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沃夜西感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触碰自己的脸颊。
我还活着?
他缓缓睁开眼。
结果,竟是看到一个黑漆漆的狼头凑在跟前。
那狼张开嘴,伸出舌头把沃夜西的脸整个抹了一遍。
合着这是在尝味道呢!?
沃夜西立刻蹦了起来,那狼也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跳开。
“唔!”
原本躺着还好,这一动让沃夜西感到浑身发疼。
在石墙就受了伤的两只手至今还未痊愈,而经过空艇下坠后的猛烈撞击,多半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飞速瞥了一眼周遭环境。
此刻他身处一个足有几米深的坑中。
遍地是空艇的残骸,有一些还冒着烟,甚至偶尔还会蹿出零星的火苗。
这片地面已经完全变黑了,和远处的青草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过现在也无暇关注其他。
那头狼一身黑色长毛,体型比起一般的狼要大上一倍,细密的尖牙看上去犹如整齐排列的刀锋。
拜曾经在赎罪营读过许多书所赐,沃夜西认得许多生物,就比如眼前的这头黑狼。
事实上,这可不是“狼”那种普通的动物。
这是黑鬆狼,货真价实的兽形种。
这玩意儿,是可以把老虎当猎物的,其凶猛程度可见一斑。
为了强行控制飞艇而消耗了大量的魂,沃夜西的体内如同一口枯井,想要短时间内重新使用魂力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正在此时,不远处,坑的边缘又出现了几个躁动不安的身影。
沃夜西脸色一沉。
我靠,不止一头吗……
与此同时,眼前的黑鬆狼发动了进攻。
它有力的两条后腿一蹬地面,便如射出的箭一般扑了过来。
沃夜西早有准备,他侧身避过,飞起一脚踢在黑鬆狼的腰部。
黑鬆狼在空中一个踉跄,但落地的前一瞬间却已经调整好了姿态,转头又亮出了尖牙。
但沃夜西的动作更快,他已经一个翻身落在了黑鬆狼的背上。
“砰!”
他曲起右臂,手肘重重地击在狼头上。
黑鬆狼的脑袋被这一下给打得磕在了地面上,它的四肢也顿时一软。
沃夜西趁此机会,将这头邪种牢牢压在身下,并再次以手肘猛击它的脑袋。
杀死邪种,破坏它的核是最快最有效的办法;如果不能,那么头就是第一目标。
毕竟,极少有邪种没了脑袋还能活动。
但话虽如此,沃夜西也不得不承认这黑鬆狼的头骨可真是硬。
“嗷呜——!”
坑缘的几头黑鬆狼不再观望,它们开始向着沃夜西的所在狂奔而来。
“可恶。”沃夜西眼见着处境不妙,却也有些无可奈何。
黑鬆狼疯狂地挣扎,这股力量让沃夜西以为自己是骑在一头发疯的牛背上。
以往有魂武在手,斩杀这些邪种如砍瓜切菜,沃夜西并没有这般深刻的体会。
而当陷入这种赤手空拳的肉搏时,才能体会到这些怪物的强悍之处。
现在他身下的黑鬆狼一旦脱离压制,必然会再次发动致命进攻,这也意味着沃夜西没办法立刻拔腿就跑。
可如果继续跟这家伙缠斗,那等到它的同伴一来,自己也是无处可逃。
嘁,要是手上有一把武器就好了。
正想着,沃夜西手上一滑,原本抓着黑鬆狼脖子的手竟是扯下了一撮毛来。
糟了!
这一脱手,黑鬆狼立刻将沃夜西从身上颠了下来。
还不待少年落地,两排獠牙已经近在咫尺。
沃夜西抬腿以膝盖狠狠磕在它的下巴上,这才让血盆大口与自己擦肩而过。
“嗷——!”然而眨眼功夫,黑鬆狼再次跃起,向他扑来。
“哼,就算没有破晓,我也不会栽在你这怪物手上!”沃夜西冷然道。
……“砰!”
