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依里歧以为自己听错了。
冥蛇，银猎公会的八个上级团之一，其团纹是一条黑蛇，象征着传说中永冥渊的最深处，那条盘绕着整个死都的大蛇。
其成员也正如那个象征一般令人生畏。
据说冥蛇会定期进行对邪种的捕杀行动，曾经在半年内清光了灰烬山脉西南部山区内的兽形种。
他们的团长更是有着全公会猎杀白银种数量第二多的辉煌履历。
对于他们这些入会不久资历尚浅的小队成员来说，听到那个名号就仿佛听故事一般。
“失礼了，当努大哥。可是，我想知道您找上我们是为了什么？”依里歧来到屋良诺身边，向男人发问。
“团长的指示。”当努的回答很简单。
在看清来者的模样后 ，依里歧便认出当努正是那天在酒馆碰见的身背巨锤的男人。
那么，那次在酒馆的相遇，很可能并不是偶然。
依里歧回头看了一眼躺在板车上的沃夜西。
现在不仅是鲜血军团了，连冥蛇也在找你；另一边，穆东士把你当成投名状寻求格拉比的帮助，而格拉比为此也已经和莱德城以及它背后的艾诺芬锡有了摩擦。
几股湍流在药王镇汇集为漩涡，而漩涡的中心，就是你沃夜西。
你的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虽说在这一路上相处的过程中，依里歧对此早已心中有数，但时至今日他发现沃夜西还是出乎他的预料。
“请容我介绍一下。”依里歧再次转向了当努，点头致意：“我们是圆小队，也是公会下属。今次不巧被卷入了药王镇的风波，正在想办法摆脱这个状况。”
“噢？”当努笑了笑：“你们是新人吧？”
“是，我们是一支成立不久的新队伍。”依里歧继续道，“在这里见到前辈可以说是非常幸运了。我在此有一个请求，能否清前辈帮助我们离开这里呢？”
好个依里歧，倒是敢想，居然试图反过来利用人家帮助咱们脱困啊！屋良诺心中感叹。
当努依旧保持着微笑：“这不是什么难事。如果你们答应把人交给我，我当然很乐意帮助咱们公会的新人。”
他当然不是好糊弄的，依里歧的意图很明显。不过，当努并不介意，毕竟他的任务只是带走沃夜西，而如果能顺便帮助一下公会的萌新，那自然再好不过。
现在就看依里歧怎么回应了。
包括厄多在内，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地落在了这位青年的身上。
“成交。”依里歧很干脆地说道。
甘琳吃惊地捂住了嘴。
在她看来，依里歧和沃夜西是很投缘的朋友，而依里歧也绝不是那种会出卖朋友的人。现在沃夜西还昏迷不醒，依里歧居然会给出这样的回答？
“依里歧大哥，可……”
甘琳本想说什么，但一旁的屋良诺握住了她的手腕。
屋良诺摇了摇头，示意她保持沉默。
甘琳心中疑惑，再次看向了依里歧，而从后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厄多也露出了复杂的眼神。
“依里歧，你真的决定了吗？”老镇长来到依里歧的身边，盯着他的眼睛。
依里歧也望着厄多。
一老一少对视片刻，厄多先移开了视线：“我明白了，你就按你想的去做吧。”
“我会的。”依里歧说道。
随后，他对当努说道：“当努大哥，我们要去镇长之家，但是一来很可能无法避开镇中心广场的莱德城部队，二来镇长之家那儿恐怕也不是能随意进入的状况。”
“喂！”
一直跟在当西身后的两名莱德城士兵之一突然喊道：“你们当我们不存在吗？你们想去镇长之家，说什么梦话？”
“别废话了，这几个人都很可疑，还是通知休庭大人吧！”
说着，另一名士兵便拿出一支信号筒，向着天空发出了一枚信号弹。
“糟了！”屋良诺脸色大变。
他很清楚，一旦被莱德城发现他们的行踪，情况会变得更加棘手。
“唰！”
当努突然挥动手臂，空气一阵震荡，一道青色的魂气直冲上天，将刚刚升空的信号弹给直接打散了。
“啊！？”两名士兵都是一惊。
下一秒他们眼前一黑，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打飞了出去，直挺挺地砸在了墙上陷入了昏厥。
“好了，这下你们可以放心了。”当努转过身去，“告诉我镇长之家在哪里。”
……
库扎坦和朱暮维带领鲜血军团众人，从西边的道路离开了镇中心广场。
