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似乎很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呃,外面竟然真的打起来了!”
负责看守牢房的侍卫们像是无头苍蝇,你看我我看你,但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大概在半个小时前,莱德城长驱直入,沿着镇北一路攻到了镇中心广场。
而这座牢房距离广场并不远,如果贴近窗户,甚至能清晰地听见外头传来的叫喊声。
在一天之前,穆东士便从镇长宅邸向所有人发出了预警,说是莱德城盘踞于镇外,来者不善,侍卫们需要随时待命。
众人也都有了做好了莱德城随时可能打进来的准备。
不过,他们这帮人本就是牢房的看守,他们的本职工作是看好牢里那些不省油的灯,免得出乱子。毕竟,过去试图越狱的家伙数不胜数。
好了,结果现在己方跟莱德城打起来了,他们待在牢里,也不知道战况如何,而且这种情况下,镇长宅邸也没有余力可以专门派人给牢房里的侍卫们传达消息。
这就导致只能靠猜。
“我们得去支援其他人。”一名侍卫终于下定了决心。
“你在胡说什么?牢里这帮人谁来看管?”立刻有另一人出来反驳。
“现在不是在意他们的时候!”那侍卫解释道,“外头是什么情况你不清楚吗?莱德城现在打进来了!镇长阁下一定在指挥作战,我们必须去,不能把自己隔绝在状况之外!”
“但镇长大人吩咐过,这些人必须重点看管!这个,还有那个,这两个可是俢魂者!你就不怕他们把这牢房给拆了吗?”
“我看你是糊涂了吧!他们中了剥离的毒,没有任何行动能力。而我们与其在这和一群不会动的家伙们耗着,何不去支援镇长阁下!”
“如果真如你所说可以完全不管这些人,那么为何镇长大人还要专门嘱咐我等在这看守他们?剥离是厉害,但别忘了药效是有时限的,在药性减弱之前还得给他们续上才行。如果我们离开了,那么等药效一过,会发生什么你应该知道!”
两人争吵十分激烈,而其他的侍卫们也都参与进来,众人很快分为两派,各执一词。
“我来出个主意,不如你们都歇会儿吧。”
这个突兀的声音让众人全都愣了一下。
随后,所有人的视线全都聚集在了发出声音的人身上——一个戴着厚厚镜片的驼背老头儿。
“你是……厄多……前镇长!?”在认出来者后,有侍卫发出惊呼。
“噢,你还记得我吗?不过,我倒更希望你不要那样称呼我。”厄多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玻璃瓶,然后扔到了众人脚下。
“咔!”
玻璃瓶瞬间碎裂,灰色的烟雾霎时在牢房的空间内扩散开来。
厄多的突然出现,还有这个莫名其妙的玻璃瓶……侍卫们的大脑显然来不及处理这么多的信息。而当他们终于反应过来要捂住口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就像被收割的麦子一样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没有人能坚持五秒钟。
厄多从侍卫的身上拿到了钥匙,然后打开了关着圆小队众人的牢房大门。
……“唔!”
五分钟后,依里歧睁开了眼睛。
“小伙子,感觉怎么样?”还不待依里歧回答,厄多已经蹲在他身边,一把捏住了他的脸左看右看。
“厄多先生?您怎么会在这里?”依里歧仍然有些懵。
“先告诉我你的感觉。”厄多没有理会他的提问。
“脑袋有些涨,四肢有些僵,感觉好像是睡了很久,但我的意识又一直很清晰。”依里歧说道。
“嗯,这是从剥离的毒性恢复过来之后的正常感觉。过了一个晚上加大半个白天的时间,我估计他们给你续了至少三次药。”厄多说道,“一般情况,你的感官机能恐怕已经永久衰退了。”
依里歧握了握拳头,手指发麻。
“但是你能够感受到身体的状态,说明毒性还不足以毁坏你的感官。这也是万幸,他们多半也不敢加太多剂量。”
依里歧整理着此前的头绪,余光瞥见了坐在墙角的甘琳。
“甘琳!你没事吧?”依里歧立刻问道。
甘琳摇了摇头,似乎并不打算说话,但从她害怕的神情可以看出她此时对先前的遭遇心有余悸。
“这个小姑娘很不简单,我的解药在她的身上发挥效力的速度比你们快太多了。”厄多说着,又看了一眼甘琳。
剥离的毒性在她的身上是最弱的。如果说,并不是穆东士怜香惜玉所以少用了剂量的话,也许她……
厄多心中有诸多猜测,但在这个时候也没必要再提出新的问题了。
“等等,您真的是厄多先生吗?”依里歧终于回过神来。
他发现了违和的原因所在——这位老厄多不仅是眼花,而且还耳背,很多时候得扯子嗓子喊才有用。在先前长达半个月的商队护卫任务中,依里歧对此深有体会。
但现在这……既没有因为眼花把他依里歧认成别的人,也没有因为耳背而反复跟依里歧确认他说的每一句话的内容。
总之,交流十分顺畅。
“抱歉,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不中用的老头’。”厄多一边揉着腰一边站了起来,“可要,扮演这样的角色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扮演?
