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蛋,你以为军团是什么地方!”
这名看上去一把年纪却依然精壮的男人突然站起,向着陆维耶怒吼。
虽然陆维耶的个头在当年一众新兵当中也属于比较高的了,但是在男子的面前,竟然还是矮了半头。
“我陆温拿怎么会有你这么个混账儿子!”
年迈的老父亲一脸愤怒,他想要拿起手边的水杯喝水,但是又怕自己控制不住把水杯扔到陆维耶的脸上去。
“老爸,你已经退役了,没必要管军团的事情了吧。”陆维耶显得很平淡。
“没必要管!?”陆温拿瞪着眼睛,“我的确是退役了,但现在是谁在军团,谁在石墙服役?是你!你是我儿子,难道我不能管你?”
“……”
“军事学院里的表现也就不说了。四年前你进入石墙,多次违纪甚至顶撞长官,甚至无视纪律擅自避开训练!来自石墙的信件快要堆成山了,你知道那里面都在说些什么吗?”
“我。”陆维耶的回答简洁明了。
“是啊!你很懂啊小子!”陆温拿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真是见了鬼,我在军团当了十九年的战术教官,十九年!这年份比你从学院毕业时的年纪都大!我竟然没见过一个像你这么不像话的家伙!”
“运气不错,这家伙成你儿子了。”陆维耶面无表情地回答。
“混蛋!”陆温拿怒而转身,大步走到陆维耶面前,一脚将他踢得踉跄后退两步。
“你以为我在和你说笑吗?陆家的荣耀与你无关,所以也不允许你肆意挥霍!”陆温拿一挥手,“这勋士头衔,我也当然可以不予你继承!”
“我也不想要。”陆维耶拍了拍被踢的衣服,“说到底,我原本对加入什么军团的兴趣就不大。”
“还在说这样的话吗!那可是献血军团,贵族们趋之若鹜赚取功勋之地!以你的天资,本可以在一年之后就成为士官,四年的时间成为一等士官绰绰有余!”
陆温拿狠狠地抹了一把脸,然后长叹一声:“厄斯特利亚在上,难不成我陆家的坦途到此为止了?”
任凭父亲念叨着这样那样的话,但陆维耶不为所动。
他对背负家族的荣耀没有任何兴趣。
他的父亲陆温拿当年在鲜血军团南方集团军编下的第三军团服役,在四大要塞之一的白帆要塞担任战术教官,有二等士官的军衔。
说来,这是了不起的成就。一位在白帆要塞服役将近二十年的二等士官,绝不辱没上一代家主获封并传与他的勋士头衔。
这也是为什么,陆温拿对儿子的要求更为严格。
何况,陆维耶的修魂天赋之高,是出了名的。
这对陆家来说是个稀奇事。毕竟,众所周知修魂者与魂术师不同,后者的天赋可以依靠血脉或秘法延续。
而俢魂天赋的继承,随机性则极强。
父母的天赋再高,也无法决定子女一定够格踏进那俢魂的门槛。
而普通的两人若是结合,其后代拥有俢魂天赋的可能性就趋近于零了。
因此,陆维耶的出生一度让他的母亲怀疑他老爹在外面偷吃。
而陆温拿本人自然是否认的,他坚称是至高神的安排。
所以说,家族能否更进一步,就全看陆维耶未来发展如何了。
但陆维耶并不想被这样责任所困缚。
“砰!”
随着陆维耶身后的门被狠狠地摔上,意味着父子俩这并不愉快的谈话结束了。
陆维耶单手提着包,缓缓地朝着正门走去。
门口,一辆银白色的轮动车缓缓停下。
陆维耶与车擦肩而过。
“喂!”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嗯?”陆维耶转过身去,便望见了从车窗内探出脑袋的布鲁伯。
陆维耶有些意外。
“你小子,怎么还跟以前一样我行我素。我喊了你好几声,换别人早就立正敬礼了。”布鲁伯将帽檐向上推了推。
“只是没想到教官会在这里。”陆维耶来到车边。
布鲁伯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
他仍然记得那一届新兵进入要塞时的情景,陆维耶可谓是其中最嚣张的那个。
但是,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的天赋难得,在半个月内就完成了正常人需要花半年才完成的训练与考核,并且是以极为罕见的满分。
半年之后呢?这个连本该成为候补新兵的家伙竟然破格晋升为正式士兵,并且参与到了要塞的各种任务中。
而其他人,可能刚刚才完成了作为候补新兵的考核。
一年之后,陆维耶的履历如下:四级任务47次,三级任务18次,二级任务2次。
这是个什么概念?