又是眨眼功夫,尚跃在半空的黑鬆狼一下子被一个闪过的黑影给撞飞了出去。
“嗯!?”沃夜西一怔。
被不明物体撞击后的黑鬆狼摔出了起码七八米远,躺在地上摆动着四肢,愣是半天没起得来。
沃夜西也才注意到,那黑影的真身是一副看上去厚重到夸张的铠甲……确切地说,是一名穿着铠甲的壮汉。
对方侧过脸来看了他一眼。
此时,另外四头黑鬆狼也冲到了坑的中心地带。
铠甲壮汉却主动迎了上去。
别看那副铠甲显得厚重无比,行动起来竟像是没有重量般轻盈,这其中的矛盾感让沃夜西感到相当惊奇。
“砰!砰!”
壮汉一手抓着一头黑鬆狼的脑袋,朝中间这么一靠,只听一声脆响,当即便让它俩互相敲碎了对方的头颅。
随手抛掉了两具瘫软的躯体,壮汉又飞身向前,一肘击在另一头的下颚。
沃夜西能看到数不清的碎牙从那倒霉蛋的口中蹦出。
最后的黑鬆狼见同伴在短短一分钟内全部倒下,本能让它选择了调头就跑。
壮汉屈膝,然后猛地一踏,沃夜西顿时感到附近的地面微微一颤。
而壮汉整个人高高跃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很快便来到了黑鬆狼的头顶。
随着一声闷响,壮汉单手将狼头摁进了土里,随着他指尖一用力,周遭的泥土和石块一齐跳跃了一下。
那黑鬆狼的脑袋也随之和地面融为一体。它的四肢扑腾了两下,很快没了动静。
沃夜西望着那铠甲壮汉,后者只是拍了拍手掸去泥土,然后像是散步一般走到了先前被撞倒下的那只黑鬆狼跟前。
在这一刻,相信这头邪种的眼神中满是绝望,与其说它此时的低吼是在威吓,更像是求饶时的狗叫。
“黑鬆狼,不知道你认不认得。”壮汉一边对沃夜西说道,一边单膝跪地,“这玩意儿在瑰丽平原很常见,一般是成群行动,你运气好给碰见了。”
“虽然感谢你帮了我,但也请别说什么风凉话。哪里运气好了?我差点儿因为空艇坠毁没命,刚刚醒过来就被这群邪种当成食物。”沃夜西翻了个白眼。
“因为黑鬆狼的核还是比较值钱的,这一下子碰到五只,打包售出还能卖更多。”
“这是钱的问题么……”
“咔!”
谈话间,壮汉已经把狼脖子给拧断了。
沃夜西不由感叹这人出手还真是干脆。
刚才他的动作全都被少年看在眼里,显然这是一名有着相当实力的俢魂者,他对魂的驭使相当纯熟,所以才能做出那样刚猛却又轻盈的动作。
“说你运气好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壮汉看了一眼四周。
“我可是亲眼看着你坐的空艇被风暴从天上甩下来的,现在空艇成这样了,你居然还活着,这不是运气好是什么?”
沃夜西回想了一下在坠落前发生的事情。
“这话没错。”他耸了耸肩。
自己还活着,说明在最后一刻成功控制住了空艇,但是之后的事情他却没有一点印象了……
等等,凡洛尼呢!?
沃夜西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儿把老干员给忘了。
见少年脸上神色变化,壮汉道:“你在找那个鲜血军团的?”
“是,你见到了?”沃夜西讶道。
“对,他还活着。”
壮汉从已经完全尘化的黑鬆狼尸体中取出了核,装进了一只小型提袋里。
沃夜西跟在他身后朝着坑缘走去。
“对了,在这儿遇见也是缘分,我叫屋良诺·伏,你可以叫我屋良诺。”壮汉忽然停下脚步,回头问道,“少年,你叫什么?”
“我……”沃夜西顿了一下。
他可没忘记自己是个被列入通缉名单的人,何况面对这样的陌生俢魂者,谁能保证他不会把自己逮去换赏金?
还是保险起见吧。
“我叫阿西。”
……
当沃夜西看到凡洛尼的时候,老干员正靠坐在一处岩石边。
他上半身缠着厚厚的绷带,旁边还有一名医者模样的少女正在替他包扎胳膊。
“嚯!”看到沃夜西,凡洛尼也是一阵惊讶,“这不是沃……”
还不待他说完,沃夜西已经抢先一步道:“哈,这不是凡洛尼老叔吗,太好了你果然还活着!”
