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灌木丛后,沃夜西通过铠甲的缝隙,将劫匪营地所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
“所以,屋良诺是故意被擒,为的是探查这帮家伙的真正目的?”沃夜西猜出了个大概。
“嘿,你倒是不笨!”牙山的声音在铠甲内部回荡,把沃夜西震得头晕脑胀。
“你能不能小点声。”
“那小子,竟然做这么婆婆妈妈的事情!”牙山无视了沃夜西的抗议,自顾自地说道:“先杀他几个人再问,还怕他们不老老实实回答吗?居然这么七弯八绕的。”
“这样得到的答案未必有用。”沃夜西心想,你这铁疙瘩玩意儿还真是一根筋。
谁知道还有没有同伙?背后有没有其他人?还有没有别的目的?
沃夜西一瞬间就能想到这么多的问题,他估计屋良诺多半也是这样想的。
只有在对方毫无戒备的情况下,才有可能泄露真正有用的情报。
等等,那这么来看,依里歧会不会也是……?
沃夜西仍然记得在众人被抓之后,依里歧脸上的表情可是相当平静。
再看此时的劫匪营地——不知道依里歧他们是用了什么法子从被关押的地方逃了出来,并且在如此混乱的局面中,他的行动如此干脆而明确——利用佣兵们与劫匪对抗的间隙,带走厄多。
很难不认为,依里歧对此时的状况有所预想。
难不成,他们圆小队从一开始就打算对这帮劫匪将计就计了?
……
“察虎,侍卫长。真没想到,是你。”
屋良诺缓缓地说出了几个字。
不知此时察虎蒙在黑布下的半张脸是什么表情,但从他那几乎快要瞪出眼眶的双眼来看,一定对目前的这个状况感到无比厌烦。
“我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他连续做出手势,命令劫匪们将屋良诺团团包围,而仅留小部分人马对付越狱的佣兵们。
毕竟这是他的地盘,他的人数倍于这些俘虏。
“好家伙,我是真没想到你中了枪还能这么活蹦乱跳的。”察虎在距离屋良诺十几米开外站定,并且令几名劫匪挡在了他的面前。
显然他相当忌惮这位壮汉的身手。
屋良诺看了看周遭缓缓逼近的人群。
“你的目的是什么?”察虎问道。
“听闻你们在寻找龙嗅眠。”屋良诺说道,“好奇你们打算用来做什么。”
“仅此而已吗?哼,你哄小孩儿呢?”察虎冷着脸,随即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克里克。
“现在看来,你们这伙银猎担任商队的护卫只是明面上的幌子,实际上早就盯上了克里克吧。”
“本来是这样。”屋良诺说道,“毕竟这段时间以来,克里克佣兵团陷害各路商队的嫌疑相当不小,但……”
他话锋一转。
“……克里克,他只是扮演头羊的角色,负责带领羊群进入狩猎圈。而真正的猎人,是你察虎。”
此时,依里歧等人已经带着厄多和他的商队成员离开了察虎的营地,来到了附近的一片矮坡上。
刚一停下,凡洛尼便弯下腰大口喘着气:“呼,呼……在我过去四十年的人生中可能都没这一天来得刺激。”
依里歧疑惑道:“您作为鲜血军团的一员,应该经历过不少凶险的时刻吧。”
“我是个地勤,负责给空艇做维护,偶尔担任领航员,可从来没上过战场。”凡洛尼说着, 情绪反而激动起来,不由地拍了一下大腿,“真是见鬼,自从碰到那小子之后仿佛被卷入了漩涡,尽碰到要命的事!”
“您是说阿西吗?”
“那还能有谁!”凡洛尼翻了个白眼,“不然我怎么会流落到这个地方!话说那小子人呢?该不会我们被抓了,他一个人跑去药王镇了吧!”
依里歧见凡洛尼喋喋不休地抱怨,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而对甘琳说道:“有受伤吗?”
“没有,只是跑出来的时候没能把包带上……”甘琳咬着嘴唇,有些懊悔,“这样的话,治疗的药物就……”
“情况紧急,包没那么重要。”依里歧拍了拍她的肩膀,“等回到镇上,还能再买。”
“可如果有人受伤的话……”甘琳说着,焦急地看了一眼察虎的营地。
依里歧知道她是在担心屋良诺和那些佣兵们。
“不会有问题的。”依里歧站了起来,“还有我在。”
……“瑰丽平原这个地方,谁有本事谁就能生存。对我来说,东西是我凭本事抢来的,那它便应该属于我。”
说到这里,察虎停顿了一下,笑了笑继续道:“你这个‘头羊’和‘猎人’的形容还挺准确。是的,我和克里克的确是这样合作的,这个方法也被证实了行之有效。”
“并且,目前为止克里克终究只是有嫌疑而已,而我……甚至没有人知道有这么一号“猎人”的存在。”
“目前为止?”屋良诺的声音沉了下去,“应该说到此为止了。”
“怎么,你以为你能做什么吗?”察虎同样压低声音:“克里克跟我说过你,你是个铠甲几乎不离身的家伙。但是现在的你甚至连件上衣都没有,难不成打算以这副姿态面对我的枪口?”
