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阳光开始倾斜,意味着此时已经是下午。
“唰!”
沃夜西踏过地面,扬起一大片树叶。
“闪月!”白色的弧光斩向了魂谱,但是后者却轻松地用两柄曲剑交叉,架住了这一击。
俢魂者之间的对抗便是魂的对抗。这是沃夜西早就知道的道理。
所以,他能够判断出这具人形所蕴含的魂的强度完全不在自己之下。
甚至要更强。
因为沃夜西的每一次斩击都是用上了他所能使用的最强的魂力,但是魂谱却能一次又一次分毫不差地接下。
不仅如此,还能做出反击。
“锵!”
红光自剑刃迸发,一股巨大的斥力弹开了破晓,沃夜西不由地后退一步。
魂谱的曲剑立刻便跟了上来,斩击更是眼花缭乱,并且一上一下,极难应付。
沃夜西的衣服和裤子已经有多处破损,连手臂上也有一处挂了彩。
战斗至今,少年与很多对手进行过白刃战,但是眼前的魂谱……他可以肯定这是最难缠的对手。
闪月无法攻破它的防御,而飞星速度虽快,仍然会被挡住。
即便是双星,魂谱的两柄曲剑也能恰到好处地应付。
更遑论湮月这种需要触碰对手才能发动的招式。
没招了。
这是沃夜西内心的真实想法。
势均力敌,但是没招了。这才是最令人无奈的。
“呼!”沃夜西感到自己的呼吸已经开始有些急促。
这不是好兆头。
纵然经过长期的锻炼,沃夜西的体力已经今非昔比,但是在这样长达一个小时的高强度对抗下,他仍然必须面对体力缺失的窘境。
如果说魂武无法破敌,那难道要用那一招吗?
沃夜西迟疑片刻,魂谱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红色的剑影掠向了他的脖颈。
“风之柱·风丸!”
沃夜西鼓起脸,猛地吹了口气。
一股极小的旋风气流被弹射而出。
这股气流虽小,但是威力比看上去要大得多。魂谱的面部毫无防备地挨了一下,整个人便向后仰去。
“哈,怎么样?风之柱的秘术,用来防身也不错啊。”
沃夜西抓住机会,一跃而起,剑尖向下。
白色的魂气缠绕在剑身,这一剑势必要将这魂谱给钉在地上。
“砰!”
一声巨响,剑刃的冲击把魂谱身下的地面都给压得凹陷下去,尘土四起。
但沃夜西随即察觉到不对。
手上的破晓并没有传来没有刺穿的实感。
待到烟尘散去,沃夜西发现剑尖竟然抵在魂谱的胸口。
尽管魂谱的胸口出现了仿佛瓷器表面一般的裂痕,但他的剑的确没能击破魂谱的身体。
好家伙!既然如此……那就用湮月!
沃夜西将魂力全部灌注于破晓之上,准备发动足以切开这块地面的一招。
突然间,魂谱全身都散发出强烈的红光,一下子盖过了剑刃上的光芒。
沃夜西感觉到一双手仿佛扼住了喉咙,他不由得浑身一僵。
这是,魂之波动!?
这玩意儿连人都不是,却能够使用魂之波动?
而且这强度,和我的如出一辙!
沃夜西始料未及,虽然还不至于被魂之波动压制而无法行动,但他的动作却迟了片刻。
就是这个空档,魂谱翻身而起。沃夜西正要挥剑,后者却突然消失了身形。
“哗!”背后传来树叶被踩踏的声音。
驭风!?
连这个都会?
猛地回头,眼角的余光已然瞥见魂谱出现在了右后方,两柄曲剑已经高高扬起。
没有想到魂谱作为俢魂者的复刻,却能够像真正的俢魂者那样使用技巧!
糟了,身体不听使唤……不,不是不听使唤,而是来不及反应!
大脑要判断当前的状况,还要思考出策略,然后将信号传达给身体,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是不可能的。
沃夜西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尊雕塑,只能站在原地,望着越来越近的曲剑。
到此为止了吗?
……“我想要加入迅龙。” ……
当他对费米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理由是“赚钱买房”。
但那只是其中之一。
银猎公会在整个大陆的盛名人人皆知,遍布各处的分会以及分会之下的大大小小的支团,让他们拥有堪比一国的庞大情报网络。
如果加入公会,就多了一条渠道,有更多的机会可以打听到关于封夜权环碎片的事情。
或许还能打听到有关陆维耶的事情。
关于陆维耶,沃夜西并不是不信任卓真茨。而是他想明白了,与其依赖他人,有些事情必须自己去做才行。
让他只是每天坐在学院里等待,无异于煎熬。
所以,他才决定要加入迅龙支团。
所以,他才不假思索地答应费米尔的测试。
然而……
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我可还没做好就此打道回府的准备啊!
动起来,动起来啊!在曲剑的剑刃落在身上之前,至少要避免造成致命伤……
脑海中,平静的水面泛起涟漪。
沃夜西突然看到,有一只发光的萤火虫翩翩地落在魂谱的曲剑之上。
怎么回事?
