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里歧知道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人面临压力,产生的焦虑情绪,会被映射至语言和行为,从而向外体现。
他觉得刚刚自己的话有些多,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但是,这种焦虑会带来一种负面影响,即是失去专注。
一旦失去专注,对于时间的感知便会产生偏差。
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可能在无形之间消耗掉更多的时间。
五分钟,这是这个超级减配版的【离形空间】能够维持的极限时间。
这个时间,原本足够依里歧越过敌人的重重阻碍,来到宅邸跟前,然后用他眉间的印记毁掉宅邸,找出穿越术阵。
但是,巨大的压力让他产生了对时间感知的偏差,错估了“五分钟”的宽裕程度。
而想要弄塌这么一栋大型的建筑,仅仅发动一次能力也是完全不够的。
或许是两次,或许是三次,这还没有将间隙内因为休息而耽搁的时间计算在内。
因此,依里歧同样错估了自己能力的上限。
这些错误,最终造就了这样的结果——正当他打算使用第二次能力的时候,魂术已经失效了。
他们已经完全暴露在了敌人的视野之中。
休庭好像是看到了让他稍稍能提起些兴趣的事情,挑了挑眉毛。
“原来是溜到门口去了。”
而此时,察虎才是最激动的人:“好家伙,雕虫小技!合着你们用魂术隐藏身形,就是为了跑到近前对镇长之家搞破坏吗?呵,真是高估了你们!哪怕是溜进屋子躲着,也比现在好很多吧!”
穆东士则是脸色铁青:“你们到底是何居心?为何要这样做?”
身为药王镇的现任镇长,眼瞧着自己的宅邸面目全非,自然是怒火中烧。要知道,这不光是日后修缮花钱的事情,也是对他这个镇长权威的挑战。
“我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立刻离开那里!”他指着依里歧大声说道。
屋良诺看着挪动脚步缓缓逼近的莱德城士兵和药王镇侍卫,轻声在依里歧耳边道:“都到这儿了,你该不会束手就擒吧?”
“我没那个打算。”
依里歧看也没看穆东士的方向,自始至终都盯着眼前的这栋建筑。
“破!”他再次喝道。
“咔!”墙壁上的裂缝如同收到了什么信号,在沉寂了些许时间后再次开始生长。
“你——!”穆东士气得把后半句话都给噎了回去,“……给我抓住他们!全部抓住!”
休庭转头对当努说道:“事到如今,恐怕你也理解不了你看好的晚辈们在搞些什么名堂。但是我说过,闹剧必须适可而止。他们的行为,已经不再是你我之间协议的一部分了。”
当努耸了耸肩,道:“还花功夫专门跟我宣告,你难不成是怕我出手阻止你们?”
“不,到了那个时候我连你一起收拾就行了,无非是多费点功夫。”休庭平静地回应。
……
“牙山!这个忙你总得帮吧?”屋良诺低声对自己的铠甲说道。
“你不过是供给老子的养料而已,居然对老子提要求?”头盔里传来一阵颇为不满的声音。
“呵,如果你的养料在这里被人给逮了,你准备去吃土吗?”屋良诺用手指敲了敲脑袋上的头盔。
“嘁!”牙山发出不耐烦的声音。
就在莱德城的士兵们刚刚踏上阶梯,向着宅邸正门的依里歧他们包围而来的时候,屋良诺却忽然褪下了头盔。
然后,他将头盔朝空中甩去。
哈?这小子是投降了吗?丢盔卸甲了这是?
每一个人的心中都冒出这样的念头。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他们惊掉了下巴——只见那头盔飞在半空中,表面突然迸发出数道暗红色的光,紧接着就如同瓷器一般崩裂,化为数不清的细小碎片。
这些碎片却没有四散落地,而是依旧紧紧聚合在一块,如同有意识一般,在空中划出一道轨迹,向着躺在板车上的沃夜西飞去。
碎片很快覆盖了沃夜西的头部,在不到两秒的功夫,就又变回了头盔。
与此同时,屋良诺身上的铠甲也逐渐剥离为细小的碎片,然后迅速附着于沃夜西的身上。
莱德城士兵们眼瞧着这一幕,差点儿忘记了行动。
而趁着这个空档,屋良诺一跃而起,来到了他们的面前,一记扫踢便让三名士兵从台阶上摔了出去。
“你这个家伙!”
