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克里克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胸口的窟窿，然后就这么倒了下去。
直到咽气，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也没有闭上。
周围的镇民们目睹了这一切，街道顷刻间陷入了沉默。
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喂！怎么回事！”
只有护送囚车的侍卫们有所行动。他们冲到了车旁，看到了倒在那里的克里克，有人还试图用手按住伤口替他止血。
“咻！咻！”
又是两道银光飞来，分别击中了街道两侧的屋顶。
如果说目睹了克里克之死还只是感到困惑的话，那么此时崩塌的屋顶足以让人们感到危机了。
“啊啊啊！”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叫喊，街道顿时乱作一团。
……
“你说什么！”
听取了侍卫的报告后，穆东士差点儿没有站稳。
“克里克死了！？就在我药王镇护卫的眼皮子底下？”镇长感到一阵眩晕，“到底怎么回事，是谁做的？”
“哈……不，不知道！”侍卫因为一路上玩命奔跑，此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射中了他！当时我们已经在边界了，那玩意儿好像是从镇外飞过来的！”
“镇外？”
朱暮维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车队沿街向北行进，而镇子的北边是……”
“恐怕咱俩想得一样。”库扎坦走到窗边，望着药王镇的北方，“是莱德城动的手。”
“莱德城？他们为什么……”穆东士的疑问刚要脱口而出，心中忽然一紧，好像被人用鞭子给抽了一下。
他忽然明白过来。
迫使药王镇交出克里克，那只是莱德城打算进一步行动的由头。
说到底，克里克这个人到底怎么样，或许对方从一开始就不在意。
他们真正在意的是，利用这个人能做到什么。
活人可以利用，死人一样可以利用。
如果，克里克在还未离开药王镇地界的时候就死掉的话……
……
如此一来，是不是可以认为，是药王镇根本不打算交出克里克而派人杀害了他呢？
镇外的小坡上，察虎望着陷入混乱的城镇街道，嘴角上扬。
“莱德城的战士们，我们本着使事情得以和平解决的意愿提出的协议，却遭到了卑鄙之人的破坏！”他转过身，向着已是全副武装的部队朗声说道，“我们何时受过这等羞辱！？”
“战！！”
众人吼道。
“从他们对克里克下手的这一刻起，药王镇将不再是中立的了！他们有了立场，他们选择和我们敌对！所以，我们的回应也将是对等的！”
察虎拔出了佩剑，指向前方。
“大人，镇上还有鲜血军团的人，是否要再考虑一下具体的策略？”副队长格鲁布皱眉望着远处的小镇。
“格鲁布，自从探子传回鲜血军团到达药王镇的消息后，你就一直心神不宁啊。”察虎说道，“我们的目的，是摧毁药王镇的行政塔尖，也就是以镇长穆东士为首的镇议会成员，这与鲜血军团有何干系？”
“可是他们未必会袖手旁观。药王镇虽然地处瑰丽平原，但格拉比帝国也一直和他们有贸易往来。”格鲁布说道。
“那如果由我们来主导药王镇的贸易运作，给出比原先更具吸引力的贸易条件，格拉比会拒绝吗？”
“这……”
“我们不是要毁灭药王镇，而是接管药王镇。”察虎拍了拍格鲁布的肩膀，“再说，即便格拉比有心介入，凭这次这么几个人，对局面造成不了什么影响。”
格鲁布默不作声。
“退一万步，就算真的跟格拉比擦枪走火了……也有人替我们兜底。”
察虎说着，目光落在了手持弧形大弓的休庭身上。
“上！攻占镇中心广场和镇长宅邸，把镇议会的人全都抓住！”
随着察虎一声令下，莱德城的士兵们便向着药王镇冲去。
“休庭阁下，刚刚真是漂亮，何等精湛的射术！”察虎调转马头，来到了休庭的身边。
“洒洒水啦。”休庭将大弓背在身后。
“差不多六七百米……居然能在这个距离射中目标，我现在很好奇您的极限射程能有多远。”
