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看不见的吊桥效应
所谓的“吊桥效应”的现象，我是大概了解的。
一个人独自站在一条长长的吊桥的中央，只有前进和后退两种选择，此外的路线都会坠入深深的悬崖之中。
可是这并不是二选一的选择题那样简单。在孤单和恐惧的双重施压下，两腿颤抖着失去支撑身体的力气，很可能会跪在地上再也无法站起。最后只好双手紧紧攥着吊桥的栏杆，跟随着在狂风中剧烈摇摆的桥身摇晃。
而越是踌躇犹豫，越是寸步难行，越是……渴求帮助。
一个人的话，可能会永远走不出去。
那种消极的想法也会有过。
没错，
糟糕透了。
最坏的情况。
我相信此刻它正发生在我的身上。
而这也只是……在我偶然间发现桥的对面，悬崖的对面，岸的对面，有一个人碰巧站在那里以前的事情。
如果这是“吊桥效应”理论的前半部分，那么接下来的便是后半部分了吧？
自己从来没有想过，竟然能在这种情况下和她相遇。
教工三楼楼梯的拐角处，印着卡通人物的宣传单散落一地，人物是穿着和服的女性，手中拿着扇子和香包，一边说笑一边望向天空中的烟火，一副令人看起来神情舒畅的彩色画面。中间还印着一些文字，上面写着“樱见祭夏日大会”。
我睁大着双眼，注视着伫立在这片纸海中的人。
然后，向她打招呼。
声音是从自己嗓子里发出的么？大脑在反复确认这件事。
“冰华？”
看来是吧。
“嗯。”对面轻声回应了一下，让我确认了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没错，那可能只有从声音才能完全断定。
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了。
对面那个人并不是轰华，而是她的姐姐，和我年龄相同的另一个人。
夏目冰华。
对于这两个人要解释起来很麻烦。她们虽然不是双胞胎，而是年龄上相差一年，但长相却出人意料的相似，无论是瘦弱的身材还是精致的相貌，要不是捧着她们的脸，以快要亲上去的角度观察，绝对不会看出任何差别。
这便是称为“姐妹”的原因吧。
虽然现在冰华和我之间散发出的气氛绝不是可以允许我上去捧她的脸那样轻松。
她怎么会在这里？
明明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
明明昨天晚上轰华刚刚说起她的事情。
明明，说要让她做新娘子的来着……
等等，我在想什么？？
这只是个小时候的约定。
我明明已经有春夜了吧？
我明明……
可这心跳的加速是怎么回事？
虽然说春夜和冰华看起来都是很难靠近的类型，但是长相和平时吵吵闹闹的轰华几乎一模一样的冰华，给人一种十足的落差感，明明长了一副元气脸，却经常紧闭着嘴唇，对话时也是尽量精简着自己的措辞。
这家伙跟小时候的她还是一样。
“好久不见。”
“好久……”
她似乎反复在嘴边咀嚼着这个词。
面部并没有任何特殊的回应表情，好久不见的感觉也一点都没有。
上一次见到冰华到现在应该有三年以上了吧？
我不禁在心中默数着。
还是和以前一样……让这家伙说话比什么都难。
“泷也……为什么会在这儿？”她似乎一下子提出了一个一时间很难解释的问题。
而且鉴于我并不怎么想告诉她真相，所以。
——其实我是躲在理科实验室里的幽灵。
在避开这种能让周围空气瞬间凝固并且小孩子气十足的回复之后，我深思熟虑了一阵得出了答案。
“其实我是三楼楼梯口的幽灵王。”
幽灵王，那是统治这个学校所有幽灵的存在，和那些躲藏在功能教室里的平庸灵级别明显不同，选择三楼楼梯口的位置也显得品味十足，气场也是完全不同的！
大概小学二年级和高中三年级的回答的差别之处就在这里吧？在静静等待的冰华面前，我这样义正言辞的回答道。
“好厉害……”
“认同了吗？！”
“嗯。”
“嗯……”
完全没有认同的表情。
冰华就这样默不作声的等待着我老老实实改口，这让我眉心一阵钻痛，像是被下了咒语一般。
“其实是老师让我在这里埋伏你……”
“我又不是这里的学生……”
“其实我是在练习话剧。”
“……幽灵王么？”
“对对。”
“……”
“其、其实恭喜您！！！您是本周第一百个通过这里的同学哟~！！！！想要什么奖品么？”
她摆出了一副“让我想想”的动作，可是表情还是和刚才一样冷静，而且几乎也没怎么思考，平淡的声音就从她的唇间流出。
“哈根达斯和……实话。”
“抱歉，这位客人，我们暂时不支持两种以上愿望的套餐啊。”
“那就……实话吧。”
“……”
被这种声速比任何人都要慢的冰华摆了一道么？
为什么我遇到的每个女生都这样无坚不摧啊？
哦，当然轰华除外。
本来不想承认的。
“那个，其实是，想在这里突然跳出来，吓一吓轰华来着，看到你的背影，就以为是她了。”
“哦，原来如此。”
“哈哈，其实就是这回事啦。”
“小学生……呢。”
被发现了吗！
面部急速充血！
明明只有这件事不想让人知道的啊！特别是现在面对的多年未见的冰华！
感觉一道“阿瓦达索命”之类的死咒垂直击中了我的脑门。
