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克要被处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沃夜西首先感到奇怪。
依里歧点了点头:“这是镇长发出的公告,今天我在镇中心广场上已经看到有人张贴出来了,大概这会儿人已经在押解的路上了。”
沃夜西端起橡木杯,望着杯中的白开水,喃喃自语道:“难道镇长已经从克里克嘴里得到了有用的情报?那个叫察虎的,还有他背后的莱德城……”
“多半是已经弄明白了,否则不会就这样把人处死。”依里歧招呼了一声柜台前的侍者,“给我来杯麦芽酒。”
按照先前镇长所说,明天便会有商队带着药材前往格拉比进行买卖,顺道替沃夜西将消息捎往帝国境内。
因此,这两天他所需要做的只有等待。
看腻了镇上大大小小的药材铺和诊所,沃夜西便随依里歧来到镇上唯一的小酒馆坐坐。
“你好像不喜欢喝酒?”依里歧看了一眼沃夜西手中的白水。
“不习惯,以前没喝过。”少年回应道。
“我也只能喝点儿麦芽的,更烈的就不行了。”依里歧说道,“嘿,阿西,说实话,经过这阵子的相处,我觉得咱们有些相像。”
“嗯?哪里像?”沃夜西问道。
“怎么说呢……”依里歧摸着下巴,“我觉得你是个有秘密的人,恰巧我也是。”
听了这话,沃夜西不禁笑了一下:“确实是有个秘密。”
“噢?”
“屋良诺在镇郊的树林开辟了一块空地,挖了个坑搞烧烤。”
依里歧愣了一下,随后也笑了起来。
“伏哥是个修炼狂,前阵子为了克里克那事儿不得不隐藏实力,怕是憋坏他了。”
“我已经感受到了,最近我的午休时间可都被他占了。”沃夜西发起了牢骚。
依里歧笑而不语。
“阿西,你给我的感觉是……你的言语之中好像存在一堵屏障,屏障后面是别人所不知道的东西。”
他说道:“当然我不是为了打听那些你不想说出来的事情,只不过我的确有这种感觉。”
感觉还真准。沃夜西心想。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小心翼翼地隐瞒自己被帝国通缉的事实。这对向来谨慎的他来说不是难事。
在交谈中,沃夜西总能很好地控制住话题的走向,不让那层屏障被触及。
但那毕竟是刻意为之,只要是细心的人,都会察觉到这种违和。
依里歧就是这样的人。
沃夜西一直在思考一件事情——当初眼见着自己乘坐鲜血军团的空艇从天而降,依里歧他真的就什么都不会去想吗?
那是不可能的。
别说依里歧,是个人肯定也知道事情不简单。
只不过大家都维持着一种默契,而这或许这也是在外行走的规矩——尽量少打听事儿。
等到和格拉比帝国境内的迅龙支团取得了联系,然后各走各的,相安无事。
但如今依里歧主动提到了这一点,让沃夜西的想法有了变化。
“为什么这么说?”他望着依里歧,“每个人都会有些秘密。”
“可能我一直想找一个和我相似的人说说这件事情。”依里歧摆弄着放在桌上的草帽。
“在此之前,怀有秘密让我感到不自在。”
这话也没错,因为一件秘密而小心翼翼的感觉,沃夜西也不喜欢。
“不知怎的,或许正因为我觉得你和我相像,所以这种不自在更加强烈了。”依里歧缓缓道,“有些事情,我一直没有与伏哥和甘琳说,他们当然也不会问。”
沃夜西静静地听着。
“亏我还是圆小队的领队,然而我却对其他人不坦诚。”
依里歧的眉头微微蹙起:“现在那些佣兵们也吵着想要加入,然而像我这样,恐怕没法带领壮大起来的队伍。”
难不成,他是因为这件事情而感到焦虑?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这个看似洒脱的青年别扭到这个地步?
沃夜西正想着,依里歧忽然凑到他的耳边,低语道:“其实,我是……”
“咚!”
桌子微微一震,摆在桌面上的橡木杯轻轻地弹跳了一下。
依里歧闭口不言了。
与此同时他的眼神越过沃夜西,顿时变得警惕起来。
沃夜西也转过头去。
“来杯最烈的酒。”
浑厚的嗓音,来自这个坐下来都比一般人站着高的男人。
沃夜西甚至没有去观察他的相貌,而是首先注意到了他斗篷下那夸张的巨锤。
“我们这儿有一种用特殊药材泡出来的烈酒,叫做‘火舌’,不知您是否愿意尝试一下?”柜台后的侍者问道。
“噢?有意思。既然来一趟药王镇,就得尝尝这儿的药草,来!”男人说着,将两个银圆放在了桌上。
侍者瞄了一眼台上的钱,道:“多加几克药材,口味会更烈。”
“加量是吗?你以为我会舍得这点钱?”男人很是大方地掏出一把银圆撒在桌面上,“好喝的都拿出来。”
“好嘞!”侍者两眼放光,飞也似地跑去了酒柜跟前。
“咚!”
又是一阵响动,男子竟是将一块几乎团成球的废铁放在了地上。
这下子,酒馆里其他人的注意力一下子都被吸引过来了。
当绝大部分人还在纳闷的时候,沃夜西的心里已经在地震了。
那不是空艇的一部分残骸吗?怎么在他的手里!?
