瑰丽平原,西邻灰烬山脉,南接格拉比帝国,而北边的尽头则是圣城。
没人知道这片区域是如何演化成如今的模样的。
一半草地,一半沙漠。
它们之间的分界线,恰恰是一道东西走向的地下裂谷——鲁尔大矿道。
拜这条矿道那巨量的矿石产出所赐,瑰丽平原上大大小小的村落和城邦之间都建立了为数可观的贸易路线。
所谓的商队,再常见不过了。
“厄多商队,来自药王镇,做草药运输十几年了。”依里歧向沃夜西介绍道。
沃夜西向前望去,只见为首的是一匹高大的栗色马,其体型之大超过了沃夜西在格拉比见过的任何一匹。
更不可思议的是,这高大的马背上驮着的竟是一个矮小的老人。
那老人戴着一副圆框眼镜,佝偻着背,整个人颤颤巍巍的,生怕他一头栽下来。
“那位就是商队的主人,厄多先生。”依里歧一眼便看出沃夜西心中的疑惑,“据说他已经七十多了,做这个也已经三十多年了。”
“这也太拼了,一把年纪还出来跑腿……”沃夜西说道。
话说,他是怎么上马的?
年迈的厄多骑着马,从两人的跟前缓缓经过。
“怎么感觉他好像无视了我们?”沃夜西问道,“亏我刚刚还在想万一他问起我的来历该如何解释呢。”
“你不知道他的镜片有多厚。”依里歧小声说道,“他几乎已经看不见了,而且听力好像也……”
“太拼了。”沃夜西再次感叹。
正说着,队伍也已经来到了他们的跟前。
看得出来,商队的人都是较为统一的深色布衣装扮。
他们有的骑在马上,有的坐在马车边沿。马车的后部并不是轿厢,而是改造过的平板,那上面堆放着许多饱满的织袋。
沃夜西发现,哪怕依里歧主动打招呼,都极少有人回应。
奇怪,他们之间难道不熟悉吗?
等到队伍向前得差不多了,又有一队骑马的人出现。
这群人显然不同。无论是他们自己还是胯下的马都有着简易的披甲,并且他们的腰间大多佩有剑或匕首一类的武器。
“他们是负责护卫的……”
“喂你,依里歧,来一下!”
依里歧话未说完,便被一声吆喝打断。
沃夜西循声望去,只见那人牵着马缓缓走来。
此人一头板寸,身材精壮,因为只穿了一件背心和束腰裤的缘故,看上去相当干练。
沃夜西注意到,他的腰间有一只枪袋。
“探查明白了吗,刚刚那阵巨响是什么?”寸头男子问道。
依里歧说道:“有一艘空艇坠落在附近。”
“什么?”这时,男子注意到了沃夜西,顿时警惕起来:“他是谁?”
“他叫阿西,是空艇坠毁的幸存者。”依里歧回头指了指沃夜西的所在,很自然地回答。
然后,依里歧便带着男子来到少年跟前。
“阿西,这位是克里克团长,他是克里克佣兵团的领头,主要由他们负责厄多商队的安全护卫。”
沃夜西点了点头,然后与克里克对视一眼,便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明显的不信任。
这也难免,毕竟我的出现算是个天降的意外。
“全体休息!”克里克的嗓门很大,他喝了一声,前方的队伍便停下了。
“好了,带我去坠毁现场。”克里克以命令的语气对依里歧说道。
于是,依里歧和克里克离开的这十几分钟期间,沃夜西就挨着凡洛尼,靠坐在岩石的边上。
“那个叫克里克的,似乎也不怎么信任依里歧啊。”沃夜西将双手枕在脑后。
“他那人疑心重,又是有上百号人的佣兵团头子,不大看得起一个成立不久的新手小队也是正常。”屋良诺盘腿坐在他的对面。
“我听依里歧说圆不是已经组队半年了吗?”