他话音刚落,劫匪们纷纷掏出了手枪。
远处的沃夜西见状不禁疑惑。
对于劫匪来说,这人手一把枪的配置是不是太好了点?而且既然有枪,为何之前不用,只是一味地使用刀剑呢?
“不会有人知道这个夜晚所发生的事情,因为我会让你们每一个人成为可以永远保守秘密的尸体!”察虎眯起双眼。
“有没有可能,猎人的身后还有猎人?”
这个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屋良诺和察虎都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
依里歧的右手正举着一束顶端冒着火光的圆棒。
“银猎,我可正找你呢。”察虎道,“一个人跑回来逞英雄了吗?”
“没有绝对的把握,我又怎么会一个人回来?”
依里歧说着,拽住圆棒底部漏出的一根引线轻轻一拉。
一道绚丽的光从圆棒的顶端蹿出,直上高空,照亮了一小片漆黑的云。然后“嘭”的一声,在最高点炸开,变成了许许多多的火星,如散花般缓缓坠落。
这一幕几乎吸引了营地内所有人的注意力。
“你……在搞什么?”随着火光消失,察虎立刻收回了视线。
“摇人。”依里歧摆弄着手中已经熄灭的圆棒。
“什么?”
“银猎公会的成员虽然各自以小团体的形式行动,但作为一个‘公会’的性质是一直存在的。”依里歧说道,“刚刚这个信号弹的意思,是求援。”
察虎的眉毛抽了一下。
“如果附近有银猎看到这个信号,他们有可能会前来。”
“想吓唬我?”察虎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银猎公会可不是搞什么交友互助的地方,你们的死活,他人未必搭理。”
“所以我说可能。我当然希望他们搭理一下,您也当然可以赌没人搭理。”
是的,赌。
这恰恰是令察虎最吃不准的状况。
依里歧的信号弹的确可能招来更多的人,哪怕是百分之一的几率,这个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然而,赌,这一行为本身,对察虎来说已然意味着高风险。
附近有没有银猎?有几个?什么样的实力?
实力低下的银猎,来那么几个他倒是还能处理。但,如果来的不是什么小喽啰呢?
察虎听说过太多银猎的传闻了,一人灭一城的强者尚且存在,公会里头能弹指灭他这么一伙人的岂不是扎堆?
“妈的。”
当依里歧发出信号弹的那一刻,情势变了,察虎变成了被动需要做选择的一方——他可以立刻撤离,但这里发生的事情会走漏风声;他也可以花费宝贵的时间处理依里歧等人,但需要承担遭遇其他银猎的风险。
原本他大可以果断撤退,毕竟在身份不暴露的前提下,没人能证明这一系列抢劫商队的事件是他的布局。
然而,这个前提已经被打破。
察虎死死地盯着屋良诺。
这个男人显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并且不难推断,他一定还知道更多。
至少不能放过这家伙!
察虎一挥手臂,向前指向屋良诺,吼道:“给我射击,杀掉他!”
“咔咔咔!”劫匪们的动作出奇地一致,仿佛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纷纷举起手枪对准了屋良诺。
“我靠,来真的!”屋良诺一惊。
平日里他一身铠甲全副武装,自然不怕子弹。可现在他裸着上身,即便再怎么敏捷,也很难躲过如此近距离的齐射。
而仅凭魂力,也很难将这些子弹全数防御。
依里歧也在同时意识到了察虎的打算。
失策了!虽然让察虎陷入了被动,甚至是到了必须撤离的地步,但没想到他居然如此果决。
反观察虎,他的决定就是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杀死屋良诺,然后在可能到来的增援出现前全数撤离。
“你就后悔吧!如果你不耍那个小聪明,没有自己跳出来的话,或许还能见到日出!”察虎恶狠狠地说道。
……“呃——!”
突然,他面前的一名劫匪闷哼一声,然后毫无征兆地双腿一软,丢了手枪,就这样躺倒在地。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另一人竟是腾空而起,在半空中无助地手舞足蹈一番后,一个倒栽葱摔在地上,没了动静。
劫匪们都愣住了。
他们试图搞明白状况,却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了下去。
“你们……!”