一路上，朱暮维黑着脸，表情难看。
吃了大亏，但没有办法。
之前在镇中心广场上的战斗，还有那故意射偏的一箭，就是来自南帝国无言的威胁和警告——
你瞧，这莱德城是我一手扶持的代理。他们的装备和作战能力，你亲眼看到了；他们击溃各大城邦的消息，你也肯定也知道了。
我在瑰丽平原的布局，已经占尽先机。你若要继续妨碍，或者因此选择与我对抗，就不得不做好付出惨重代价的准备。
这就是南帝国艾诺芬锡的风格。
它可以大度地退让，不输面子；但你前进不了哪怕一步，甚至，还会因为忌惮而后退。
里子，也不输。
“没想到艾诺芬锡已经把手伸到瑰丽平原了，若非这次碰上，怕不是药王镇已经成了他们的私家药园。”朱暮维虽然知道情况不得已，但仍然耿耿于怀。
而库扎坦则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您在想什么？”朱暮维印象中很少见库扎坦这副模样。
“我在想，帝国居然会疏于对瑰丽平原局势的勘察。虽然贸易上经常和平原地区的城邦有所往来，但竟然不知道冒出了个莱德城，而且还是南帝国的代理……”
“这也是没办法的，自和北巍的战争结束后，军团近两年的重点都放在了蔷薇联盟身上。”朱暮维说道。
“近两年，对。大家都知道这一点，国家的精力也是有限的。”库扎坦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一向克制的蔷薇联盟会突然活跃起来？而时间点，恰恰是这近两年间？”
“您是说……”
“今天在这儿，咱们的所见所闻，都证明艾诺芬锡这两年没闲着，而是在瑰丽平原扶持代理，进一步增加影响力。”
库扎坦说道：“而偏偏帝国因为蔷薇联盟的事情，疏于防范，错失先机。这么巧的事情，你觉得两者有没有可能并非独立事件？”
“难不成，艾诺芬锡还……”朱暮维忽然一怔，“隆哲度副将曾经跟我提过，这些年蔷薇联盟的装备越来越好，而他们所在的南方沿海地区是缺乏足够的矿产资源来支持常年大规模锻造和冶炼的……”
“你看，情况是不是和今时今日有所相似？好装备是不会从天上掉下来的。”
朱暮维连连摇头：“如果真是这样，这意味着艾诺芬锡在一南一北同时进行布局，而格拉比恰恰被夹在中间！”
“蔷薇联盟的背后是艾诺芬锡，事实上军团高层早就有此传闻了。”库扎坦长出一口气。
“……帝纳宁斯，不愧是千年王族，即便出一百个混吃等死的糊涂君主，只要第一百零一个是个狠角色，凭他们的雄厚祖业，就能把大陆当成棋盘下棋啊。”
“您说的这第一百零一个，就是如今艾诺芬锡的皇帝？”
“如果主事的是那老皇帝，我们倒还真能指望他老年痴呆做点儿昏头决策。”库扎坦摇了摇头，“但可惜，他那个女儿，从不犯错。”
……
镇长之家的外围，莱德城的士兵正在整合部队。
“休庭阁下，我们真的就这样打道回府吗？”察虎问道，“您看，鲜血军团的人已经先行离开，他们选择了退让，占据先机的仍然是我们啊。”
“正因为我们占据先机。”休庭说道。
“他们退让是无可奈何，而我们退一步则是有更多的选择。蔷薇联盟正在按照预想中的那样给格拉比的南部边境制造麻烦，但是这个麻烦还不够大，我们有足够的时间等待局面朝更有利的方向发展。”
他看了一眼察虎。
“从你们的角度考虑，如果此时强行拿下药王镇，不仅可能让格拉比产生应激反应，一举撕破脸，还有很可能引来平原地区其他城邦的觊觎，被拖入无休无止的战争泥沼。”
“……这药王镇目前是个烫手山芋，而我们也不可能跳出来帮你们打擂台，到时候你就会后悔这个时候的决定了。”
思考了一下休庭所说，察虎总算明白了其中缘由。
“可是，今次我们的行动也已经足够打草惊蛇了啊，别的城邦必然会盯着药王镇，以后不好下手啊。”察虎摊了摊手。
“是啊，但对格拉比来说，不也是一样的？”休庭笑道。
“诶，是这个理儿啊。阁下真是好思量！其他城邦觊觎药王镇，这个局面恰恰相当于帮我们上了个保险，格拉比忌惮这一点，所以永远不可能在我们之前先动！”
察虎连连夸赞：“休庭阁下，我对您的崇拜真是如同江水滔滔不绝啊！”
“我受不起。”休庭说道，“刚刚说的那些，基本是皇女殿下的原话，我粗略地领略了个中意思做个转述而已。”
“我的天，尊贵的殿下竟然连格拉比帝国会插手都预料到了？”察虎惊道。
