很熟悉的人,汪少绝对不会认错。
“沃,沃夜西?”他惊道。
今天这算什么?俩冤家都给我碰上了?
“做得好!”沃夜西也没理会汪查瑞,而是低喝一声,“飞星!”
破晓化为白色的光射向了帕特雷拉。由于后者的上身连脖子被锁住,连转动脑袋都做不到。
这就让他眉心的黑石,变成了再稳定不过的靶子。
……
“如果近距离会被那黑石影响导致我的魂发生紊乱,那么拉开距离就可以了。但是……这样一来攻击就很难做到十分精确。”
在来时的路上,沃夜西对赫丝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也许,我可以,封住那个人的行动。”赫丝奈一改之前的顽皮,认真地说道,“如果他动不了的话,就很容易了吧?”
沃夜西有些意外:“怎么做?”
他忽然想起了在药管局事件的那一晚,赫丝奈面对渴血时,利用自在形魂做出的光丝。
那张蓝色的网。
虽然被轻易突破,但毫无疑问那张大网,的确,极其细微地让渴血的动作变得迟缓了些。
“看好吧,给你瞧一瞧我的练习成果。”赫丝奈那认真地表情依旧未变。
……
“咔!”
另一边,飞星,已经掠过了帕特雷拉的额头。
纯白的轨迹精准地划过了两颗黑石。
黑色的波纹终究没有全部收束。在最后的那个时候,它像是被人一口吹灭的烛火,消散了。
在黑石破碎的瞬间,帕特雷拉的双眼一下子变得清明。消失的瞳孔再次出现了,只不过它们已然放大,并且再也无法恢复。
“咚!”
伯加城知名的大富豪,伟大的矿业家,精明的商人,就这样带着一副失去神采的面孔,直挺挺地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