遮住名字与军阶,这就是一位一等士官的履历。
并且这位一等士官还必须是一位相当有实力的强者。
陆维耶,二十二岁,完全满足这个条件。
在两年后,他便成为了石墙的驻外力量,被派遣至南方,协助当地的军团部队完成任务。
这驻外的两年间,他上过战场,与蔷薇联盟的部队厮杀;也在那起伏的丘陵深处,面对过强大的邪种。
所以,在阔别两年之后,布鲁伯也不得不惊叹这位少年如今的变化。
那种有些玩世不恭的态度之后,还添上了一层独属于浴血者的冷酷气质。但那很细微,或者说藏得很深,若非布鲁伯这样善于识人,也是无法察觉到的。
布鲁伯招了招手,示意陆维耶上车。
“教官,我也需要一点个人空间……”陆维耶毫不给面子地发起了牢骚。
“去你的个人空间,这是副将阁下的命令!要你现在就回到石墙,有任务要交给你执行。”布鲁伯说道。
“那为什么是教官您来接我?”
布鲁伯沉默片刻,道:“有些事情,我得提点提点你。”
在陆维耶看来,这位教官也仍然和以前一样。只是两年后相见,他发现这位向来严肃的教官,那原本肃杀的眼神之中却有了些许柔和。
陆维耶以为,当一个人的气质因为某种长期的经历而变化,是一种不可逆的情况。布鲁伯教官也曾多次踏上过真正的战场,这样的经历让他更像一台精密机器。
但现在,似乎有什么不同。
这样想着,陆维耶的一只脚已经踏进车门。
“教官,我好像忘记给猫喂吃的了。”他突然说道,说完便要离座。
“又来!?”布鲁伯吼道,“你给我回来!这次的任务容不得你懈怠!”
“有什么特别的吗?”陆维耶挠了挠耳朵。
“这是你第一次接触的,一级任务。”
……
“太慢了,阿陆!”
看见轮动车的同时,光头男子已经迅速地站了起来。
陆维耶一直在思考这一路上布鲁伯对他说的话,还没有注意到来者。
“咚!”
“嗯?”陆维耶听到车窗传来的敲击声,转头望去。
显然,拥有那一届新兵里独一无二的发型……或者说根本没有什么发型的,不会是别人,正是曾经与自己同寝室的老同学哈刚迪了。
两年不见,哈刚迪变得高大许多。曾经瘦弱到无法坚持负重站立的新兵,如今已经是一名看上去相当干练的正式士兵了。
陆维耶难得地露出笑容。
今早的心情全都让家里的那位老父亲给败光了,不过回到石墙后一切又都不一样了。能见到熟悉的人,对陆维耶来说也颇为惊喜。
“你还真是没变啊,老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别人和你说话,爱答不理的。”哈刚迪拍着他的肩膀。
陆维耶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告诉他自己在思考事情。
“一级任务的内容你们都知道了吧。”布鲁伯说道,“考虑到任务的特殊性,石墙命令我担任领队,其余的队员稍后会到。”
“嚯,终于可以亲眼见识到教官的实力了!”哈刚迪十分激动。
“蠢货!”布鲁伯却沉下脸来,“这可不是在玩。”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看了一眼陆维耶。
“……至少,先活下来再说。”
哈刚迪摸着下巴:“我好歹也是仔细研究了一下任务细节的人啊。简单来说,目标是剿灭一伙强盗。并且,这群人因为先前的通缉令已经躲到山里不敢露面多时了。 ”
“我听来也是这么回事。”陆维耶耸了耸肩。
“这可太有意思了,强弩之末的强盗,竟然需要布鲁伯教官和天才阿陆一同出马?而且还是一级任务?哈哈哈,这就是躺赢吗!”哈刚迪笑道。
就在此时,一辆黑色的轮动车以极为夸张的速度驶来,并以一个潇洒的甩尾刹停在三人的面前。
“哇,这车,四环牌的……”哈刚迪惊道,“阿隆也来了吗!?”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车门很快打开,一双军靴踏在了地面上。
一声黑色军装的隆哲度走了出来。
“布鲁伯教官。”他没有去看另外两人,而是向着布鲁伯行了一个标准的军团礼,“抱歉,我来迟了。”
现在的他看上去不卑不亢,与刚刚进入石墙要塞面对教官时的巴结模样判若两人。
“没关系,我们也是刚到。”布鲁伯摆了摆手。
“哇,阿隆,你这一身,还有这个勋章……”哈刚迪眼尖,立刻叹道:“好家伙,二等士官!”
