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在这座城堡内的一个房间里,有一个婴儿出生了。
仿佛是为了迎接新生命的到来,连窗外的鸟儿都显得格外聒噪。
但再聒噪的声音也盖不住那个新生命的第一声啼哭。
女子支撑着身体,半靠在床头。她轻轻地揽起这个婴儿,抚摸着他的额头。
“你来了。”她温柔地笑着,悄悄地对小家伙说道。
“夫人,您得躺着休息呀!”一旁的接生医者刚刚洗完手,转头看见女子自己就这么起来了,吓得赶紧奔到床边。
连续两三个小时的忙前忙后,让这位医者满头大汗。
这可是悬桥堡的领主夫人呐!要有个闪失那他也不用干了。
“谢谢您,阿里夫先生。”女子向他点头致意。
“您要谢我,就先躺着吧!”阿里夫扶额叹道。
“我觉得身体感觉不错,似乎……生孩子并没有他们说得那么可怕。”女子又低头看向怀里的婴儿。
“这……应该说您的体质很好,生产很顺利。”
“应该说,阿里夫先生您的水平很高才对。”女子微微一笑。
阿里夫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摆了摆手。
“咚!”
这个时候,门开了。
率先冲进房间的,是一身便服的悬桥堡领主。
“兰夜!兰夜你还好吗?我刚刚听到……唔!”领主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到了女子怀中的婴儿。
“孩子!”领主小心翼翼地靠近床边,双眼一直盯着婴儿。
不知是不是被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吓到了,婴儿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诶?这……”向来果决的领主显得手足无措。
但他脸上激动的表情依旧难以抑制。
“我沃吉塔要以领主的名义下令,悬桥堡即将举办庆典!”他握着拳头,高高举起,“这是为了庆祝我儿的诞生!”
作为领主夫人,兰夜很久没见沃吉塔因为这么纯粹的事情而高兴了。
“宝贝,都是因为你呀。”她又悄悄地在婴儿的耳边说道。
“哇噢,真的是弟弟耶!”
扎着一束花辫的女孩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床边,趴在床沿与那婴儿对视。
原本哭个不停的婴儿见到她,竟是稍许平静下来。
“兰汀!你的鞋呢?怎么又光着脚到处跑!”沃吉塔瞪了一眼自己的女儿。
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刻朝门口走去。
“你去哪儿?”兰夜问道。
“我得喊陆维耶来看看。”沃吉塔留下一句话。
不多时,领主便带着一位精瘦的老人走进了房间。
“呵呵,恭喜呀!”老人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的胡茬,也是面带微笑地望着那孩子。
不一会儿,婴儿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第一眼看见的是近在咫尺的母亲,而第二眼,却是站得最远的老人。
虽然他还半眯着眼睛,还不能清楚地看见周遭的一切,但他的视线,的的确确是落在了老人的身上。
更神奇的是,这会儿他已经完全不哭了。
房间显得十分安静。
所有人都顺着这个小家伙的视线朝老人望去。
“我不知道,原来您这么讨小孩子喜欢的吗?”沃吉塔竖起大拇指。
“啧,这可不一定。”陆维耶立刻说道,“说不定是被我吓到了也有可能。”说罢,他便要离开房间。
“陆长官。”兰夜忽然叫住了他,“请您为这个孩子取一个名字吧。”
“我吗?”
陆维耶以为自己这个年纪已经不会为什么事情一惊一乍的了,直到今天,此时此刻。
“是的。”沃吉塔拍了拍陆维耶的肩膀,“我们已经商量好了,首先我和兰夜都很感激您这些年为悬桥堡培养出如此多优秀的战士,而这一天又正好是我从父亲手中接过战盔,继任领主的第二十年。”
他顿了顿。
“一切都可以说是神明的安排啊。”
陆维耶还想推辞,但领主夫妻二人的表情显然是誓不罢休了。
“哎,你们这么看得起我,那这名字……我可得好好想想了。”陆维耶随手抓来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
自己活到这岁数,还是第一次有给人家取名字的机会,说不激动那肯定是假的。
陆维耶望着襁褓中的婴儿,陷入沉思。
你小子,该叫什么名儿呢?
“父亲,让我来给弟弟取个名字不行嘛!”女孩撅着嘴。
“那像什么话。”沃吉塔摇了摇头。
陆维耶望着女孩儿,忽然眼睛一亮。
“我记得,三年前,兰汀出生,领主你是用你夫人名字里的字给她取了个名。”老人若有所思,“那不如,还是老规矩。”
“您是说……”沃吉塔明白过来。
“夜西。”
陆维耶笑道:“……我忽然就想到了这个名字。一儿一女,至少这样看上去,很完整嘛。
“噗呵,那你就叫‘沃夜西’了。”兰夜低头对婴儿说道。
“沃夜西,不错,好名字。”沃吉塔也很满意,“兰汀,夜西,还有兰夜,你们就是我的全部了。”
小小的沃夜西望着陆维耶,张了张嘴。
“唔!他刚刚是不是笑了!” 阿里夫惊道。
“嗯!?我瞧瞧!”沃吉塔立刻俯身去观察自己的儿子。
“不好意思,这小子刚才是冲我笑的。可能,太喜欢我给取的名字了吧。”陆维耶故作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但脸上的得意之情已经抑制不住了。
兰夜轻抚着怀中婴儿的额头。
“是呀。陆长官,我觉得他喜欢你呐。”
……
空艇正飞过一片山坡。
凡洛尼单手拨动舵盘,嘴里叼着一支烟卷,在驾驶舱内吞云吐雾。
不久之前,石墙要塞那短短的一夜,让他觉得有一辈子那么漫长。
那之后他的心态就变了,像是什么都看开了一般,虽然是被人把剑架在脖子上逼上了这艘空艇,却也懒得去纠结什么。
说白了,经历了那一晚的事情,他深刻体会到了活着的美好。
那既然活着,还要纠结什么呢?