依里歧讶道:“难道您那……看不清和听不清都是演出来的?”
厄多拿出一支注射针管,走到了屋良诺的身边。
“如果还想在现任镇长的眼皮子底下活动的话,只能这样做。”他将针头扎入屋良诺的胳膊,缓缓地将解药推入屋良诺的体内。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即便是思维敏捷如依里歧,也想不出这句话里所表达的含义。
难道,厄多和穆东士有什么过节,让他不得不在穆东士的面前进行伪装?
“哈!”
仅仅半分钟后,屋良诺便醒了过来。
和头脑发懵的依里歧不同,屋良诺显得很亢奋,他一跃而起,浑身抖了三抖。
“怪了,我怎么这么有劲!”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然后挥舞起了手臂。
“每个人从剥离的药性中恢复后的反应不同。”厄多说道,“大概你平时就是个精力旺盛的人吧。”
“你……是厄多?”屋良诺的反应和依里歧如出一辙,“等等,你居然听得见我在说什么?”
“我们之前所见,那都是厄多先生的伪装。”依里歧解释道,“多亏了厄多先生解了我们身上的毒吗,否则你我肯定还趴在这儿呢。”
屋良诺看见了厄多手里的注射器。
“我知道你们有一堆问题。”厄多将东西收拾好,“但外头已经很热闹了,如果不想被卷进去最好还是赶紧远离。”
“外面怎么了?”屋良诺听见了叫喊声。
“莱德城已经动手了。”依里歧说道。
“据我所知,莱德城的部队正在和穆东士手底下的侍卫交战,而且鲜血军团的人也有参与。”厄多看了他们一眼,“据我的眼线说,格拉比人好像很关注你们几个,尤其是那个叫沃夜西的。”
听了这话,依里歧立刻看向了另一边的牢房,却并没有发现沃夜西的身影。
“阿西去哪儿了?”
“跟我来。”厄多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便以和这个年纪不符的矫健步伐向前走去。
依里歧他们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赶紧跟了过去。
来到角落一间牢房的尽头,几人发现墙壁竟是开了一个口子。
“这难道是……密道?”
密道并不宽敞而且相当曲折,走了不多时已经分不清朝向了。
依里歧感到难以置信:“大牢里怎么会有密道?难道是那些越狱犯……”
“密道是我派人修的。在过去的十多年间,这间牢房里曾经住过二十多名囚犯,没有一人知道,所以也没人走它越狱。”厄多说道。
“什么?你修的?”屋良诺追问道,“你一个商人,怎么会有本事在镇子的大牢里挖密道?还不给人知道?”
“厄多先生并不仅仅是一位商人吧。”依里歧说道。
如此了解大牢的构造,敢做出修密道这样的事情,又和现任镇长有过节……这很难不让人去猜测这位商队领头的真实身份。
出口竟然是位于一栋不起眼的平房之中,掀开杂物间的地板,众人便又回到了地面。
刚刚一出屋子,他们便看见了一辆板车,而板车上四脚朝天的少年,正是沃夜西。
“镇长,谢天谢地您总算顺利出来了!”
让依里歧更惊讶的是,在板车边等待的,竟然是一位镇长宅邸的侍卫。
那侍卫见到厄多,仿佛如释重负,立刻迎了上来。
“镇长?”依里歧三人面面相觑。
“顺利得很,还有别那样称呼我,我早就不是了。”厄多摆了摆手,随后对转向了依里歧等人:“啊,他就是我之前提到的线人,也是他帮我把这位少年给先行搬了出来。”
“您,是药王镇的前任镇长吗?”依里歧这才回过神来。
怪不得!先不提直通牢房的密道,能够在现任镇长的身边留下一名侍卫作为眼线,想来想去也只可能是曾经同样入主过“镇长之家”的老镇长能做到了。
“已经卸任,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厄多只是简单地回应了一句。
依里歧他们毕竟不是镇上的人,他们第一次来到药王镇仅仅是三年前的事情,而厄多早在十多年前便已经离开了那个位置。
随后老镇长的视线落在了沃夜西的身上。
“我给他注射了解药,然后又从他手指取了血液用试剂做检测,结果是他血液里的毒已经完全消解。”厄多摇了摇头,“这我确实没想明白,解药不可能出错,唯一的解释只有他的体质和解药相性不合了。”
但这个时候,屋良诺却走到板车边,弯下腰,歪着脑袋沉默不语。
“伏哥,你在做什么?”依里歧疑惑道。
“我感觉到了魂的反应,而且是一种很强烈的反应。”屋良诺思索着,“其实从醒来之后,我就一直能感觉到,阿西这小子的体内的魂十分活跃,就好像是……俢魂者在动用魂力进行战斗时才会出现的那种活跃。”
屋良诺同样作为俢魂者,他的话不大可能出错。
但是,既然如此,为何少年却依旧不省人事,迟迟没有反应呢?