隆哲度不自觉地挺起胸膛,好让那枚勋章看上去更显眼一些。
“169次四级任务,52次三级任务。”布鲁伯说道,“这小子现在可是石墙的劳模了,而且任务的出勤率与完成率百分之百。如此,升为二等士官也是名副其实。”
作为石墙的教官,布鲁伯不会遗漏每一个自己所带新兵的成长。
与早早离开石墙的陆维耶不同,隆哲度是如何一步一步获得晋升的,布鲁伯全都看在眼里。
对于这个家伙来说,生活似乎只有没日没夜的训练和任务。
原本,在见到隆哲度的第一眼,布鲁伯便认定这是个会轻易被困难击垮的软弱家伙。
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极少地看走了眼。
隆哲度,不仅没有逃避,甚至还会去主动寻求困难。然后,用他那钢铁般的意志克服它们。
没想到,他才是最像布鲁伯期望中的战士的那个新兵。
有的时候,布鲁伯也会为隆哲度感到骄傲。
没有陆维耶那般天分,却靠着自己的刻苦,取得了超出常人的成绩。
“好久不见了。”隆哲度走到陆维耶的面前,抬起下巴望着他,“本次行动我担任教官的副手,所以,得委屈你听我指挥了。”
“呃,你是……谁?”陆维耶疑惑道。
“我靠,你居然不认得我了吗!”隆哲度难以置信,他指着自己,“我是隆哲度!”
见陆维耶还是一脸没明白过来的样子,他便举起双手比划着一个形状:“看懂了吗?梯形,梯形啊!”
“噢,是你。”陆维耶竟然立刻就想了起来,“梯形脸,我记得。”
“……”隆哲度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忍住。
“行了行了,你俩也是两年不见,可别一见面就掐啊!”哈刚迪插到两人中间。
“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隆哲度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陆维耶,“天才,你的事迹我也听过不少。可是,你这衣服上怎么连一块勋章也没有?”
“勋章?能吃么?”陆维耶看了他一眼。
“呵呵,你这算什么?最近流行天然呆的人设吗?”隆哲度轻笑一声,“那不如这样,到时候看我们谁干掉的强盗比较多,比一比,怎么样?”
眼见这一幕,布鲁伯不禁扶额。
本以为他们已经成长了不少,结果在这一点上还是跟以前没什么两样。
“都给我消停些。”布鲁伯说道,“都是军团的一员,别搞窝里斗。况且, 这次的任务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别当成游戏。”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转过身去,没有让他们三人看到脸上的表情。
……
焚见丘陵,是位于格拉比东部的一片连绵山脉,虽然高度不高,却以茂密的植被著称。
一些小村庄坐落于丘陵的深处,依靠着丰富的森林资源世代过活。
当军团众人终于见到村庄入口的时候,纷纷觉得豁然开朗,就好像一座隐世桃源藏于森林的深处。
但布鲁伯第一眼便发现了问题。
人们的神态举止总显得十分拘谨。
他看了一眼陆维耶,后者与他对视一眼,也是察觉到了。
村民们似乎在惧怕着什么。
一路前行,众人没有去在意村民们对他们的指指点点,而是径直向着目的地——村庄中唯一的一所教堂走去。
“说来也怪,这么一个深山老林里的小村落,竟然也会有教堂,圣廷的手还真是大啊。”哈刚迪感叹。
“或许应该反过来说。”隆哲度说道,“即便是这样一个小村落,人们也希望得到至高神的庇佑。”
众人来到了教堂,接待他们的则是一位身着朴素教袍的老神父。
“各位军官辛苦了,我是阿尔坦兹,负责管理这座教堂。”阿尔坦兹行了一个教礼,然后道,“关于这次强盗的事情,各位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吩咐。”
“根据情报,强盗躲进了山里。”布鲁伯说道,“我看村庄里并未受到什么破坏,或许他们已经不在这里了?”