“这就不知道了，我从不去揣测主子的心思，照办就是。”
这个时候，镇长之家的大门被打开了。
药王镇的镇长穆东士在几名侍卫的拥簇下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阴沉，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噢，镇长阁下。”休庭显得格外轻松，“我们已经准备离开镇子了，今天的行动有些许唐突，叨扰许久，真是不好意思。不过，我还是要感谢您热情的招待。”
热情的招待？招待个鬼！可恶……
穆东士心想，若非是请求到了鲜血军团的支援，这镇长之家的屋顶恐怕已经插上莱德城的旗帜了！
但他仍然不得不以一副笑脸来面对这些人。
“招待不周，见笑了。”穆东士挤出一个笑容，“诸位要来的话，事先打个招呼更为妥当啊。”
“嘿，镇长阁下，您这话说的。我们不是在镇外驻扎了两天吗？换句话说，我们的招呼可是在两天前就打好了呀。”察虎也以调侃的语气说道。
那是打招呼？那特么是把部队开到你家门口跟你下通牒！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但穆东士还不想丢掉这个镇长的位置，无可奈何，只能硬往下咽。
“噢对了，您的镇上还有几名危险分子，我们正在派人帮助您处理。”察虎说道，“希望您能配合。”
“危险分子？您是说……”
“银猎公会的，护送厄多商队的那几个家伙。”
穆东士这才明白过来。
什么情况，依里歧他们是什么香饽饽吗？不仅格拉比的人找他们，现在莱德城居然也盯上他们了？
而最让他感到匪夷所思的是，这几个人明明被他关进了牢房，然后却越狱了，并且牢房里发现了一条通往外部的密道。此前，他这个镇长对此一无所知。
一定是那个老东西，厄多干的好事！他曾经在镇长的位置上待了二十年，他一定知道这个密道的存在！
“厄多呢！找到他没有？”穆东士厉声喝问身旁的侍卫。
“镇长阁下，呃……还没有，我们的人仍然在搜索。”
该死，不会已经逃到外面去了吧？不，不大可能，莱德城已经把整个镇子给封锁了，现在他们应该没有办法离开药王镇才对。
“察虎阁下，我的人会尽全力配合您。您之前提到的那个厄多商会，他们的领头厄多，多半就是帮助那群危险分子逃离大牢的人。一旦找到此人，请将他交给我处置！”
事已至此，穆东士心想不如利用一下莱德城，至少让他们帮忙找到厄多。
“事成之后，您可以任选一株药草的母株，我作为镇长将代表药王镇将其赠与莱德城。”
听到这句话，察虎的眼神一亮。
任选母株？那还真是难以拒绝的提案。要知道，药草的母株正如其名，如果能够将母株种植并成功培育，那便意味着拥有了长期产出该种药草的资本，甚至可能形成规模化种植。
药王镇之所以是药王镇，正是因为它独特的土地上种植了许多药草的母株。
可想而知母株的价值了。
“您客气了，莱德城向来是药王镇坚定的盟友，有人在此作乱，我们自然会帮助您维护秩序。”察虎说道。
……“药王镇的秩序，无需外人来维护。”
一个清晰的声音忽然响起。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去。
“你……厄多！？”穆东士见到那个站在门口的身影，差点儿以为自己看错了。
“是我。”老镇长背着双手，直直地盯着现任镇长。
他的身边，还站着一名侍卫打扮的男子。
“康润！你怎么会跟他在一块……”穆东士感到格外惊讶。
他明明是我宅邸的侍卫才对啊！
“我一直是厄多镇长的人。”康润特回应道。
“你……”穆东士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侍卫原来是对方的间谍，他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显然没有了过往的从容。
这时，厄多开口了：“小穆，你所做的选择，大错特错。所以，我必须纠正你。”
“真是说笑。”穆东士沉着脸，“镇子陷入困境的时候，您在哪里？事已至此，总有人要做出选择，而我就是那个人。事到如今，您却跳出来说什么纠正错误？未免过于冠冕堂皇了吧！”
厄多的眼神微微一黯，叹道：“的确，我没有完全尽到作为一名镇长，以及一名镇议会成员的责任。但正因如此，我才必须补救，我不能让你做出错误的选择。”