一旁的屋良诺看了一眼面露喜色的沃夜西,然后朝另一处停着的马车走去。
他刚刚走开,沃夜西便收敛了脸上的喜悦,对凡洛尼使了个眼色。
凡洛尼也不是什么木讷的人,回想刚才自己说话被打断的节点,他也很快明白过来沃夜西是打算隐藏他的真名。
“话说你是怎么……哎哟嘶嘶嘶,我这手腕好像断了!”凡洛尼正想发问,立刻又一阵呻吟。
“诶,诶!刚刚只是处理好了外伤口,请不要乱动。”少女穿着白色外套,样式上倒像是诊所医者的常见打扮,但仔细看就会发现这外套上到处是补丁的痕迹。
这么来看,这身衣服更像是捡来的。
“你是?”沃夜西侧过脸来问道。
“你,你好。”少女眼神闪躲着,细声细语地回答,“我叫甘琳。”
“这姑娘可是真有本事。”凡洛尼一边说一边笔划,“我刚刚被找到的时候,差点儿被一片残骸给切成两半,那玩意儿就这么插在我胸口!”
“……结果啊,人家给我一治疗,东西拿出来了,血也止住了。”老干员说道,“我都不知道就凭这么些简单的工具是怎么完成的。”
沃夜西瞥了一眼在甘琳手边摊开的工具包,那里面只有两把剪刀和一把夹子,外加几块医疗用的绷带。
“我叫阿西。”
不知怎的,他回想起了在黎约第一次和罔哈见面时的情景。
当时那位少女神医为了救一个已经接近堕化边缘的孩子可是没少忙活,沃夜西仍然能记得罔哈拿着手术刀对自己发号施令时的模样。
那严肃的神态,倒是和甘琳有些相像。
不过,罔哈那大大咧咧的性格,可是和眼前这位有天壤之别了。
甘琳好像一直在避免和沃夜西对视,她侧过身去,低头继续替凡洛尼包扎。
沃夜西也并不在意,相比之下他对不远处拿着一捆草喂马的屋良诺更加好奇。
他到底是什么来历?偌大的瑰丽平原和熙熙攘攘的城市可不一样,在这儿能见到人已经不容易了,而且还是个俢魂者……
“甘琳,那个叫屋良诺的,他是和你一起的吗?”沃夜西问道。
“嗯。”甘琳点了点头,依旧没有看向少年。
哎,怎么觉得有点没法交谈啊……
过去的经历让沃夜西实在不擅长和他人很快熟络起来,这一点远远比不了他的那位好大哥孔凡帕,更比不上他的好老师陆维耶。
甚至比不上他的好同学森林。
正尴尬着,不远处响起一声口哨。
只见一名戴着草帽的青年,骑着一匹灰色的马朝这边慢悠悠地踱来。
“伏哥,你们发现什么了?”青年伸手顶起草帽,问了一句。
“发现了一艘坠毁的空艇,还有两个活人。”屋良诺拍了拍马脖子,然后指了指沃夜西和凡洛尼,“一个还能动,一个不能动。”
青年翻身下马,将草帽夹在胳膊下。
直到近处,沃夜西才发现他的头发是极深的蓝色,而不仔细看的话会以为那是黑色。
青年对沃夜西打量的目光毫不避讳。
“我叫依里歧。”他率先自我介绍,“你呢?”
“阿西。”沃夜西回答。
“嗯。”依里歧并没有去花时间思考这个姓名的真实性,“阿西,你和旁边这位……”
“凡洛尼。”老干员抬头道,“鲜血军团石墙要塞所属地勤部队。”
见凡洛尼直接报出了身份,沃夜西心中倒是一阵冷汗。
就算不是跟军团有仇的,看不惯军团做派的也大有人在,这老叔是真的勇啊。
“格拉比帝国的鲜血军团?”依里歧也有些惊讶。
“多半是真的。”屋良诺也走了过来,“那艘空艇的残骸上有他们的徽记。”
“是啊,我想隐瞒也没意义。”凡洛尼显得相当平静,“反正我也是差点去了永冥渊的人,没什么好纠结的。”
“那倒是幸运。”依里歧忽然笑了,“你还活着,而我们也不是鲜血军团的敌人。”
“那你们是?”沃夜西问道。
依里歧从伸出右手,只见手背上有一个黑色的图案。
“我们是属于银猎公会的一支小队,叫做【圆】,圆圈的圆。”依里歧展示着手背上的图案,“就像我手背上的图案。这就是我们队伍的象征,也是标志。”
“卧槽,圆?”沃夜西显得有些惊讶,“但是你手上这个好像不是个圆啊?”