“关于这个……事实上我们也无法确定那真的是一伙强盗。”老神父犹豫了一下。
“什么意思?”
“半个月前,一个浑身带血的年轻人跑到这儿来,说是被强盗追杀。当时我们都怕惹火上身,给他做了些简单治疗就让他逃离了村庄。”阿尔坦兹说道,“很快就来了两个黑衣人,看着都很不好惹的样子。”
“……我猜测他们就是追杀那个年轻人的强盗,但是他们来到村庄后却也没做什么,而是要了一间空房住下……”阿尔坦兹一脸为难,“但问题就在于,自从他们出现后,村庄里已经有四人失踪。”
隆哲度沉声道,“这么大的嫌疑,你们不与他们对质吗?”
“我有此意,但是他们终日闭门不出。”神父无奈,“在屋外喊话,也只有简单的应答。”
“这事蹊跷。”哈刚迪皱眉,“那两个黑衣人既然知道自己嫌疑在身,却不自证清白,这是为了什么?”
“所以我不得不怀疑他们的身份。何况村里一直有人失踪,这么下去……”
陆维耶终于明白了,初到村落时,看到的村民们脸上那拘谨的神情是怎么回事。
他们在害怕那两个外来者。
而且还有一点值得注意。
这座教堂,就在这里,附近有一股极其细微的魂的感觉。
其他人可能难以察觉,但对陆维耶来说,这股魂就像有水流拂过手掌那般清晰。
事情不是强盗那么简单。
“我建议先去找那两个黑衣人问个明白。”陆维耶说道,“如果有必要,也可以采取一些非常手段。”
“我也这么认为。”隆哲度瞪了陆维耶一眼,却难得与他的想法一致。
布鲁伯正在思考,阿尔坦兹神父却连连摆手:“诶,希望各位不要把事情扩大到那个地步才好啊,这小村庄可经不起折腾!”
“然而事实已经证明你们所采取的温和手段完全不管用。”隆哲度上前一步。
“既然要办,就要办得绝对。要知道,对方很可能是拐卖人口的恶棍或者干脆是变态杀人狂,这个时候你还指望什么道理?”
这一番话说得神父哑口无言。
“我们有十几个人。”哈刚迪笑道,“足够把那个屋子给围个严实,所以事情根本扩大不了。”
……
正如哈刚迪所说,此一行军团派出共计十六人,每个人分隔三米站开,倒是足够把这间小屋给围起来。
“教官,窗户都被布给挡严实了,看不见里面。”隆哲度说道。
简直是把可疑写在脸上了。布鲁伯心想。
“小心。”他说道。
陆维耶站在门口,望着斑驳的木板门。
在他看来,被布挡住窗户根本不算什么。真正称得上可疑的,是什么都感觉不到。
魂,气息,什么都没有。
有什么东西,隔绝了一切试图探查内部的感知。
这个东西,就像一块巨大的海绵,在吸饱了水分之后完完全全地膨胀并填满了屋内的空间。
这导致屋内无法再容纳任何东西,即便是陆维耶的一缕感知也会被顶开。
奇怪,头一回见。这是魂术?还是别的什么……纵然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经历过各种各样的场景,但此刻陆维耶却没有丝毫头绪。
一切,都要在和屋里的人交流之后才能知晓了吗。
而屋里的那个人,毫无疑问,不会是个普通人。
陆维耶伸出手,银色的长枪缓缓凝聚成型。
只有手握艾梭里佩,他才能毫无顾忌地去敲击这扇门。
陆维耶走到门口,伸出手。
“咔!”
就在此时,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