周围的士兵们见屋良诺没了铠甲还胆敢主动进攻,顿时一阵恼火,立刻抽出佩剑向他砍去。
屋良诺虽然面临围攻,却显得游刃有余。他的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再次翻身跃起躲过了斩击,尚未落地便是一脚将一名士兵给踢飞了出去。
那倒霉蛋在飞行的过程中又一连砸倒了几名同僚。
这下子,人群中便出现了一片空档。
屋良诺为了避免再次被围攻,迅速转移到了刚刚创造出来的空档处,赤手空拳,在极短的时间内又连续放倒了几人。
“该死!”察虎眼瞧着自己的一帮手下被屋良诺一人给搅了个大乱,面子上更是挂不住了。这休庭大人还在旁边看着,莱德城可丢不起这个脸!
不过,他显然是高估了自家士兵们的能力。
作为一个近两年才在瑰丽平原崛起的城邦,莱德城的战斗大多依靠人数和装备上的碾压优势。胜得太过轻松,让他们产生了一种“我们打仗很厉害”的感觉。
而支持他们能够这样轻松获胜的根本,是艾诺芬锡提供的精良装备。
当今大陆最顶级的锻造工艺所制造的武器和防具,对瑰丽平原的大小城邦们毫无疑问属于降维打击。
当硬件的差距大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那些所谓的战略战术就没什么意义了,因为无论如何打不过。
这让莱德城长期以来忽视士兵素质的提升。不仅如此,作为一个早期并非依靠对外战争谋求发展的城邦来说,这突如其来的“暴富”让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夯实军事基础,无论是理念还是人才储备全都算不上完备。
对屋良诺这样的俢魂者来说,你的装备再好,也不过是给沙包上套层甲罢了。
沙包不就是只能挨打吗?
唯一有区别于真沙包的是,莱德城的士兵们被打了还会嚎上两声。
“给我枪!”
察虎二话不说从身边士兵的手上接过了燧发枪,然而端起枪口试图寻找屋良诺的所在。
偏偏,屋良诺在人群中闪转腾挪,飘忽不定,如此一来每一个莱德城的士兵们都可能成为他的掩体。
察虎瞄了半天,颤抖的食指扣在扳机上扣了半天,迟迟没法射击。
“唔!”他的脸色铁青,想爆粗口又必须假装镇静,着实有些遭罪。
屋良诺一记手刀击晕了又一名士兵,趁着间隙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察虎。
即便在战斗中,他也在留意更多的情况。他早就注意到了察虎的一举一动,知道他一定会趁着某个时机向自己开枪。
先不说他枪法如何,老是被人在暗地里瞄着那滋味儿也不好受。
于是,屋良诺故意让自己陷入即将被包围的境地,但是又绝不会让包围完全形成。
这样,他就利用敌人为自己创造了一道天然屏障。
除非是拥有魂武的俢魂者,否则绝无可能在完全不伤及自己人的情况下射击。
所以……
屋良诺根本无需耗费注意力在察虎的身上,他有必须用全部的集中力去提防的对象。
“利用敌人作为掩护,很好的判断。相比这般身手,头脑倒是更加灵光。”
休庭喃喃自语,一边拽了拽缰绳。
座下的马仰起头喷了喷鼻息。
若是带他回去交差,殿下应该不会计较这些意料之外的插曲吧?
眨眼之间,大弓已经出现在了休庭的手上。
好快!
屋良诺一直在观察休庭的一举一动,自认为没有错过任何一刻。但,即便如此,休庭从伸手取弓到搭箭的这个过程还是快得超出了他的预想。
接下来就会是离弦之箭了!
屋良诺没有任何侥幸心理。休庭既然决定出手,那他一定有办法让这一箭精准命中目标,无论两人之间隔着多少障碍。
事已至此,继续耍小聪明已经没用了。
“铁破烂!你动作再慢点,养料可就要没了!”屋良诺忽然喊道。
“你喊谁铁破烂!?”
一个刺耳的声音在屋良诺脑海中响起。
“嗯?”休庭正要射出那一箭,忽然察觉到前方的空气一阵扰动。
他瞬间抬手,将魂力凝结的箭矢对准了袭来的残影。
“唰!”
箭矢化为银色的疾光那黑影相撞。
可那仅仅是让黑影停留了片刻,箭矢却被他挥手击碎。
“不得不说,这小子体内的魂可真是夸张,比你的多太多了!”
牙山的声音止不住地兴奋。
“砰!”
