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
一名侍卫匆匆忙忙地跑到穆东士的身边,在他耳边低语道:“就在刚才有放哨的人目击到莱德城的部队……”
药王镇的镇长愣了一下,随即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羊皮纸。
“继续监视,随时报告。”他说罢,又向另一侧侍卫说了几句,随后转身便回到了马车上。
而还未知晓发生了什么的群众,就这样茫然地目送镇长的马车沿着广场南侧的道路远去。
这一不寻常的情况很快令众人议论纷纷。
原本,根据镇长的命令应当是要立刻绞死克里克的,但现在没了下达命令的人,这行刑也进行不下去了。
“镇长的要求,停止行刑,将犯人押回。”接收了穆东士命令的侍卫长来到绞刑架前,向着广场上的众人朗声道。
“哈!?”
人群之中的惊讶呼声此起彼伏。
他们不能理解,一个罪大恶极的犯人即将受到应有的审判,这明明是这次行刑的重头戏;镇长亲自来到并宣判行刑,更是彰显了他本人的权威,为何现在……就这!?
这个克里克的罪犯,今天本该是他的祭日,为什么还能苟活?
“这唱的是哪一出?”沃夜西同样不解,难道有什么阻止行刑的理由吗?
“我说过的吧,你们不能处死我!”克里克知道自己暂时活了下来,难掩激动。
“少废话!”一名侍卫一脚将他踢了个东倒西歪。
“嗡——!”短促的号角声再次响起。
……
镇外,士兵们正列阵等待,他们身着制式铠甲,胸前印着统一的蓝色马蹄徽记。
那是莱德城的徽记。
“察虎大人,我们这么做,真的不会引起什么问题吗?现在太多眼睛全都盯着药王镇这块儿……”这支部队的副队长望向了一旁的骑马男子。
莱德城的侍卫长,察虎,面无表情地望着药王镇的方向,道:“格鲁布,你以为城主大人没有考虑到这些吗?我们今天来,就是要让药王镇和其他的势力知道,情况不同了。”
“是的,两位阁下大可放心。”
这个略显阴柔的声音来自另一匹灰马上的男子。
他的脸藏在灰色的兜帽之下,两缕深蓝色的发髻沿着耳边两侧垂下;一身劲装,背后挂着一把弧度夸张的弯弓。
男子策动马匹来到了二人的旁边。
“有休庭阁下在,城主大人还有我都完全放心。”察虎笑着,将手放在胸口稍稍弯腰,向男子致意。
但一旁的格鲁布的眼中却流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警惕。
“感谢您。”他只是简单地回应了一句。
很快,镇长的马车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里。
穆东士刚刚离开了马车轿厢,抬头瞧见了莱德城的阵列,明显愣了一下。
随即,他的眉头蹙了起来。
在这个时间点,带着部队来到镇外,很难说是巧合。
而且看这阵仗,几乎不亚于一支攻城部队的规模……事情怕是没那么好解决。
察虎笑了笑,拉动缰绳,骑着马缓缓向药王镇的车队行进。
格鲁布也立刻驱马跟上。
“尊敬的镇长阁下,莱德城的侍卫长察虎前来拜访。”察虎翻身下马,然后向穆东士点头致意。
穆东士的眼神飘到了后方,很快扫视了一遍莱德城的部队,却在兜帽男子的身上停留了几秒。
“代我向尊敬的阿奇库城主阁下问好。难得莱德城的各位来到,但看上去好像有些过于兴师动众了,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他问道。
“我们来带一个人回去。”察虎抬头,目光越过穆东士,落在他身后的一处城镇房屋上。
穆东士问道:“镇上有莱德城想要的人?”
