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亦幻亦真
(三)1416年,苏台德山区
罗德勉强支撑着坐在地上,不住催促艾尔玛。但对方一声不吭,反而向他传来一阵欣喜之情,到似有备无患。罗德只好硬着头皮看着诺姆·赖斯的那张丑脸向自己逼近,想他就是有心要躲,现在便站起身子也是千难万难,更别提要避开这吸血鬼的一击——倘若那吸血鬼果真发起攻击。
阿博特想从桑德斯嘴里套出艾尔玛的情报,老赖斯自然心知肚明,否则他怎能放下架子日日来送饭,只不过桑德斯才恢复意识不久,没吃过他几顿饭。但赖斯又是那种外表脾气内外如一的人,他长了张凶神恶煞的脸,行事也便带着股恶气,暴躁易怒,因为一时冲动而出手伤人的情况屡见不鲜。如果不是因为他这急如星火的脾气,他也不会莫名其妙地在桑德斯头上打那一下,更不会像现在这样沉不住气。
赖斯欺到桑德斯跟前,瞬的把自己手掌送入口中,“咔吱”一咬,只在手上咬出一个大口子,鲜血缓缓流出。
桑德斯愣愣地看着,一时竟呆住了,不明白这老头子要做什么。
“小子,想死可没那么容易。”赖斯恶狠狠地说道。顺势便把流血的手塞到桑德斯口中,直到整个伤口都进到他嘴里,才稍稍收起那副恶相,只将手在桑德斯嘴上支着,把对方的头顶到墙上,压的桑德斯后脑生疼。
不过多时,赖斯手上的伤口便自行愈合。他抽出手掌又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块白手帕,一面擦手一面得意洋洋地瞧着着桑德斯,好像在为自己克制了脾气而感到高兴。
赖斯的血流一到,罗德肩上伤处骤然疼痛大减,只觉得一股暖气从身体里漫开,将几日来体内积聚的潮气缓缓驱散,说不尽的舒服,受益无穷。只是赖斯一把手抽走,痛感又继续发作,却不如之前强烈了。
桑德斯看着老人,想要开口,却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说的不错吧。”艾尔玛喜道,同时又心里暗笑:特丽莎怎么转变了一个如此愚笨的后裔,不过一点不顺就要用上黑血。他这脑筋连乔凡尼的衣角都碰不上,被冠上这个姓氏,当真可笑至极。
其实赖斯并不愚笨,只是性急,他若就这么跟桑德斯耗下去,艾尔玛定会要桑德斯使出浑身解数诱他上钩。
“这老人这样急躁,你怎么不事先跟我说?”罗德缓了一口气,向艾尔玛问道。
“有什么打紧的,你自己不是已经看出来了?”艾尔玛嘴上好似不在意,心里却已经暗赞:我附上了一个聪明绝顶的宿主啊……
“你最好现在给我把东西吃了,否则我把你两条胳膊都打断了!”赖斯威胁道,那双绿松石般的眼睛瞪着桑德斯,似乎骨子里并不希望对方真的去把地上的食物捡起来,而期盼着那个脆弱不堪的人类挺直了腰杆说不,让自己找到借口凌辱他一番。赖斯就是用这种神情瞪着桑德斯,而桑德斯却露出一副苦相,道:“我站不起来,你能把食物递过来吗?”他语调中满是恳求与敬意,赖斯不禁眨了眨眼睛。
“好端端的怎么站不起来?”
“我身上使不出力气……房间里的湿气太重,就是没有伤的人在这儿住久了,也受不了的。”桑德斯见赖斯无动于衷,又凄然道:“我本来是条顿骑士团容金根麾下的骑士,六年前格林瓦尔德失陷后,我父母兄弟都死在马尔堡城外,那时我和几位幸存的骑士退向南部,但一路上追并不断,能活着到达这里,已经很幸运了。”桑德斯一字一句似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仿佛每一个音节里都承受了极大的苦难,但他脸上不动声色,默然的脸盼上只眼中散出愁苦不尽。
“我也没什么理由骗你,难道你以为一个骑士这样跟人诉苦是我心之所向吗?”