……
休庭缓缓地踱步,来到广场的中央。
就在刚才,被他射穿的大楼的顶层轰然坍塌,最后消失在了升腾的烟雾中。
“有没有击杀目标?”察虎赶紧问道。
“没有,而且你这问的是废话。” 休庭说罢,停顿了一下,“你不会希望鲜血军团的士官就这么被杀了吧?”
察虎尴尬地笑了笑。
虽说现在的他们不是那么害怕格拉比帝国,但一个思维正常的人也绝不会上来就把脸皮撕破,陷入不可收拾的境地。
毕竟,莱德城的目的是药王镇,而不是与帝国开战。
“好在,我刚才已经传递了一个有效信息。”休庭笑了笑。
“有效信息,是什么?”
“刚刚那一箭,我故意射偏了。”
听了这句话,察虎愣了一下,随即也换上一幅笑脸:“说得也是。但凡脑子没坏,肯定都会选择避开我们的锋芒了。”
“话说回来,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感觉到附近有俢魂者的魂。”说到这里,休庭一脸狐疑地望向了察虎,“你说他们在这个镇上,情报真的可靠吗?”
“一定在的!几天前他们和商队一起进入了药王镇,而离镇的道路只有三条,那附近我都安排了人手进行监视,没有见到他们。所以,他们一定还在镇上。”
休庭摇了摇头。
镇上这么大动静,是个人都肯定能察觉到了。
难不成躲起来做缩头乌龟了?
“继续搜索。看到疑似目标就放信号,不用进行确认。”休庭给十几名莱德城士兵下达了命令,“看到信号后我会立刻前往。”
“是!”
士兵们正要出发,一道红色的箭矢突然从天而降,落在了他们的去路上。
“砰!”这一箭击穿了广场地面的砖石,碎石崩裂,让莱德城的士兵们慌不迭地后退了了好几步。
“哦?还真有头铁的。”休庭的表情毫无变化,抬头望向了不远处的一栋二层建筑。
朱暮维正手持魂武,矗立于建筑屋顶的边沿,居高临下地望着广场上的众人。
“你们这么急着要去哪里?”年轻的士官冷然说道,“事情还没结束吧?”
“不,结束了,或者说……”休庭甩了甩缰绳,骑着马缓缓上前,“格拉比的军官阁下,我说明白些,但愿你能让这件事情就这样结束掉。”
“很有意思,你是在开玩笑吗?”朱暮维道,“这一切的开始,原因难道不是在于你们莱德城吗?现在说什么让我把事情结束掉?别说得好像是我们造成了这种局面一样。”
朱暮维心中的怒火已经被点燃,他无法容忍在这个关头,对方居然是这样一副轻描淡写的态度。
但他依旧清醒,他明白,刚刚的那一箭是故意射偏了的。
如果是瞄着他,或是库扎坦,他们任何一人,恐怕都无法正面接下那一击。
“你可能误解了我的意思。”休庭望着他,“对我们来说,你们格拉比鲜血军团是意料之外,如果就此离去,那么这一切都可以当做没发生过。但如果你等硬要插手,只怕兜不住这里面的事情。”
“兜不住?”朱暮维冷笑,“你在威胁我?”
“这不是威胁,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休庭说道,“我觉得,事关重大,你们还是先跟上级做个汇报比较好。”
好家伙,你在教我做事?
朱暮维心想此人真是猖狂到家了,字字句句透露着傲慢。若非他不是个那么容易上头的人,怕是此时箭矢已经离弦了。
“朱士官。”
身后传来了库扎坦的声音。
“我们需要重新评估一下状况了。”
“嗯?”朱暮维一脸疑惑地转过身来,“库扎坦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库扎坦用从衣角撕下的布条将受伤的右手做了简单的包扎。
两人虽然躲过了休庭的那一箭,但房屋坍塌紧随其后,幸好他们及时跃出窗户,转移到了紧挨着的这栋建筑屋顶,但不巧的是库扎坦在躲避的时候划伤了手掌。
“我是说,他说得有道理,这件事请的走向如何,并不是我们在这里能做决定的。”
朱暮维皱眉:“恕我不能认可,如果我们真听了他的话,先不说无法完成带回通缉犯的任务,更会导致军团名誉受到不可挽回的损害!”
“朱士官,你听我说。”库扎坦来到了屋顶边沿,“我当然赞同你的想法,可是那是基于我们先前对形势的判断。”
“嗯?你是……”休庭看见了库扎坦,立刻眯起了眼睛。
“但是先前我们对形势的判断并不完整。”库扎坦侧过脸来,对朱暮维说道,“我们都知道,区区莱德城,主动向药王镇发难,这样的行动很违背常理。显然,他们应该是有某种底气才敢这样做。”
“而我们一直不知道那个底气是什么,直到现在。”说着,他的目光也落在了休庭的身上。
朱暮维立刻便理解了库扎坦的意思,也看向了休庭。
“他是谁?”朱暮维问道。
“他叫休庭。”库扎坦说道,“南帝国艾诺芬锡的王庭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