“射程多远，取决于我能够锁定到的目标有多远。只要是我感知到的，都在射程范围内。”休庭看了一眼察虎，“这也是上头派我来的原因。如果想在镇上就干掉那个克里克，只有我的箭能办到。”
“哈哈哈，是是！噢，还有这个完美无缺的计划，说实话没有您的提点，我都想不到那个克里克还能发挥这样的作用！”
休庭只是笑了一下：“没什么，制造一个战争借口而已。这个，你们这些小城邦平日里小打小闹的可能没有概念。但是往大了去，比如格拉比帝国，还有我们……若是打算搅动政治局面，这个可太常见了。”
“小城邦”这个说法，让休庭的话语透着一丝轻蔑的意味。
察虎心中升起一股恼火的情绪，但他尽量不表现出来，反而是竖起大拇指：“哎呀，跟您混，能学到不少东西啊。”
“好了，话不多说，我该去找你说的俢魂者们谈谈了。”休庭攥起缰绳。
“呃，休庭阁下，为何您这么在意他们呢？”察虎疑惑道。
自察虎那一天逃回莱德城并在城主会议上做了报告之后，休庭便开始跟他打听跟厄多商队同行的两名俢魂者，为此甚至还破天荒地单独来他宅邸拜访过一次。
“唔，毕竟那天他们让你大败而归，这次我算是帮你报仇了，这个说法还行吗？”休庭扭头问道。
“呃……感激不尽！”察虎笑着行了一礼。
玛德，鬼才信，也就哄哄三岁小孩儿！帮我报仇？怕是有别的什么考量吧。他心中想的却是截然相反。
……
镇上已经陷入了混乱。
莱德城的部队没有理会四散奔逃的民众，而是直奔镇中心广场。
“一定要挡住他们！”
广场前，药王镇的侍卫们抽出了武器和盾牌，迎向了如潮水一般袭来的敌人。
虽然留在这里的人都无比英勇，但仅凭信念无法抹除双方巨大的战力差距——仅仅是打头阵的十几名莱德城骑士便将他们给冲了个七零八落。
随后，双方短兵相接，更是毫无悬念的碾压。
药王镇虽然模仿城邦的行政体系，拥有一定数量的守卫，但并不成建制，个体的作战素养更是无法与真正的战士相提并论。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广场就被占领了。
“什么啊，早知道这么简单，根本不需要派出斥候来这儿摸底啊。”察虎骑在马上，围着广场绕行一圈，“我本以为药王镇作为贸易枢纽，守备力量应当不会如此羸弱才是。”
说到底，药王镇之所以获得了这么多年的安定，完全是因为外部势力相互拉扯平衡的结果。否则，它不过是砧板上的一块肉而已。
察虎吹起了口哨。
诶，不过话说回来，怎么没瞧见鲜血军团的人？
“砰！”
突然响起的枪声把他吓了一跳，胯下的马也被惊得抬起了前蹄。
“噢噢噢！”察虎赶紧抓住缰绳，趴在马背上，差一点儿就被甩了下去。
广场上的莱德城部队顿时大乱。
所有人都在四处张望，提防着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子弹。
“该死，谁在开枪！？”察虎飞身下马，躲到了几名士兵举起的盾牌后，免得成为靶子。
“大人，您看！窗户！”
“什么？”
察虎抬头一瞧——广场周围的几幢房屋，有的两层，有的三层，几乎每一层被打开的窗户后，都有一名端着燧发枪的鲜血军团士兵！
原来如此，埋伏吗！
莱德城的部队从镇外一路攻到镇中心的广场，途中没有碰到任何一个鲜血军团的人。这不是巧合，而是对方早已将广场作为了伏击地点，提前在周围的建筑里做了部署。
而且，他们几乎做出了最优的决策。
手上有枪，居高临下，广场又是缺乏掩体。
简直是一个天然的靶场啊！
……“莱德城还真是大动作，这次来的人数之多出乎我的预想。”南面的一栋三层楼房的顶层，库扎坦观察着广场上的情况。
“人再多，没有合理的战术，也只是送人头而已。”朱暮维不屑道，“区区城邦，在我看来他们的部队只比佣兵团要强上那么一点儿。”
“诶，朱士官啊，可别小看了他们。城邦规模虽小，但在这瑰丽平原，战争可是家常便饭。站在我们的角度，他们似乎没什么战术，但打仗的经验肯定不少。”库扎坦说道。
而且，看他们的装备，似乎远比记忆中的精良许多。
库扎坦对着广场喊话：“莱德城的各位，可以不要让事情变得不可收拾吗？药王镇的情况复杂，就这么冲进来，是不是有些欠考虑了呢？”
“嚯，尊敬的鲜血军团长官。”察虎也喊道，“恕我直言，堂堂的格拉比帝国，雄踞大陆一方，现在却跑到瑰丽平原来插手我们与药王镇的之间的事务，恐怕才是有失考虑吧？”
“抱歉，我们也是有要紧问题需在药王镇处理，并不是专程来插手贵城邦事务的。”库扎坦说道，“可是现在这状况，大家都很难办啊。”