“有。”察虎说道,“克里克,那个被逮住的佣兵头子。据我所知,他已经享受了几天的监狱套餐。”
闻此,穆东士的面色没有变化,但内心却不断地掀起激荡。
“那您应该知道他为什么会进监牢吧?”镇长说道,“而且他已经被判绞刑,这会儿不在监牢,而是在绞刑架上。”
“那我们来得更是时候了。”说着,察虎拍了拍手,“我们希望,您可以免去克里克的绞刑,并把他交给我们。”
带着部队,说着要人,那可真是和抢没区别了。
“我知道这有些冒昧,但请原谅,我们也是不得已。”察虎故作姿态,低头致歉,“克里克还欠着我莱德城一笔巨额欠款,他首先应当受到违约的审判,按照我城邦的法律对其进行处置。之后,我们会派人将其送来药王镇。”
穆东士听着,心想只怕他这一去,就不会回来了。
察虎看似毕恭毕敬,实际上是已经明牌了。
穆东士却没什么办法,药王镇上的守备力量只有他镇长府邸的卫队,无论是装备还是人数,都难以和莱德城的部队抗衡。
大家都心知肚明,对方此行根本是有恃无恐。
“这件事情相当突然,至少在作出决定前我还得和镇议会的其他成员做个知会。”穆东士说道,“如果各位不介意的话,请在镇上歇息两一段时间,之后我会将一切安排妥当。”
格鲁布看了一眼察虎。
“您客气了,今次我们没有事先通告,在礼仪上的确欠缺了些,这是我们的不对,哪还能再厚着脸皮到镇上叨扰?”
察虎摆了摆手:“镇长先生,您的好意我领了,但是城主大人命令我今天将人带回,希望您理解。”
“明天。”穆东士忽然说道,“明天傍晚的时候,我会安排将人交给您。”
察虎没想到穆东士居然会和他讨价还价。
“镇长阁下。”他的脸色沉了下来,“我想请教,有什么理由需要等到明天呢?”
“我需要和镇议会,以及镇民们做个交代。”穆东士苦笑。
“按照镇条令,犯有死罪的罪犯即便是被赦免,也必须在监牢里待满一整天,在此期间完成忏悔仪式,以请求至高神的宽恕。这是一直以来,镇上所保留的规矩。”
“嚯……”察虎心中不屑。
这破规矩有什么意义吗?呵,伟大的厄斯特利亚,至高神,真的会在意一个小小的克里克忏不忏悔吗?
“人们不会无缘无故原谅一个人,何况是这样一个戕害了许多人的绞刑犯。如果他就这样被释放而没有任何交代,人心必然不满,也必然导致药王镇行政体系权威性的动摇。”
“而这样的秩序一旦被打破,谁来重新建立呢?”
镇长的一番话十分诚恳,从各方面来看都算得上有理。
莱德城的城主,若里·阿奇库是个好面子的人,自然不想之后被人指着鼻子说不体面。察虎很清楚这一点,因此明面上也不好对穆东士逼得太紧。
反正,主动权在他的手上,他等得起。
“好,我与您做个口头协定,相信您会遵守。”察虎竖起一根食指,“一天,就在明天傍晚,我希望看到克里克的人。”
“至高神在上,我将遵守这个协定。”穆东士点了点头。
“在此期间,我们不会到镇上打扰。”察虎看了一眼格鲁布。
格鲁布会意,立刻对身后的士兵们喊道:“就地扎营!”
士兵们从马背的驮袋里以及运输板车上拿出支架和篷布,俨然是准备在此地扎营了。
穆东士差点儿就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
这是在说:你若不照做,我们随时会进驻药王镇。
穆东士终于明白,克里克只是个借口,实际上莱德城想以此为接下来的进一步行动做铺垫。
至于那个行动是什么……他多少能猜到。
药王镇,瑰丽平原各类珍贵草药的集散地,有着整个平原地区最适合种植药草的土壤,并保存有众多从不外流的草药母株。
绝大多数人都需要药物,需要治病;打仗的士兵,更需要药物疗伤。掌握了药王镇,等于掌握了这许许多多多人的命脉。
这带来的好处,绝不仅仅是可以获得大量财富,而更多的是拥有那样一个举足轻重的,足以左右地区局势的战略地位。
……
旅馆内,众人都聚集在沃夜西的房间里。
“嗯……”依里歧来回踱步。
“该说是巧还是不巧呢?当时我考虑到药王镇不欢迎一大群外来人员,所以才建议佣兵团的兄弟们在镇外的林子里扎营的。但是没想到,恰巧被他们给瞧见了莱德城的部队。”
“真的没看错?”屋良诺双手环抱,靠在墙边。
“无误。行刑停止后不久,高督就来镇上并跟我说了这个消息。”依里歧点了点头,“他们所有人都瞧见了,领队正是那个察虎,他们似乎是和镇长简单交谈了几句。”
高督曾经是克里克佣兵团的一员,因为年长且经验丰富,被佣兵们一致推举作为当前的新领头。
他时常会主动找到依里歧谈论一些事情,而其中主要的就是希望依里歧将他们佣兵团收编。
这段日子以来,众人都很清楚,高督是一个务实靠谱的人。既然是他带来的消息,那不会有错了。
“冤家路窄。”屋良诺砸了咂嘴。
沃夜西站在窗边,望着楼下来来往往神色各异的人们,看上去似乎没有人知道镇外发生的那场会面。
“事情没那么简单。”少年转身面对众人,“我认为莱德城还有别的目的。”
“怎么说?”