“那算啥,这半年我们接的任务不过才三次。”屋良诺摆了摆手。
沃夜西竖起三根手指:“三次?半年?好吧,虽然不提倡一大把年纪还出来跑腿,但反观你们年纪轻轻的,这也太摸鱼了。”
“这是你不清楚。瑰丽平原这地佣兵团才是主流,而且动辄几百人甚至有上千人规模的团,我们这才几个人,名不见经传的,雇主敢找你吗?”
屋良诺说道:“这次纯粹是因为运气好,才‘蹭’到一个给人家当侦察兵的工作。”
沃夜西反而更疑惑了:“但说实话,屋良诺老哥,凭你这修魂的本事,一个人能顶他们一个团吧?那五头黑鬆狼,换他们能不能处理得了还是个问号。”
说到这里,屋良诺只是微微摇头,闭口不言了。
沃夜西看出他似乎并不想继续话题,就也不再问了。
“话说回来,我有点担心那艘空艇的残骸有没有可能暴露一些不该被那个克里克知道的信息?比如鲜血军团的徽记……”
沃夜西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凡洛尼。
“这老叔太耿直了,跟你们自报家门,也亏好你们跟军团没什么过节。”
凡洛尼反驳道:“隐瞒毫无意义,毕竟咱们的坠落地点有太多证据能证明空艇的所属。你不说,人家也查得到。”
“这个不用担心。”屋良诺笑了一下,“在黑鬆狼之前,那些证据就已经被我处理掉了。”
这让沃夜西和凡洛尼都感到出乎意料。
“为什么这么做?”
“依里歧要救人,而以他的脾性,既然救了也肯定不会把你们扔下。”屋良诺说道。
“你们要跟我们同行,前提得让克里克认可,毕竟明面上他才是护卫工作的领头。他但凡起了一点点疑心,你们怕不是都得被摘出去。”
屋良诺指着他二人:“那既然这样,‘鲜血军团’这么敏感的身份就必须得瞒着。”
他说罢站了起来:“好在坠毁的时候东西全都烧没了,除了那块印着鲜血军团徽记的残骸。”
“那……”凡洛尼有些忐忑。
“我把它揉成一团塞土里去了。”
沃夜西和凡洛尼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双双竖起大拇指。
……
多亏了屋良诺未雨绸缪,克里克转了一圈,没有在空艇的坠毁现场发现任何跟鲜血军团有关联的东西。
而且商队还要赶路,他便放弃了仔细搜索的念头。
就这样,沃夜西和凡洛尼以“空难幸存者”的身份加入了依里歧的圆小队,跟随他们前往药王镇。
克里克是个相当警惕的人,他一直留意着二人。
不过对沃夜西来说,收敛自身的魂并不费力,哪怕是无法完全隐藏,普通人也根本不可能察觉到那一丝魂的感应。
“谢了,依里歧队长。”
此时,商队正翻越一处山坡。沃夜西和伊里奇在队伍的最后,他小声向依里歧道谢。
依里歧有些惊讶,他侧过脸来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队长?”
“就和你一样,第一眼的感觉。”沃夜西说道,“还有你和屋良诺还有甘琳交谈时的神态以及语气,那种感觉……让我似曾相识。”
依里歧没有说话,等待着他说下去。
“我大概知道领队是什么样的。”沃夜西想起了两年前在黎约,自己加入麦芽糖时的情景。
“是吗?但或许我和你想的那种领队不太一样。”依里歧笑道,“虽然名义上是队员,但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大家只是聚在一起而已,我并没有觉得必须带领他们做些什么。”
只是聚在一起而已?像学院里的社团那样?
沃夜西有些无法理解。
所以集体划水?难不成这就是这支小队成立半年只做了三次任务的理由?
可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他们要成立一支隶属于银猎公会的队伍呢?