在我羞愧的移开视线，试图找寻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容身之所这种东西存在的时候，才发现这满地的宣传单还没有来得及整理。
这真是转移话题的绝佳时间。
“那个，冰华，先把这些捡起来再说吧？呐？”
“嗯。”
有一瞬间，我仿佛看到她的嘴角轻轻扬起了一些。
到底是因为我这种幼稚的行为，还是因为我们几年不见的重逢呢。
因为是两个人同时行动，散落一地的深蓝色宣传单被很快的拾起来，我将这些全部拿到楼梯对面的窗台上，拢在一起整理着。
而这一段时间，冰华一直是站在我身后默不做声。
气氛说不上压抑，但是很难再度找到合适的话题，所以我只好以相同的问题反问了冰华：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指了指我手中整理好的宣传单。
“为了准备樱见祭？”
“嗯。”
“只有你一个人在发传单？”
“嗯。”
依旧平静的回答着。
我翻阅着每一张印好的纸张，这里大概有一百份左右的样子。
上面登陆的信息除了祭典的时间和地点之外，在右下角的位置，还写上了：祭典男神官，绝赞招募中~这样的字眼。
这让我不得不想起了昨晚轰华在公园里对我的盛情邀请。
当然，
还有在电车上说的那些话。
不由得再一次望向身后的夏目冰华，这个角度看来和轰华的确毫无差别。但若是前些年，便可通过发型轻松地辨别出两人，以前的轰华透着一些男孩子气，衣着打扮也都很随便，可是现在……
不得不说轰华也逐渐的“女生”了起来。
至于程度，我想说的是达到了快要升杯的那种。
而那样的轰华，昨晚眼眶微微有些泛红着的样子深深的印刻在我的脑中。
——泷也哥不是一直想见到她吗？！
一瞬间，头痛又开始了。
“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可能是昨晚着凉了。”我扶着发热的脑门，另一手将宣传单还给了冰华，接着问道：“对了，那家伙，怎么没在？”
“嗯？”
“你家妹妹。”
似乎没听到的样子。
“轰华啊。”
她随即“哦”了一声，慢慢解释说：“她今天的状态不是很好……所以就请了假。”
请假么……
不是有“笨蛋不会生病”这样一说？
“昨晚，她似乎……很消沉的样子。”
看到我迟疑的样子，冰华难得的补上了一句。
这让我的心突然收紧了一下。
“哦，是吗。”
为了尽量不提到消沉的原因，我提议我们先解决午饭问题，顺便问问为什么她非要穿着轰华的校服潜入我们学校的事情。
还在对学校生活有着憧憬么？
因为毕竟冰华她，已经放弃学业了啊。
她说要先将这些宣传单交给三年级办公室的班主任们，于是便先顺着旁边的楼梯走上楼，让我先等在楼梯口。
“接下来……怎么办呐。”
一边望着天空中的那颗无比巨大的放热球体，一边决定今天的午饭到底要去哪里吃的时候，裤子口袋中的手机不自然的震动了起来。
——“其实自己并不是很擅长电子设备”这种类似年过五旬的老爸的口头禅并不想从自己的口中说出，但是我却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买这个手机，只是为了和春夜联系而已。
而且似乎现在的我还抱着这个无聊的期待，时刻保持两格以上的电量随身携带着。
“会是谁呢……”
冰华还没有发完的样子，我凝视着屏幕。
来电人：高桥真
……这家伙还真是死缠烂打啊！
不情愿的翻开了手机。
“我是井上。”
“前辈你去哪里了！”
对面一阵斥责的声音，周围似乎很乱，大概是在教室里。
“……随便转转。”
“怎么能这样？！那我给前辈买的炒面面包和草莓酸奶怎么办！还是热的哦！”
“哦，辛苦你了，很累的吧？”
“这是我应该做的，前辈！”
“刚买回来？”
“不不，虽然有一段时间了，但是必要的时候还是要用自己的体温来加热啊~”
“那种体温面包还是你自己吃掉吧！还有被你的体温加热之后的奇怪酸奶！！”
“这个组合有那么奇怪么？”
“错的不是它们俩！”
“那我就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啊。”
“明显是你的大脑出了问题。”
“啊。”
“什么？”
“刚才班里的一个女生出两千元把这些买走了……”
“一下子就这么值钱了么！”
“啊。”
“什么？”
“刚才‘请把我也一起加热了吧~！’，另一个女生这样跟我说了之后，也出了两千元。”
“你确定她是在说加热的是她本人而不是她的午饭？？”
“大概吧，因为她现在正坐在我腿上……等等（喂，你可以下去了吧……诶？什么？明天中午也？……）”
“……”
“好的，我摆脱她了。”
“……”
“啊。”
“还有么！！”
“刚才有两个男生走过来问我加热的事……”
“……”
“……换个话题吧？”
受欢迎也真是苦恼的事情……么。
“哦，对了。因为要跟对面班级确定联谊的人数，所以我想问一下前辈周六下午是不是有时间。”
虽然没有在教室里看到我，但是我相信高桥这时候打电话过来肯定不只是午餐的问题。