只是这艘空艇该如何处置?它原本属于石墙要塞的副将隆哲度,现在却被人挟持着,一路向北。
越接近格拉比的北方边境,地势就愈发平坦。这多少能作为一点儿参考从而判断此时的位置,对于凡洛尼这样的老驾驶员来说更是仅凭经验就能看得出来。
他很清楚,等到越过边境线,再往北就是阿伯米纳森大陆上最大的平坦地形——瑰丽平原了。
说我还回不回得去石墙?”凡洛尼自嘲般地笑了笑,吐出一个烟圈。
飞过山坡,前方是可以将地面上的植被一览无余的平坦地带。凡洛尼将舵盘固定,然后走出了驾驶舱。
一阵风吹来,他连忙抬起手护住烟卷,免得烟头的火星被吹灭。
只见少年坐在打开的舱门边,从外面不断灌入的风吹动他褐色的短发。
少年的双眼始终望着某处,却又似乎没有任何焦点。
凡洛尼走到他的身边,也跟着朝外瞧了瞧。
“我友情提醒一下,原则上空艇在飞行的时候是不能打开舱门的。”他说道,“气流可能改变空艇的姿态,一不小心掉下去也是有可能的。”
“沃夜西。”少年低低地念出了自己的名字。
“噢对,沃夜西,你说过。”凡洛尼从兜里拿出另一支烟卷,递到了他的面前。
对于沃夜西的反应,凡洛尼感到十分困惑。
自离开石墙起至今已经超过十天了,除了头一次相遇时的那句“上去”,沃夜西再也没有对凡洛尼说过话。
这段时间,少年就像是一个幽灵,整日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双眼望着不知哪里的终点。
凡洛尼每天都会尝试和他搭话,均是没有回应。
今天却是不一样了。
沃夜西只是无声地瞥了一眼烟卷,然后再次移开了视线。
“啧。”凡洛尼叹了口气,“我说,现在坐在这里郁闷的人应该是我吧?被你莫名其妙地劫持上了副将大人的空艇,现在还开着他的专属座驾飞出了行省地界,就算现在让我立刻回到石墙我都不知道怎么收场。”
“没必要了。”沃夜西道,“石墙已经没了。”
“什么?”
“我为救那位陆老先生而来。对你和你的同僚来说,我是入侵者。”沃夜西的声音很小,必须聚精会神才能分辨。
“我杀了那个副将,还有很多你的同僚。石墙要塞,也因我而毁灭。”
“你……”凡洛尼皱起眉头。
“可是,我依然没有救出他。我甚至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出现在那里的意义是什么。”沃夜西抬起右手,望着自己的手腕。
金色的纹路已经浅到快要消失,不仔细观察肯定看不出来。
不过那不是重点。
在石墙的战斗中,右手小臂中弹,五指无法很好地抓握;左手腕被隆哲度折断,现在绑着布条,无法活动。
两只手,没有一只能用的。
父亲,母亲,还有……陆老先生,你们一定不会愿意见到那样的我吧。
“咔!”
背后传来子弹上膛的声音。
沃夜西侧过脸来,只见凡洛尼手持一把短管手枪,枪口正对着他。
凡洛尼踩灭了地上的烟卷,到:“这支枪属于副将大人,因为这艘空艇平时都由我负责维护保养,所以我知道这把备用手枪放在哪里。”
“……”沃夜西却一言不发。
“这支枪我早就已经揣兜里了。”凡洛尼用左手托住手枪,“但我一直没有决定要不要用它。现在想想也真是蠢到家了,你是敌人,我本应该在你睡着的时候扣动扳机。”
“这样啊。”沃夜西的眼神没有什么波动,就好像被枪指着的不是他。
凡洛尼不敢懈怠,而是盯着少年的一举一动。
“随你的便。”沃夜西说了一句,然后转过脸去,继续望着舱外。
啥?
这淡漠的反应给凡洛尼整不会了。
难不成,他觉得子弹无法对他造成威胁?他是在小看我?
凡洛尼在鲜血军团的大部分时间都从事后勤工作,接触武器的机会却少得可怜,更别提用枪打死过人了。
他知道,自己这一枪下去,这沃夜西的脑袋就会四分五裂。
食指搭在扳机上,轻轻曲起。
凡洛尼很清楚地知道沃夜西是敌人,但杀人就是杀人,这个事实不会有更改。
那又怎么样?石墙要塞的确差一点就被那金色的火焰燃尽,隆副将生死未卜,这些都是真真切切看在眼里的。
石墙因他而毁灭,隆副将也是死于他手,这听上去虽然不可思议,但凡洛尼总有种感觉,这个少年说的都是真的。
再退一步,难道自己真的要这样被沃夜西挟持着,驾驶着空艇飞出格拉比的边境吗?
别开玩笑了,哪怕为我自己考虑,也必然不能让他活着!
我不该手软!
凡洛尼一咬牙,然后扣动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