这说法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你们别给我搞事。
“可……瑰丽平原毕竟不是贵国的地盘啊。”察虎回应道，“相比贵国，我们自然是小地方，但也是完全独立的。应该做什么，怎么做，都不需要别人来教。”
“这位长官，我没有说教的意思。说起来我也曾经到访过贵城邦，对莱德城居民们的热情好客印象深刻。虽然我帝国和贵城邦的交流不多，但至少不要因为一些误会而结下梁子吧？”
“库扎坦阁下，恕我直言，您太给他们面子了。”朱暮维说道，“我认为应该担心结下梁子的不是我们，而是他们。”
说罢，朱暮维转向窗台，冷着脸道：“难道你们打算和军团为敌？”
他的声音经由魂的加持而放大，回荡在广场的上方。
“喂喂，朱士官，这太直接了吧。”库扎坦苦笑。
年轻就是好啊，不会畏畏缩缩的。他心想。
“现在被枪指着的人是他们。如果不把话讲明白些，让他们搞清楚状况，我怕他们到时候被自己的愚蠢给害死。”朱暮维说道。
察虎冷笑一声：“这种居高临下不可一世的态度，还真是你们这几个大国的通病啊。不过，事到如今，为不为敌不是我们要做的选择，而是你们。我们要做的事情，一直都只有一件。”
随即，他做了个手势。
莱德城的士兵们齐刷刷地举起了盾牌，然后向广场周围的各处建筑冲去。
“愚蠢，他们打算就这样接受子弹的洗礼吗？那我成全他们！”朱暮维眼中透出一股狠色。
他没想到这场谈判还没两句就达成了破裂的结果，更让他意外的是，一个小小的莱德城居然也敢这么跟军团、跟格拉比帝国叫板。
“准备射击。”朱暮维下达了命令。
红色的信号弹由窗口发射上高空。
所有已经完成部署的鲜血军团士兵都将枪口对准了朝建筑这边冲来的莱德城部队。
有些不对。
比起惊讶，库扎坦更是有一种违和感。
凭他常年和瑰丽平原各大势力打交道的经验，这些独立的城邦可没这么头铁。与其选择敌对，他们宁可绕开像格拉比帝国这样的庞然大物再来考虑问题。
如果实在绕不开，他们大概率也会放弃会带来风险的外交策略。
毕竟，将格拉比帝国推向对面，对于总是在相互角力对抗的瑰丽平原各大城邦势力来说，是一种自杀行为。
没人愿意平添一个敌人，何况还是这种完全没法匹敌的敌人。
如今莱德城做出了完全出乎预想的决策，那么就得去思考一下，是不是某些前提就不对。
比如……
他们是否拥有某种底气，或者说底牌，足以支撑他们做出像这样和格拉比帝国对抗的决定？
库扎坦的注意力又集中在了莱德城部队的装扮上。
奇怪。
不仅每一个士兵都都配备了金属盾牌，而且最令他惊讶的是每个人都身着一套武装到脚的全包铠甲加上护面战盔的防具组合。
库扎坦这才想起，自己多年前到访莱德城时的情景。
那个时候，他们的装备只是在前胸后背以及手脚关节处存在的几块板甲而已。
他很清楚，由于受限于成本，冶炼和制作工艺，瑰丽平原的绝大部分城邦都没有像这样能够将人完全武装的铠甲，而由绳结串联起来的板甲是最常见的防具了。
即便是格拉比帝国，也仅有作为战争主力的鲜血军团四大要塞，和代表帝国军队最高规制的王旗大队的士兵才会装备全身铠甲。
而莱德城的这数百人都是这样的配置。
对瑰丽平原的城邦来说，这只能用奢侈来形容了。
并且，若是个体战斗力没有明显的差距，那么防具在战斗中起到的作用将会成倍增大。
朱暮维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虽然己方的战术素养和士兵的作战能力都强于对方，但没有强到可以忽视一切客观条件的地步。一旦双方短兵相接，面对全副武装的莱德城部队，极有可能讨不了好。
说到底，我们这帮人也不是专程来干架的，谁知道你莱德城居然是这副阵仗？
朱暮维虽然一副“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的态度，但他也无法决定是否要在这里下令开枪。
“射击。”
此时，一旁的库扎坦却果断下达了命令。
朱暮维一脸惊讶，毕竟库扎坦刚刚的态度还是相当忍让克制的，现在怎么突然就说要打了！？
“性质变了，现在是莱德城主动向我们发难。”似乎知道朱暮维在想什么，库扎坦开口说道。