明明那柄剑正在以我所无法反应的高速移动,为什么我能看得清这一切?
连剑身的运动轨迹都无比清晰。
它变慢了,正在一点一点变得更加缓慢。
这一刻,魂谱即将劈下的剑,几乎等同于停滞。
沃夜西的瞳仁深处透出一点白色的微光。
……“啪!”
沃夜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总之——他不仅转过了身,而且还以双手合拢架住了曲剑!
“嘭!”
然后一脚踢在魂谱的腹部,后者被踢得倒飞了出去。
还不等魂谱落地,沃夜西已经动了,转眼间便是以同样的速度在跟随着横躺在半空的魂谱。
然后,裹挟着白色魂力的破晓斩向了魂谱的身体。
“闪月!咦!?”
沃夜西虽然没明白过来自己是怎么将局面反转的,但他这一斩是势在必得。
结果……魂谱突然消失了。
就像是被戳破的气泡一样,一下子就无影无踪了。
而笼罩在外的红色光罩也很快消散了。
只剩下沃夜西一个人一脸懵逼地站在原地。
“看样子,魂谱到时间了。”费米尔再次出现在沃夜西的视野里。
“到时间?”
“维持魂谱运作本就需要消耗魂,当魂衰减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魂谱就会自行消失。”费米尔看了一眼沃夜西,“你这是被好好蹂躏过了?”
沃夜西望着一身的破衣服,耸了耸肩:“蹂躏算不上,但也够呛就是了。”
他面露疲态地靠在树边坐着。
“这个魂谱,是差不多二十岁的我,和你一样。”费米尔这句话让沃夜西呆住了。
“您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就这么厉害了?”
“你这话说的,你不也一样?”费米尔说道,“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自夸吗?”
“不不。”沃夜西连连摇头,“是我用词不当。我的意思是,您可比我厉害多了。”
“呵。”
费米尔望着刚才战斗过后留下的痕迹。几个裂坑,还有被翻开的土壤,其中不难看出是斩击造成。
“果然,陆老头说得没错。”费米尔说道,“你的体内潜藏着那种神奇。”
“神奇?”
“应识。“费米尔望着少年,“对于你来说,有被开发的可能性。”
沃夜西愣了一下,表情微微一变。
是这样啊。刚刚的那个,就是应识?完全看清了曲剑的运动,甚至还以不可能的速度驱使身体做出反应……
除了应识,的确没有别的解释了。
“刚才我根本没有意识到。”沃夜西说道,“但是它就这么发生了。”
“应识的发生不是你能以意志控制的。”费米尔沉声说道,“那就像是一种存在于人类这种生物身体深处的刻印,某些学者认为那甚至是比魂力更接近人类内在的东西。”
“这么玄乎?我有些不明白了。”
“说教不是我的擅长啊,这本来应该是陆老头告诉你的事情。”费米尔叹了口气,“不过他毕竟不希望你开发这玩意儿,隐瞒也是正常的吧。”
“为什么要隐瞒?”沃夜西不解,“陆老先生曾经告诫我让我不要依赖应识。但是,如果它真的是可以在瞬间扭转局势,那么……”
费米尔忽然打断了沃夜西的话:“你搞错了一件事情。”
“呃?”
“我之所以用‘神奇’来形容应识,是因为它就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东西。”费米尔说道。
“可是,这种东西对现在的你来说是一种毒药。”
他停顿了一下。
“因为你还未成熟。无论是你的剑技,你的身法,你对魂力的掌握,都还在成长。”
“过早地接触到应识,尝到它所带来的甜头,你会依赖它。但是,这会让你在无形中抛弃那些仍然还存在成长空间的技巧。”
费米尔摇了摇头:“根基还没有稳固,哪来华丽的上层?面对比你强大数倍的对手,光靠应识就想获得胜利,就是在做梦。”
沃夜西恍然大悟。
“只有当你的全部技巧都足够成熟,应识的激发才能够让你展现出那种不可思议的强大。”费米尔摸了摸右眼的眼罩。
沃夜西思索片刻,轻轻地点了点头:“谢谢您,我大概明白了。”
理解得很快啊,这小子果然就和我想一样。
费米尔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陆老头,说不定这回你真捡到宝了。
“那么,我算是够资格加入公会了吗?”沃夜西问道。
“不够。”费米尔立刻回答。
“啥……?”沃夜西差点儿跌倒。
“拿着。”
费米尔忽然甩手扔出一根烟卷,沃夜西虽然不明白,还是不由地伸手去接了。
“咦,这个不是烟卷?”放在掌心才看得出来,这是一根迷你卷轴。
“陆老头让我交给你的东西。”费米尔说道,“这个,可以展现他的魂谱。”
什么?陆维耶的……?
“什么时候能赢得了这个了,你的资格就有了。”费米尔说完,就向穿越术阵走去。
“等等,为什么是他的魂谱?这与我的资格有什么干系?”沃夜西追问。
“怎么,你以为这很简单吗?”费米尔回头看了他一眼,“陆老头在你的认知里就是现在这种抽烟喝酒讲黄段子的水平吗?”