“……我瞧你说起话来跟寻常人不同,没想到果然是不同,不过条顿骑士团现在是日薄西山了,可靠不住。但那容金根也能算是一号人物了。”赖斯欣然道,显然被桑德斯的话吸引住了。条顿骑士团当时在东欧一带称雄长达百年,赖斯虽然长年隐居山林,却也对此了解不少。
“大团长自然是英雄了得,不会像我这样狼狈了。”
“哼,那可不见得,人类毕竟是人类,跟血族是没法相比的。我老头子虽然在这里只是个下人,但对付人类也足矣了。”说完,只见他抬起左手向桑德斯背后墙面一指,啪啪两声,墙上黑石便滚滚掉落,似是从亥心炸开,险些砸到桑德斯身上。
“怎么样?”诺姆暗暗得意。
桑德斯心下骇然,但见到对方傲然之色,又心生厌恶,心想:“到了太阳底下,你自身都难保,这样的炫技又有什么用。”他外表不表露,艾尔玛却在他脑中缓缓道来:“他这一手把式虽说不上精妙,但对付你可也是大材小用了。他在九十年前起手瞄准便能爆破人体肉身,现在力量见长,已经可以破开石头这样的硬物。不过他的准头到不如何高明,可见他近些年来极少出外与人交手。”
“那你准备怎么对付这个大材小用的老头儿,艾尔玛?”
“你先尽量获取他信任就好,让他不设防。”
桑德斯点了点头,赖斯只道他是对自己信服,心情便更加怡适,俯身拿起竹篮里剩下的食物,放到桑德斯手里。他几十年来整日跟特丽莎四目相对,心中早就生了些倦意,这时来了个附和自己的落难骑士,正是合意。
罗德向他屈身致谢,也不顾对方目光注视便大口吃了起来,不过这副吃相却不是装的,他早就饥肠辘辘,现在他就是有几棵青草要下肚也不会犹豫半分。
“我一直有个问题不明白,先生。”桑德斯恳切地看向诺姆,“把我关在这里是为了什么?按照你们的行为方式,应该早就杀了我吧。”
“这倒是没错,要杀你早就杀了。但小姐要是白白浪费掉你这个诱饵,也有点可惜了。”诺姆斟酌道。
“诱饵?也就是说你们要的目标一天不出现,我也就要在这里多熬一天?”
“那你就认栽吧,小子,血族有的是时间,十年八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
“但是为什么是我?我可是之前从来也没听闻或见过关于吸血鬼的事。”
“哼……你在城堡中的生死去留全由小姐决定,她之所以选择你自有她是用意,我管不了那么多。不过你倒是应该庆幸,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能得到小姐的垂青的。”
“难道还有哪个人自愿在这地窖里坐吃等死吗?”桑德斯斥道,并不以为然。
“哼,你碰巧就见过这么个人。”
“……那个像是北方人的吸血鬼?”
“他是维京人,年纪很大了。”赖斯正色道,话语中对此人似乎心存敬意。
桑德斯心下失笑,想这老头子说的到也不错,艾尔玛确在此间老老实实地呆着寸步未离。
“你们要的目标就是他吗?”
“不是我们,是小姐,小姐要他。”赖斯斩钉截铁地说道。桑德斯感觉到艾尔玛的情绪骤然波动了一下,但是喜是忧亦不得而知。
“这就更奇怪了,我跟这位维京人素未相识,你的主人居然需要我来作诱饵来抓一个一心想要留在城堡里的吸血鬼。”
“对于那个人来说人类是必不可少的,而你是城堡中唯一的人类,当然,也是这里小姐唯一看得上眼的人类。”
赖斯说到这儿,桑德斯已经能明显感觉到艾尔玛内心的起伏不定了,但他决定忽视这只吸血鬼的情绪。
“那么…既然你这么说,不知道我能不能请求再见一见你的主人呢?”
艾尔玛在他脑子里愤怒地呵斥了一声。
“等你把自己打理好了之后再说吧,小姐可不喜欢看到你现在这副糟蹋的模样。”说完,赖斯便转身离开了。桑德斯注意到他离开时的表情,那其中绝无恶意——他默许了他的请求,仿佛他已经迈到了石门外的那个阵营里。他的心情霎时间平和了许多,肉体上的痛苦也不显得那么难以忍受了。
“你让我赢得他的信任,现在他已经开始相信我了,你怎么生那么大气?”
“你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告诉我,否则我怎么帮你?”