沃夜西还不了解依里歧,但他莫名觉得这个才认识了不到半天的青年是可以信任的。
不仅仅是因为依里歧愿意无条件帮助自己,更是因为他不掺任何虚伪的眼神。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沃夜西想起了自己在看书时看到的这句话。
不过,人也是欺骗性的动物,对于有的人来说隐藏心绪实在简单,仅仅一个眼神而已,看不出什么。
多留一个心眼总是好的,沃夜西并不打算把自己之前的经历告诉依里歧。
没有必要,只是暂时同行而已。
等到了药王镇,我得想办法联络费米尔团长才行。沃夜西心想。
……
显然,商队的马匹都是上等的好马。它们驮着人,驮着货物,却能长时间快速行进,中途只休息过两次。
傍晚时分,他们已经越过了山坡密集的地形,来到了真正的平原地带。
“在这里扎营。”克里克骑着马经过众人的身边。
看着商队的人都开始忙活,沃夜西也来到依里歧的身边。
“这里距离药王镇还有多远?”
“一天的行程。按照我们的速度,明天的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了。”依里歧一边说,一边拿出几根支架杵在地上。
屋良诺则是从马车里拿出一大块蓬布,将其展开盖在支架的上方。
沃夜西一眼便看出这是一种简易营帐。
曾经他作为赎罪者到各处参与战斗,偶尔也会需要露宿在外。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但有一顶营帐自然是更好的。
“这里的气候难以捉摸,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屋良诺将布的四角固定在支架上,“晚上会很冷。要是没有帐子,有在睡梦中被冻死的可能性。”
不远处,克里克佣兵团的人已经围坐在一起,生起了火。
“喂,阿西。”依里歧忽然唤了一声。
“怎么了?”
依里歧示意他朝远方看。
“如果你是第一次来到瑰丽平原,那一定要看仔细了。”他说道,“只有在这片土地才能见到的奇景。”
沃夜西不明所以。
夕阳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没于地平线。
沃夜西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以往,他从未看到过日落的全过程。
白天与夜晚,光与暗的循环交替……一个每天都在发生的过程,但当真的看到它的时候,不免会产生一种虚幻感。
橘红色的光芒一点一点收敛,仿佛火焰即将燃尽时的余光。
地平线的轮廓越来越模糊,几乎消融于那片炽烈的颜色之中。
这一天要结束了。
似乎有很多东西也跟着消逝。
沃夜西沉浸在这样的思绪中,直到黑暗像是一层布一样遮住天空。
不给人任何的准备,黑夜已经到来。
阴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覆盖了脚下的地面,然后是远处,再是更远处……
等到沃夜西想要用目光去追随的时候,目之所及的大地都已经浸入了黑夜。
沃夜西惊讶于这夜晚转换的速度,它快到就好像有谁随手给这个世界盖上了盖子。
可又是眨眼间,脚下的那片浓重的黑暗忽被一层银白所铺染。
当少年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璀璨的星河已经悬挂于天幕。
他不禁睁大了眼睛。
数不清的星,团聚在一起,绵延至无边无际。
那真的是一条无尽的长河。
他甚至觉得,在遥远的天穹之上应该会有船只飘过,而船只上或许也有人正在望着身处平原的他。
沃夜西早就对童话不感兴趣了,但此时此刻他的内心以为这样的故事是存在的。
“在夜晚,你很难找到月亮。”依里歧来到他的身边,一起抬头望着夜幕,“因为这些星星太亮了。”
沃夜西抬起手,让指尖朝向星河的所在。
看上去就好像摸到了一样。
原来真的是这样。
沃夜西扬起嘴角。
在这件事情上,总是喜欢恶作剧的她,没有胡说。
很近,又很远。
一股莫名的情绪噎在了喉咙口,让他不由地咬住嘴唇。
抱歉,我失约了。
你的船,应该已经到了另一处岸头了吧。
沃夜西深吸一口气,放下了手。
“怎么了?”依里歧侧过脸来,“你好像有心事的样子。”
“没什么。”沃夜西回答,“我只是在想,‘瑰丽平原’这个名字,还真是贴切。”
依里歧看着他片刻,然后再次抬起头,轻轻笑道:“的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