“嗯?”依里歧低头看了一眼,脸色顿时一变:“什么!这个圆它竟然缺了一块!”
见他如此反应,沃夜西不由问道:“缺了一块会怎么样?”
“缺了一块就不是完美的圆了!”依里歧说罢,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在手背上画了起来。
沃夜西愣愣地看着他。
“呼,画好了。”依里歧露出一个微笑,再次举起手背给沃夜西看,“我们是属于银猎公会的一支小队,叫做【圆】,圆圈的圆。”
“水台词有点明显了……还有,你这玩意居然是自己画的吗!”沃夜西吐槽,“亏我还以为你这是刺青……”
“刺青的规格更高,一支成立不过半年的小队,连‘团’都不算,是无法得到刺青徽记的,公会不认可。”依里歧叹了口气,“一切总要从零开始。”
“小哥,道理我都懂,可……为什么是圆?”凡洛尼忍不住问道。
“因为圆绝对对称,绝对工整,是完美的图形。”依里歧十分认真地说道。
“所以,用圆作为标志,也寓意你们是一支完美的团队?”
沃夜西心想,这依里歧还挺有浪漫气息。
“不。”依里歧握紧了拳头,“因为它好画。”
“……特么的!”
“阿西,还有凡洛尼。”依里歧戴上草帽,对两人说道:“能在这种地方相遇说不定也是一种命运,如果不介意的话,是否要跟我们同行?”
“你认真的?”屋良诺听到这话,皱起了眉头,“按理来说,那艘空艇它应该待在鲜血军团的要塞里,然而却坠落格拉比国境之外,对此我实在想不到能是什么好事。”
说着,他看向了凡洛尼,而这一次他的目光中也多了些许审视的意味。
“关于这个,你得问这小子了。”凡洛尼似乎早就料到一般,不假思索地将皮球踢给了沃夜西。
这下,所有人的视线全都来到了少年的身上。
实际上,对于依里歧的提议,沃夜西是十分意外的。
两个身份不明的人因为不明原因坠落,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绕道不惹麻烦。
然而,依里歧的这支小队,不仅救了他们,还主动发出了同行的邀请。
这让向来多个心眼的沃夜西不得不思考更多的可能性。
“实话说吧,我和这位老叔身上都有伤,而且这人生地不熟的,能够和你们一起肯定是更好的选择。”
对于为什么空艇会出现在格拉比境外,沃夜西刻意略过了。
但事关接下来的发展,他还是决定摊开来说个明白:“不过,对于你们来说,找上我俩是为什么?”
依里歧笑道:“你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什么?”
“看到你的眼睛,我就感觉你是个很机敏的人。”依里歧道,“的确,看上去我找你们同行似乎得不到任何好处。”
沃夜西和凡洛尼都沉默着,等待他说下去。
“但不是凡事都需要论个好处的。”依里歧摇了摇头,“我向来遵从我内心的选择,我只是希望能帮到你们。”
这番质朴到过分的话让沃夜西和凡洛尼都愣住了。
“我本来打算,如果空艇上的人没能幸存,就替他们埋了。如果他们幸运地活下来,我也希望能替他们解除困境。”
依里歧说道:“我只是觉得,这么做比较好,这样我的内心会更平静一些。”
“……”
沃夜西本不想相信居然有人单纯地只想当个助人为乐的好人,但他又无法从依里歧的表情中找到任何虚伪的佐证。
“哎呀,可能你们会觉得奇怪,我也觉得这么一本正经地说出来挺丢人的。”依里歧压低了帽檐,摆了摆手。
“不过对我来说,遵从内心,这是一种修炼。”
沃夜西沉默许久,点了点头。
“我认可你说的。”他说道,“每个人都有,也应该有内心的坚持,不管这在别人看来多么奇怪。”
“嚯?”屋良诺挑了挑眉毛,“这话和我曾经对里歧说的倒是相似啊。叫阿西的少年,我突然觉得你还挺不简单。”
“你这是顺带自夸吧……”
正说着,远处传来了人的吆喝声。
沃夜西转身一瞧,距离他们尚有一段距离的矮坡上,出现了几名骑着马的身影,而他们的后面,则逐渐出现了一辆辆的马车。
“商队来了。”
依里歧说着,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