呃,还真是……
沃夜西翻了个白眼。
“这个魂谱里头复刻的是在鲜血军团担任修魂班的教官时期的陆老头。”费米尔停下脚步,“那个时候的他,比你刚才面对的那个要强上一倍。”
沃夜西一惊。
一倍?
如果不是应识,我甚至无法胜过那个二十岁的费米尔。而现在,作为教官的陆维耶竟然比之还要强……一倍?
“陆老头,那家伙曾经的天赋简直可以用溢出来形容。三十岁之前的他,比起同时期的我来,还要更接近上限的巅峰。”
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事情……他或许早就超越我了。
这句话,费米尔没有说出口。
费米尔的话不断地刷新沃夜西的认知。
“他是真正的天才。”
……
“阿嚏。”
陆维耶打了个喷嚏,然后伸出手招了招。
站在对面的侍者立刻跑了过来,躬身问道:“先生,有何吩咐?”
“拿点儿纸来,我怕不是着凉。”他揉着鼻子,“可不能这副样子去见唐绒勋士啊。”
侍者立刻走出了房间。
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陆维耶闭上了眼睛。
唐氏家族,在桉湖行省的确是一方豪门。家主唐绒勋士不仅与桉湖行省的领府交好,甚至在帝都也有着相当的人脉。
在领地内,唐绒也受领民们尊崇。经过陆维耶的一番打听,在人们的认知中,唐绒勋士品德高尚,是一位有着颇高威望的领主。
这样一位品德高尚,同时又本分守己的贵族,似乎不应该与远在伯加行省偏远地带的悬桥堡扯上什么关系。
更不应该,牵扯到沃吉塔那所谓的“最强兵器”的研究中去。
门被推开了,侍者拿着一沓纸巾走了进来。
“先生,家主大人送走了客人,您可以去见他了。”
陆维耶接过纸巾擦了擦鼻子,然后捏在手里,站了起来。
“谢谢。”老人咳嗽两声,然后跟着侍者来到了走廊。
走廊的两侧均是金属台座的蜡烛,火苗散发着光芒,照亮的深红色的墙壁。
墙壁上的挂画是这个家族历代成员的画像,当然,只包括那些出了名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些画像上的人似乎都在看着同一方向——看着缓缓走过的陆维耶。
侍者推开了会客厅的大门。
陆维耶一眼便看见坐在长桌那一头的唐绒勋士。
在看到陆维耶的时候,这位贵族也稍稍坐正了身子。
“莱万扬先生,恕我直言,我与阁下并不相识。您连续一个礼拜都来到我的宅邸要求登门拜访,我实在好奇究竟是为了什么?”
在陆维耶落座后,唐绒勋士便开口说道。
“您当然不认识我。”陆维耶显得很从容,似乎唐绒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但只需要我认识您就够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应沃吉塔勋士的要求,前来贵府,就‘那个研究’的细节向您询问一二。”
陆维耶此话一出,唐绒的手猛地颤了一下,差点儿打翻了一旁的黄金矮脚酒杯。
这反应,看样子是了……
“阁下是在开玩笑吗?”唐绒愕然,“沃吉塔勋士早在十年前就已经不幸罹难!”
“不幸罹难?您认为那是不幸吗?”陆维耶的语气忽然昂扬起来,“被王旗大队的铁蹄给踏平,怎么看像是卷入了什么更不得了的事件中,我倒觉得应该称之为咎由自取。”
唐绒望着坐在对面的陆维耶。自认为平日里相当擅长识人的他,却看不透这个男人。
“沃吉塔勋士生前与我交好,我也经常会拜访悬桥堡。而您所说的‘研究’,我并不知情。”他缓缓说道。
侍者来到房间,给陆维耶手边的杯子斟上了茶。
陆维耶转动着杯子,杯口有白色的水汽上升。
很长一段时间里,壁炉里的木柴被火焰烧灼而发出的噼啪声是这里唯一的声响。
“有一个人,我想您一定很熟悉。”陆维耶忽然抬头望着对面的唐绒,“他的名字叫做莱斯·戈多林。”
唐绒脸上任何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陆维耶的眼睛。
所以,他可以确定在这个瞬间,这位贵族的内心产生了动摇。
“莱万扬先生,我不知道您为何要打听我家仆的事情。”唐绒的脸转而出现了明显的不快。
“从走进这个房间开始,您便一直在提问,并且都是一些极具引导性的问题。很遗憾,我的耐心还没有好到这个程度。”
说着,他便要站起,准备招呼侍者。
嚯,口风还挺紧。
“那么我来点儿陈述性的发言吧。”陆维耶仍然坐在那里。
“嗯?”唐绒疑惑地望着他。
“据我所知,戈多林家有一对双胞胎,其中一位正是您的家仆莱斯,而另一位叫做莱登,恰好在悬桥堡当差。”
此话一出,唐绒的表情变得奇怪起来。
“但是阴差阳错的……唔,我不知道这么形容对不对。”陆维耶拉长了语气,“从某一天起,这两兄弟互换了领主。”
“……并且,是在悬桥堡的那位毫不知情的情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