“我还什么都不知道。”
“这次是两个班之间的联谊会哦。”
“哦，然后呢？”
“我们这边四男四女，那个班也是一样。因为人多了就没办法进行，所以才定了一共十六人，然后经小林的强烈要求，似乎要来的都是一些在班级里条件算是不错的，当然我坚信，前辈是这所学校里最威武、最……”
原来如此，所以才必须有高桥么。
“到现在已经是第二次联谊了，因为是不同的班级之间，不免有些竞争的想法，所以两个班都争相派出自己最优秀的选手了呢。”
“哦，然后呢？”
“前辈……你是不是不想去？”
“嗯。”
“早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了。”
“能理解就好。”
话筒对面停顿了一下，我也转过身向着四楼的三年级办公室望去，冰华马上快要从那里面出来了的样子。
“知道这次和我们联谊的是哪个班么？前辈。”
本来以为马上就会结束，没想到他又继续了这个话题。
但声音里似乎隐藏着某种致命的东西。
他，
他刚才……在说什么？
“我们……要和其他班级……一起？”
“真是的，刚才一直在说这件事情啊。”
“抱歉，我没仔细听。”
“没事的。”
“和……哪个班？”我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机，声音也略显迫切起来。
“这个嘛……”
他似乎还想兜圈子。
“真，哪个班？”
“前辈想到的那个班。”高桥真这样说着，而仿佛看透了我的内心一般，他又补上了一句：“虽然不是很确定，但是有可能，三年D班的花泽春夜也会去的……啊。”
这个时候，刚刚发完宣传单的冰华刚好从门口走出来，但是我也没有看她一眼，而是背过身面向四楼看似没有尽头的走廊。
春夜会去的么？
春夜一定不会去的吧？
因为她是春夜啊。
但是……
“我……”
现在露出的表情应该被冰华看到了吧。
“前辈？”
“我会去的。”
说完，我便按下了结束键。
而这时冰华也走了过来，把最后剩下的一张宣传单送给了我。
但是对于刚才的电话以及我的表现，什么都没有问。
“抱歉，泷也，时间……有些来不及，午饭就……”
冰华的声音几乎没怎么听清楚。
“哦，没关系的，下午第一节课翘掉也无所谓。”
“不……下次吧。”
“好吧，那让我把你送到门口。”
这样说完，正要转过身去下楼的时候，我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那是一件差点忘记的事情。
没有停下脚步。
我的脚已经迈下台阶。
“冰华。”
“嗯？”
“只是想问一下，你有没有听说过高桥真这个人？”
虽然在这里报上他的名字有些对不住他，但是如果他真的是跟踪狂的话就不一样了。
“嗯。”
回答是肯定，我稍稍的安心了一下，继续向下走着。
“是你以前的同学？”
“不是……”
“哦。”
“嗯。”
“那是？”
“高桥真，是我的男朋友。”
一瞬间，我差点没有抓住楼梯的扶手。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突然，我的手心一下子渗出了许多汗水。
走在我身后的冰华的冰冷声音仿佛狠狠推了我一把，肩膀突然沉了一下，重心跟着前倾着。
胸口也膨胀起来，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却忘了该呼出去。
——高桥真，是我的男朋友。
这句话在我脑中反复重复许多次之后，仿佛知道了什么似的，我的回答出人意料的平静。
“哦，是么。”
因为我有些懂了。
结果是出人意料的、讽刺意义的、赤裸而又直白的。
就在我不停四处寻找、想知道花泽春夜的状况的时候，同样，高桥真也在不停的找寻着他女朋友的事情。
而我们求助的，竟然就是对方。
冰华就是他的女朋友。
我只是……
最不愿去猜想这个最可能的结论而已。
拿无聊的跟踪狂的字眼去掩盖自己真实的想法。
我真是……
我真是……
抓住栏杆的右手不由自主的加重了力气。
吊桥的两侧又在不停地摇晃了。
让我不得不紧紧的抓住扶手，比上一次更紧的，比上一次更强烈的。
连大脑都跟着在天旋地转。
我又停在了原地。
——据说置身于危险的吊桥之中的人，会喜欢上在桥的对岸停留的人。
这是对“吊桥效应”的解释。
就是。
本应该是。
我之前从未质疑过，并且自认为对此有所了解。
直到我发现——
——吊桥其实是有两个端点的这个事实。
而这两侧都站着人。
这果然还是一道选择题。
必须由自己做出决定的选择题。
必须由……我自己。
在校门口送走冰华之后，放弃了目送她离开的想法，我直接走回了教室。
来到了高桥真的桌前，这家伙正在和身后的女生说笑着。
我将手中的那张樱见祭的宣传单放到了他的桌上。
而高桥真也发现了我。
“哦~前辈，这是什么？”
“你想找到夏目冰华的吧。”
“恩，是的。”
“这里。”
“什么？”
我指了指这张海报的右下角。
“男神官……招募？”
“你去报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