察虎的话戛然而止——眼前突然闪过一个黑影,于是他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然后便看见站在自己身边的劫匪被打得倒飞了出去。
他这才看清楚,站在那里的竟然是一名穿着铠甲的少年。
“喂,你搞什么!”沃夜西一脸郁闷。
“这你得问屋良诺那小子了,只要他在心里呼唤老子,老子是肯定会有所回应的。”牙山说道。
“那好歹也先把我放出去吧。”沃夜西抱怨道。
就在片刻之前,沃夜西还在观察局势,这牙山突然就窜了出去。而由于整个人被铠甲包裹,沃夜西感到自己就像是被操纵着行动一般。
“你又是谁!”察虎愕然。
“太好了,是铠甲勇士!我们有救了!”依里歧举起拳头。
“谁特么是铠甲勇士!”沃夜西吐槽,“赶紧叫屋良诺把我从这玩意儿里面放出来。”
“砰砰砰!”劫匪们不约而同开始射击。
沃夜西在同一时间抬起双臂护住面部,那些子弹尽数击在铠甲之上,无一例外全部被弹飞,甚至连弹痕都没留下。
“收拾他们。”屋良诺打了个响指。
“先把我放出去再……喂!”沃夜西喊到一半,牙山便带着他冲了出去,一击解决一名劫匪。
屋良诺和依里歧调头便加入了佣兵们的战斗,帮助他们将这群劫匪尽数击败。
察虎眼看着自己的手下像是被收割的麦子一般倒了下去,立刻朝另一边冲去。
穿着铠甲的沃夜西刚好收拾完最后一人,便瞧见了远处刚刚解开马匹缰绳的察虎。
显然他是打算弃营逃跑。
眼见这一幕,牙山却突然停止了行动。
“追啊!”沃夜西莫名其妙,“怎么要你动的时候不动了?”
“不用。”屋良诺来到了他的身边,“我打算让他成为鱼饵。”
察虎骑着马,带着仅剩的几名手下,狼狈地消失于夜色中。
“所以,你为了追查这事儿不惜吃了枪子儿,结果这还不是幕后黑手?”沃夜西望着他。
屋良诺看了他一眼,然后打了个响指。
铠甲的正前方立刻开出一道口子,沃夜西迫不及待地蹦了出来。
“我开始佩服你了。能忍受天天穿着这么一副自说自话铠甲,没发疯真是奇迹。”沃夜西连连摇头。
“好吧,我跟你道歉。毕竟是为了确保计划进行,当时我也不了解你的底细,还真怕你把事儿给搅了。”屋良诺耸了耸肩。
对于屋良诺的考量,沃夜西可以理解。换做是他,也绝不会不提防一个来历不明的俢魂者。
“大致情况我也大概能推断出来了。”沃夜西摆摆手,“我是没想到你会这么拼命,不仅一路上隐瞒自己的实力,在克里克面前装成普通人,甚至还为了让他们放下戒备,不惜吃枪子儿。”
“……”
屋良诺欲言又止。
依里歧走了过来,抚着草帽说道:“我承认这个计划的确有些胡来,但也是伏哥的风格。虽然嘛,当时我也不大同意让大家一起冒这个险。但从结果来看,这是值得的。”
“一直以来我们都在试图追查商队失踪的事件。而直到这个所谓‘劫匪头子’冒出来之前,我们都认为克里克是始作俑者,看来并非如此。”
“而且,我们不仅保护了商队,也救下了差点儿被克里克卖了的佣兵们。一举多得,算是意外之喜吧。”
此时,他口中的那位克里克已经被他曾经的手下们给五花大绑,拴在了一根木桩边。
佣兵是什么职业?拿命赚钱的职业。他们最痛恨的,就是背叛。
因为同伴一旦背叛,就会要命。
因此,佣兵们对于背叛者的手段,往往也更狠。
克里克被打得惨叫连连,皮开肉绽。
“我错了,兄弟们!我错了!”这位昔日的佣兵团团长一脸哀求。
“去你吗的,谁是你兄弟!?”怒骂声不绝于耳。
一名佣兵来到他的跟前,冷冷地回了一句:“被你开枪打死的兄弟,已经回不来了。”
“嘭!”
随后,佣兵一脚踹在了克里克的脸上,后者被踹得直接陷入了晕厥。
依里歧不再观望这副惨状,而是转头对屋良诺说道:“伏哥,你放走了那个人是为什么?”
屋良诺看着漆黑的地平线,深吸一口气:“状况比我想象得复杂。那个叫察虎的,根本不是什么劫匪。他的真实身份,是莱德城城主的侍卫长。”
“……也曾是,我的救命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