“药草的母株，绝不能就这样交出去。”老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嗨嗨嗨，老先生，您怎么就自顾自地聊起了天儿呢？”察虎打断了他的话，“我说，母株怎么就不能送了呢？不过是一株而已，又不是全部打包，药王镇依旧是药王镇，而通过母株量产的药草却能够为瑰丽平原更多的人缔造福祉，这难道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吗？”
“如果说你们真的那么想也就罢了。可问题是，你们当真会用量产的药草去为民众缔造福祉吗？”厄多敲了敲手中的拐杖，“不，你们会把它用于战争，无休无止的杀戮。”
察虎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冷酷。
“龙嗅眠，用于制作超量催眠药剂的原材料。”厄多说道，“我想你一定会选择它吧。我知道，你们一直在寻求龙嗅眠，否则那晚也不会袭击我的商队了。”
镇长之家的庭院里，气氛仿佛冻结一般。
“正确来讲，你们长期以来多次袭击来自药王镇的商队，目的都是为了龙嗅眠。”厄多的目光落在察虎的身上。
“你何以认定？”
“因为我的商队在出发前，便事先散播了消息，那就是商队运送的货物里有龙嗅眠，而且是母株。”厄多说道。
察虎这才明白，这厄多竟是自己跳出来当鱼饵！
当初，他也的确是得到了这个消息，才会和克里克谋划那样一场突袭。
而且，由于厄多商会在药王镇也是鼎鼎大名，根本不是先前那些小鱼小虾的商队可比，所以察虎和克里克都认为这个消息的可信度即高。
没成想，到头来是被对方给下了套了。
“你，竟然以身试险……”察虎的脸上已然挂不住了，他瞟了一眼休庭，见后者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于是胆子也大了起来。
“呵，那又怎么样？”他冷笑，“这笔关于龙嗅眠母株的交易是我与穆东士镇长达成的，而你？你是哪位？前镇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穆东士使了个眼色，几名镇长侍卫迅速将厄多和康润包围。
康润立刻抽出了佩剑，挡在厄多身前。
“本来要去找你，结果你自投罗网，倒是替我省去一番功夫，关于这一点我还真得谢谢你。”察虎得意道。
“老家伙，我会告诉你，你的选择才是错误的。”穆东士说罢，下达了指令：“抓住他们！”
……
嗯！？
突然间，一直以看戏的心情观看事态发展的休庭脸色一变，然后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背后的大弓。
“呼——！”
一阵呼啸声从上空响起，由远及近。
当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黑影以急速落在了地面。
“砰！”落地处，土石迸裂，烟尘骤起。
脚下传来的震颤让察虎身下的马匹惊恐地长嘶起来，高高地抬起前蹄，察虎不得不死死抓紧缰绳才不至于被自己的坐骑给甩下来。
而穆东士的侍卫们就更倒霉了。
烟尘散去，只见他们无一人站立，全都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
连距离较远的穆东士本人都因为站立不稳而跌坐在地，脸色发青。
休庭眯起眼睛，锐利的目光丝毫不受烟尘的干扰：“你是？”
地面龟裂的中心，是一名身着深蓝色斗篷的高大男人。
他缓缓转过身，单手握住锤柄，然后抽出了嵌入地面的大锤。他腰间的铁片相互碰撞，发出叮叮的脆响。
“当努·安达斯。”男人的视线和休庭相遇。
“没听过。”休庭的手仍握着大弓，“我想问问，你以如此夸张的方式出场，是想做什么？”
当努将大锤扛在肩上：“这个对你很重要吗？”
“挺重要的。”休庭轻笑一声，“因为我不喜欢错杀无辜。假如知道了原因，并且合情合理的话，我会考虑放你一马。”
“那不必了。”当努也笑，“接下来，你不需要，也没那个闲工夫去考虑那么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