“……朱士官，在掌握主动时，鲜血军团可以选择克制，因为这是一种从容；但一旦失去主动，那便绝不可能选择退缩，因为那是一种懦弱。帝国的军团，正是这样一种存在。”
整个广场顿时枪声大作，完全盖过了库扎坦的话语。
“这样一来，和他们算是没有谈判的必要了。”朱暮维说道。
“已经不需要了。莱德城没搞清楚，他们和我们是不对等的。”
库扎坦一边说，单脚踏在窗台上，随手架起一杆燧发枪。
“当他们选择这样做的时候，我们的态度就必须是‘要让他们付出代价’了。这是以鲜血军团之威名而做出的‘制裁’，是必要的。”
朱暮维一愣。
短短几句话，让他心有感触——不仅仅是他曾经所在的石墙要塞，这也更是整个鲜血军团一直来的行事风格。
现在他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砰！”库扎坦扣动了扳机。
与此同时，可以看到各个建筑的窗口都不时冒出子弹出膛时的火星。
虽然军团的人数不占有，但居高临下的射击也足以覆盖大部分的广场了。这一轮射击，让原本正向建筑袭来的莱德城士兵倒下了一大片。
但令众人惊讶的是，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居然又再次站了起来。
“嘶嘶嘶！给爷震麻了！”
一名莱德城的士兵一边喊，一边甩着胳膊。
从他臂甲外侧的一处凹陷中，一颗子弹就这么掉了出来。
什么！？
在仔细观察到发生的一切后，难以置信的表情开始在鲜血军团众人的脸上蔓延。
这铠甲，居然挡得住燧发枪的射击？
这不能用走运来解释。
毕竟，还有不少的莱德城士兵都没有受到射击的实质性伤害。他们身上的铠甲的确是坑坑洼洼，但除了因为撞击多几处淤青，有些影响行动外，仅此而已了。
“我们的子弹未能击穿敌人的铠甲！”
朱暮维听到从另一处建筑传来叫喊。
“嘁！这是怎么回事……”
真是闻所未闻。
一般的铠甲在燧发枪的面前和纸没什么区别，而即便是鲜血军团的高级士官们的专用防具，也无法保证能完全挡住子弹而不被射穿。
的确，在制作的时候加入某些特殊金属或是矿石物质后，能够大大提升铠甲的硬度。但是，无论是成本还是制作工艺都是在跳跃式上升。
更别说，莱德城这几百人的部队是从头武装到脚的全包覆铠甲了，这和只做部分防护又是天壤之别。
“说实话，我只在咱们当年和北巍的战争前线见过这种配置。”库扎坦挠着头发，“而且怎么说呢，他们的铠甲样式竟然比咱们的还好看些……”
鲜血军团众人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装填并继续射击，但是许多莱德城士兵已经冲到了建筑的下方，这让他们失去了射击角度。
朱暮维转身便离开了窗台，向门口走去。
“朱士官，你这是去哪儿？”
“看来我们对形势的判断有误。”朱暮维说道，“凭他们这身连子弹都能挡的装备，咱们的人把剑砍缺口了都破不了防。作为指挥官之一，作为俢魂者，我可无法容忍继续在待在这里什么都不做。”
“我很理解你的想法，我也是一样。但……”库扎坦扔掉了燧发枪，“我们的误判不在于他们的装备，而是他们背后的势力。”
朱暮维停下了脚步。
“你应该也察觉到了吧？”库扎坦看向了广场，“莱德城不可能有这样的装备，就算有，他们也不可能仅凭这个就敢主动向我们军团发难。”
朱暮维回过身来：“您是说……”
突然，库扎坦眼角的余光瞥见广场西侧道路的中央，有一颗光点诡异地闪烁了一下。
他脸色大变。
因为他在同时感受到了一股极度危险的魂，如利箭般射来。
“躲避！”
无需提醒，朱暮维也几乎在同时意识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
两人同时向后翻身闪避。
“轰！！”
银色的闪光穿破空气，毫无偏差地射入了这栋三层建筑顶层的窗口。
伴随着巨响，击穿了建筑内部一切位于路径上的结构，然后裹挟着无数的碎石从建筑的后方破墙而出。
这一击的威力之大，让广场上的莱德城士兵都停止了动作。
忙着射击的鲜血军团士兵也同样呆住了。
在这微妙而短暂的“和平”持续了半分钟后，又是一阵巨响——由于内部支撑结构被破坏，整个顶层都坍塌了。
楼房的顶端升起一团浓浓的烟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