黑影落地,将地面踩出两个小坑。
“这是,刚刚的铠甲……?”休庭眯起眼睛。
此刻,牙山已经完全附着于沃夜西的身上。这副铠甲如同一个真正的人类,正在凭自身的想法进行活动。
“头一回附身的时候老子还不清楚,毕竟这小子一直在有意识地抗拒老子。没想到他体内的魂如此庞大!这要是成了老子的养料……哈哈哈!”牙山放肆地大笑起来,不过他的声音只有屋良诺才能听到。
“……真是扫兴!要不是那个契约,老子早就把你给抛弃了!”牙山用无比嫌弃的语气说道。
“这契约你以为是我给你立的?那是老爷子传下来的,我可不稀罕一个发了疯的铁破烂。”屋良诺道,“而且你也别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了,到时候被撑死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难不成,这个铠甲能够随意附身在他人的身上,从而控制里面的人自主行动?
纵然休庭见多识广,也不免愣神片刻。
这铠甲……是这个屋良诺的魂武吗?仿佛有自我意识般地附体于他人,什么魂武有这样的能力?
然而,从铠甲的身上并没有感知到身为拥有者的屋良诺的魂。如果是武魂,这不可能发生,因为魂武本就是俢魂者通过内心幻化出的实体而召唤于现实的,它是俢魂者魂力的具现化。
好像有点儿意思……
休庭还在想着,牙山却突然动了。
确切来说,是被牙山附身的沃夜西动了。
休庭原本并没有把一个活蹦乱跳的铠甲放在眼里,在他看来,那终究只是某种“物品”,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如同真正的俢魂者那般行动。
“呼!”
当沃夜西的身形在他的眼中化为残影的时候,休庭才意识到自己的判断有误。
这速度,已然不是普通的俢魂者所能展现的。
在牙山的控制下,沃夜西毫不含糊,挥出一拳直取休庭的面门。
休庭立刻侧身避过,任凭这一拳掠起的劲风吹乱他耳边的发髻。
电光石火之间,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这副铠甲,他怎么就突然跑到休庭的跟前去了?而且出手便如此犀利,换做他人怕不是脑袋已经被摘下来了。
“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穆东士惊道。
“虽然我也不知道,但是至少我没有低估他们的本事!”老镇长厄多反而显得很高兴。
对一辈子生活在这里,和药草相伴的老人来说,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都完完全全在他的认知之外。
尤其是此时此刻,一副会自主行动的铠甲!
原本以为单调的生活就将这样持续到沉眠于永冥渊的那一天,可他不得不承认,沃夜西、依里歧他们带给了自己完全不同于以往的东西。
未知性,还有可能性。
这或许就是年轻一辈总是让人感到耀眼的原因吧。
只有当西见了这一幕,眼中多了几分笑意。
“嚯!虽然是个弓兵,动作倒也不差!”从牙山的头盔里,发出了不属于沃夜西的刺耳声音。
“弓兵?想不到区区‘道具’,能说出如人类一般的幽默语言,真是稀奇。”
休庭面无表情地说着,随后反手开弓,闪着银辉的箭矢眨眼间便顶在了牙山的胸口。
“唔!”牙山的动作明显一僵。
“好了,你要怎么办?”
休庭没有做任何停顿,松开了弓弦。
“嘭!!”
随着一声尖锐的响声,箭矢撞击铠甲的一瞬竟是产生了一阵向四周扩散的小型冲击波。有不少人因为毫无防备而被震倒,而休庭座下的马匹更是惊叫连连,摔了个四仰八叉。
而休庭早已离开了他的座驾,将手背在身后,轻盈而优雅地缓缓落地。
人们再次抬头望去,只见箭矢顶着牙山直直地飞上了天,在后方拖曳出一道银色的尾迹。
“哈哈哈,不愧是休庭大人!”察虎狂竖大拇指,“真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一箭!”
居然没有射穿吗……休庭根本没有理会察虎的马屁,反而是难得地皱起了眉头。
屋良诺迅速解决了几名试图包围依里歧和甘琳的士兵,回到了宅邸的大门前。然后看着天空中的残迹,一言不发。
“伏哥,夜西该不会就这样去跟太阳肩并肩了吧?”依里歧也是被这一幕给惊到了。
“不会的。我知道牙山的能耐,那玩意儿,可不是一般的铁破烂。”屋良诺扬起嘴角,“当然,沃夜西的斤两,我也清楚。”
依里歧瞥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你这边如何了?再这么下去,我们怕是撑不了多久!”屋良诺一边提防着台阶下的士兵,一边观察着远处。
察虎已经在调度更多手持燧发枪的士兵参与进攻,而且隐隐有排成射击阵列的趋势。
在依里歧分身乏术,而甘琳又没有办法保护自己的情况下,只靠他一个没了铠甲的屋良诺,对当下的局面几乎毫无办法。
“多亏了你和牙山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依里歧说着,忽然高喝一声:“破!!”