依里歧也看向了沃夜西。
“如果仅仅是莱德城和药王镇双方准备进行一场普通会面,那必然是早已磋商过会面时间和地点,莱德城就不会挑药王镇正行刑的时候前来。”
沃夜西继续说道:“镇长停止了行刑,去了镇外会面,本就已经可以说一点——莱德城是突然到访,连药王镇的镇长也不知情。”
“嗯,有道理。”
“然后是我的猜测。”沃夜西停顿了一下。
“……察虎和克里克曾经合伙做事,但从那一晚察虎果断抛下克里克来看,这个佣兵头子对于莱德城来说根本无足轻重。按理来说,不至于为了一个克里克出动部队,以这种近乎威胁的姿态来要人。”
“你是说,他们并不是真的想要保下克里克?”屋良诺显得有些讶异。
沃夜西耸了耸肩:“或许,莱德城只是需要一个行动的理由。”
一切似乎变得合理起来。
“这事情的蹊跷之处还不止于此。”依里歧忽然开口了。
这回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青年的身上。
“你们想想,药王镇是什么?瑰丽平原最重要的药草出产地,对周边的许多城镇来说更是不可或缺的大型医疗中心。这样的一个地方,它必然是时时刻刻都被各大势力盯着。”依里歧说道。
“这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这种平衡,同时也保证了药王镇的独立存续。因为一旦有一方试图染指这里,绝对会成为其他势力的众矢之的。”
“那么问题来了。”依里歧指了指窗外,“莱德城让他们的侍卫长带着一支全副武装的部队跑到镇外,和镇长进行了直接接触,这在其他势力的眼里意味着什么?”
“破坏平衡的行为。”沃夜西接过话茬,“找事,挑衅,引火烧身,等等等等……”
“这种事情,莱德城会不知道吗?”依里歧摇了摇头,“他们跳出来拉这个仇恨,是为什么?换句话说,他们有什么资本,敢来当这棵招风的大树?”
这个问题在场无人能回答。
一直在倾听众人发言的甘琳有些犹豫地举起了手:“那个……药王镇有可能答应莱德城的要求,把人交出去吗?”
沃夜西和依里歧同时看了对方一眼,目光交汇。
“很难。”
“如果,穆东士就这样把克里克交出去,那么没法跟镇上因此蒙受损失的那些人交待,并且这事儿传出去等于是说——只要派点儿兵来,谁都可以拿捏他药王镇。”
“这样一来,哪怕这次逃过了莱德城,下次还会有别的势力找借口发难,以后必然没有好日子过了。”
“特娘的,这一出了格拉比碰上的事儿,要么脑子不够用,要么命不够用,真是服了!”鲜血军团的老干员凡洛尼坐在角落的椅子上,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
但真正令他感到丧气的不是这个。
明天,被派去格拉比北方做买卖的商队就会回到药王镇,同时穆东士也将派出新的一批商队前往格拉比。
沃夜西和凡洛尼两人各自都指着这个机会,利用商队捎出消息,和国内取得联系。
可如今来看,他们所有人都被卷入了这场风暴,药王镇自顾不暇。
这个机会是否还存在,已经很难说了。
……
就在众人犯愁的时候,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什么事?”离门最近的凡洛尼站起身来,一脸苦相地打开了门。
门外是旅馆的侍者,被这模样的老干员吓了一跳。
“先生,您不舒服吗?是否要就医?”他连忙问道。
“啊,看起来是那样的吗?嗯,也对,我的确需要就医,赶紧让我从恶梦中醒来!”凡洛尼咬牙切齿。
他没事吧?侍者用这样的眼光询问众人。
“有什么事吗?”依里歧来到了门口。
“您是依里歧先生吧,刚刚镇长府邸的人来托我给您捎个话,说是镇长阁下邀请各位前往府邸会面。”侍者说道。
会面?和镇长?这个时候?
依里歧回过头来,目光和沃夜西相遇。
“我们去吧。”少年忽然说道,“在这里干等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不如做点什么,我可不愿意总是被牵着鼻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