“说起来,广场的处刑快开始了,咱们去看看?”沃夜西转过身来,对依里歧说道。
趁着背对那男子,少年使了个眼色。
依里歧心领神会,随手从口袋里摸出几个银圆,道:“总算等到这个时候了,幸好咱们消费不多,否则我兜里可没钱了。”
就这样一边故作调侃一边走向酒馆的门口,两人的状态都显得十分自然。
那男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去注意自己邻座的两位年轻人,而是一直在忙着品尝他面前那一排的“烈酒”。
……
镇中心的广场不仅是镇民们最常去的活动场所,也是药材贸易的中心,平日里可以看到大大小小的药材铺子安置于此。
买家们时常流连于此,挑选自己所需的各类药草。
而一旦遇上特殊情况,广场也会改头换面——比如今日,这里被专门布置为一个简易的刑场。
说简易,那是因为除了那装着四个轮子的移动绞刑架,就看不到别的了。
当沃夜西和依里歧到来的时候,广场上已经围了好几圈的人了。
绞刑架孤零零地矗在广场中央,而旁边不远就是这里的地标建筑——一块高达六米的方石碑,上面刻着许许多多药草的图样。
据说,那上面的药草有上千之多,全部出产自药王镇。
但没有人把注意力放在这一动不动的石碑上。
他们全都在关注那个站在绞刑架旁,被铁索扣住手脚的狼狈男人。
克里克的头发如同鸡窝般凌乱,脸上除了污渍,还有大大小小的血印,看样子在监牢里是没少遭罪。
短短几天不见,他的形象与之前已经判若两人。
“你们不能处死我!”克里克用沙哑的声音喊道,“穆东士呢?穆东士镇长!我要见镇长!”
“去你的吧,凭你也配直呼镇长的名字?”旁边的侍卫一脸厌恶,“赶紧给我闭嘴!”
周围的人们听着克里克独自聒噪,也都显得相当愤怒。
“混账东西,你就是个害虫!待会儿等你人头落地,我非得一脚给它踹进臭水沟里去不可!”有人挥拳喊道。
“居然打起药王镇的主意来了,想靠抢劫致富?这就是下场!”
“妈的,就因为这家伙,老子不敢派人出去做买卖。这会儿药园里的一批药草全都囤到干瘪了,亏到家了!”
一名显然是药铺老板的人显得更是激动,恨不得撸起袖管自个儿冲上来行刑了。
群情激奋之中,克里克的声音早已被淹没。
没人会在意一个死刑犯如何。
依里歧说道:“在这里,许多人都在为生存而拼尽全力,但是有些事情是绝对不能做的。为了利益,出卖自己的兄弟,戕害无辜之人,这样的罪实在难以宽恕。”
“他被自己的欲望吞噬了。”沃夜西摇了摇头,“只能说,他自己选择了这样的结局。”
依里歧侧过脸来,喃喃道:“欲望吗……是,阿西,你说得对,欲望的确会蒙蔽一个人的眼睛。用来形容克里克,真是无比贴切。”
沃夜西微微点头,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绞刑架上。
“对于克里克的结局,你似乎毫不意外?”依里歧与他一同望向前方。
“因为见过。”沉默片刻,沃夜西低声道。
“有的为了打破自身桎梏,得到更进一步的力量;有的为了爬出泥潭,登上那领略四下风光的高位。这本没错,但都在欲望的熏陶下属变了味,最终付出的是他们无法承受的代价。”
闻言,依里歧也陷入了沉默。
此刻,克里克被两名侍卫拖拽着,几乎是爬到了绞刑架的跟前。
“你们都疯了!胆敢把我处死,就不怕得罪其他人,来找你们麻烦吗!”克里克被侍卫架在半空,另一人将套索粗鲁地缠绕在他的脖子上。
“放屁,这里是药王镇!瑰丽平原上的城邦,谁敢来找药王镇的麻烦?疯了的是你,狗东西,祝你好死!”
台下,人们咒骂着,有人还对克里克比出各种侮辱手势。
克里克的脸涨得通红,他知道等到脚下的木板被打开,自己就会失去立足点,然后被活活吊死。
并且随着侍卫们的离开,他知道自己最多只有几分钟可活了。
“你们以为这里还是以前的那个药王镇吗!别做梦了,这里不是北方的那座圣城!这里不是不可侵犯的领域!没有人是安全的!到头来,你们都会成为牺牲品!”
“绞死他!!”眼看着这家伙死到临头还在嘴硬,人们纷纷怒吼。
一辆宽大的马车缓缓地沿广场北端的道路驶来,它的两侧赫然是来自镇长府邸的侍卫,他们头盔顶端的白色编织带是最为显著的标志。
那么,马车上坐着的人的身份,自然是不用猜了。
药王镇的现任镇长,穆东士。
“没想到镇长居然会在行刑前三分钟才出现?这里面难道是有什么讲究吗?”沃夜西不解。
“据说,这位镇长总是在府邸内研究药草,并不常在外界露面。可见,这次克里克的行刑在他看来也是十分重要,大概是想起个杀一儆百的作用吧。”
依里歧分析道:“而且如果镇长来了,那么宣布行刑也是由镇长来下令了。”
来到广场中央绞刑架的跟前,开道的侍卫们分立两旁。
穆东士缓缓地从掀开的门帘中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卷黄褐色的羊皮纸。
经过绞刑架的时候,克里克以通红的双眼,死死地瞪着穆东士。
穆东士注意到了克里克,却回以平静的表情。
他抽出了羊皮纸包裹的纸张,然后一字一句地、清晰地念了出来。
几乎整张纸上所描述的,都是克里克的罪状。
毫不意外,这加快了怒火在人群中蔓延的速度。
在宣读的时候,克里克一直在叫喊,只不过他的嗓子嘶哑得已经发不出声了。
“我宣布,行刑开始。”
……“嗡——!”
似乎是在为镇长这最终的宣告增添几分氛围,远方传来了短促有力的号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