他眉心的菱形印记亮起了更耀眼的光芒。
“轰!!”
伴随着巨响,这座矗立了上百年,居住过几十任镇长的宅邸,就这样在众人的眼前分崩离析,轰然倒塌。
滚滚烟尘之中,逐渐显现出一个正在缓缓旋转的翠绿光环。那光环之间,还能看见无数晶莹的颗粒不断地向着中心收束,然后消失于中心。
“那,那是什么!?”无论是莱德城的士兵还是药王镇的侍卫们,他们都还没来得及关心倒塌的房屋。
即便是身为现任主人的穆东士,眼瞧着自个儿屋子塌了,虽说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但他的注意力也同样被那个存在于废墟之中的光环所吸引。
呵,总算是找到了。
厄多欣慰地笑了。
好小子,居然是用这个方法……
术阵一般有两种召现方式——即时召现和延时召现。魂术师通过术词召现的术阵是即时性的,即立刻生效。而有的术阵,则是以术符,或是别的物品作为载体依附其上,在必要的时候通过某种方法激活,这就是延时召现。
对于延时生效的术阵,其载体必须稳定,如此才能起到“冷冻”或是“休眠”的效果。所以,不易改变存在形式的固体,是最常见的用来依附术阵的载体。
然而,一旦载体不再稳定,或是干脆发生了改变,甚至是消失,那么依附其上的术阵便会从休眠的状态被强制激活。
这就是为什么召现术阵的时候需要捏碎术符了。
对于镇长宅邸中的穿越术阵,是同样的道理。
依里歧很清楚这一点。
当他判断已然无法顺利进入宅邸并找到术阵的时候,便决定用这个方法——破坏载体。
不需要费劲去判断这穿越术阵具体依附于哪一块砖,哪一面墙……只需要把整个宅子拆了,肯定不会错了。
既然没法进去找,就让它自己现身。
“进入术阵!”
依里歧大声喊道。
穆东士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立刻抓住厄多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指着废墟中的术阵吼道:“那到底是什么!我怎么不知道宅邸之中还有这么一个东西!”
“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牢房的密道不也是吗?”厄多冷眼看着他。
“你竟敢……!”穆东士的内心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甘,明明他才是镇长,是这座宅邸的主人。然而,眼前这个老东西却好像比他更了解一切。
这里,那里,到处都是他所不知的秘密。
就好像,他从未真正地,成为过这座镇子的领导者。
“你要为你的欺瞒付出代价!”穆东士怒道,随即对一旁的侍卫下达了命令:“把他关进牢房!立刻!”
与此同时,依里歧正带着甘琳冲向术阵,而屋良诺也脱离了莱德城士兵们的包围,向废墟冲去。
“他们打算干什么!”有士兵惊道。
“蠢货!那明摆着就是逃生通道!”察虎虽然对术阵一窍不通,但看依里歧他们的目的如此明显,猜也能猜出个大概。
“射击!不要让他们逃掉!”
身后很快响起了燧发枪齐射的声响,不得已之下,依里歧几人只得寻找就近的房屋废墟作为掩体暂作躲避。
“继续火力压制!不要让他们移动!其余人给我包抄上去!”察虎再次下达了命令。
于是,十几名士兵从两侧向宅邸废墟靠近,意在对躲藏在废墟后的三人进行围猎。
依里歧从背后的石板间隙瞄了一眼,很快又缩了回来。
“如此猛烈的火力多半是打算困住我们,我估计他们的人肯定已经摸过来了。”依里歧眉头紧锁,“而且经过之前的一番战斗,这一次他们必然不会采用放弃优势的近身战,而是用燧发枪……”
“啧,现在的我可挨不了子弹啊……”屋良诺说着,忽然闷哼一声。
依里歧察觉到了不对劲,立刻望向了屋良诺,发现后者正喘着气,右手捂着左肋,献血从指缝间渗出。
“伏哥,你……”
“这个出血量,屋良诺大哥的肋部中弹了!”甘琳一脸担忧,“而且听他的呼吸声,很有可能伤及肺部。这样下去的话,会有生命危险!”
可恶……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明明已经近在咫尺了!依里歧望着十几米开外的术阵,在脑海中疯狂地思索着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