“呵,帮我?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艾尔玛苦笑道。
“但也总比你一个人孤军奋战好些,我上过战场,知道那种感觉。”
“你?”那语气极不以为然,但随之而来的情感却深沉的令人黯然失魂,“我之前从没有遇到过你这样的人类宿主,你从来都没有抗拒过我的入侵,那很不寻常。这也是我没有占据你的自由意志的原因。不是因为我想要以此来获得你的信任,说实话那根本不需要,我完全可以直接吞噬你。是因为你的意识从未抗拒过我,就好像我们生来就可以相互融合一样,很不可思议。所以我尽量温柔地对待你,甚至希望你能活下去,永久的活下去。”
“……”桑德斯默默地听着,胸口仿佛有一股暖流流过。
“听着罗德,如果你见到特丽莎·阿博特,就照你自己的意愿行事,但在那之前,我会告诉你我所知道的关于她的一切,希望那能帮到你。”
说完,艾尔玛便缓缓道来。罗德倚在墙边,仿佛这世界在吸血鬼口中再次恢复了它光彩照人的一面。
(四)1120年,吉诺瓦(意大利热那亚)
海边日间的景色该是极好的,而每至入夜,那亮丽景色的余晖便纤纤照耀起整个海岸,让那些被黑暗囚禁已久的生命体们回味生前光辉。而这里有一个却是例外,即使获得了永恒的生命,却依然有机会重返日间。艾尔玛·雷德勒,这个在阴阳两界钻了空子的雷伏尔吸血鬼,一路招摇撞骗来到亚平宁的海岸边,以完成他那位孤僻阴郁的父亲无意间提起的事情。
“听说乔凡尼添了新丁,你什么时候去看看吧。”
那句话说的有意无意。在普鲁士阴暗深邃的密林中,艾尔玛·雷德勒如同得到了指令一般,毫不怠慢地执行了起来。于是他作别父亲,在某个晴朗无云的夜晚跃上夜空,踏着森林顶层的茂密枝杈,向亚平宁的方向飞奔而去。
当气温日渐升高后,他知道自己已经渐渐靠近南方了。艾尔玛把自己裹在一件灰袍里,以遮住他那透白的皮肤和在拉丁人中显得格外惹眼的维京面孔。
以他对乔凡尼的了解,他是应该带上礼物再登门拜访的。于是他在罗马精挑细选了两个相貌标致的人类男女,抹去他们的记忆后把两人藏在马车里。就要接近乔凡尼居所的时候,他到集市上买了套当地人赴宴时常穿的礼服,打理好自己的金色长发,便跳上马车,向乔凡尼那栋地处偏远的海边别院驶去。
当是时,入夜不过半刻,月色朦胧,艾尔玛能感觉到此处弥漫着的血族气息,而在这杂乱无章的气息中,有一股因为蕴含着强大力量而显得格外显眼。他属于这里的主人,那个真正继承了乔凡尼姓氏的一家之主,世上最后一代始祖吸血鬼,阿尔贝特·乔凡尼。
艾尔玛也不准备隐藏自己的气息,那对于尊长实在是不敬。而正当他接近时,雷伏尔泛着清冷的波动便扰乱了宅子周围的和谐。他看见别墅大门中闪出一道黑影,不禁深切为阿尔贝特的敏锐知觉所打动,他猜出来的人是约翰·尤比乌斯。
那人一袭黑衣,肤色在吸血鬼中并不甚白,艾尔玛心下一震。
“你来了!我就知道,你这个爱恶作剧的小滑头。快过来。”那黑衣人玩味着一口发音纯正的拉丁语,向艾尔玛招呼道。
艾尔玛驱车行进,月光下映出那人的真实面孔。那是一张带有美索不达米亚风格的脸,肤色略黑,头上也是被用心梳起的半长黑卷发。这便是阿尔贝特·乔凡尼,月亮泛白的光下,他一双血红色眼睛中不时散出邪气,与那几句拉丁语中所表现出的欣然温润格格不入。
“您近来可安好,阿尔贝特大人?”艾尔玛跳下马车,在乔凡尼几步之外的地方站定,鞠了一躬。
“不好不坏。”阿尔贝特笑道,续而又问,“你父亲呢,亚历山大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艾尔玛不想多言,而他脸上又带着那种孩子般纯洁无暇的微笑,以示友好。
“那就好。”阿尔贝特点点头,艾尔玛只觉得他周身的邪气又增加了几分,不觉想退出几步,让自己脱离乔凡尼无形的压迫。
阿尔贝特向马车走去,艾尔玛注意到他的鼻子抽动了一下。
“雷德勒啊,你总是对我那么客气。看看你都带来了些什么~”阿尔贝特瞬的打开车门,等艾尔玛看清楚时,他手中已经抱着两个人类稳稳地站在跟前了。
“您还喜欢吗?”
“喜欢?为什么不。”
阿尔贝特捏了捏人类女人的腰,另一只手又将男人支起来,像是玩弄两件木偶。
“嗯……我要进去享用了。你饿了吗,雷德勒?约翰那里有食物哦。”
“我不饿,大人。”艾尔玛站在原地回绝了。阿尔贝特并没有邀请他进去,而他散出的那股邪气也让艾尔玛不想请求被邀请。
“你苦着脸干什么?难道还有比训练新生儿更令人费神的事情吗,雷德勒?”
“您见笑了,大人。我只是一时不适应这里的气候。”他说这话时希望他们会赶他走。
“呵……那我就不久留你了,雷德勒。不过在你回去之前还是留在这儿吃顿饭吧,否则亚历山大又要怪罪我待客不周了。”
“是,大人。”艾尔玛应了声,见到阿尔贝特红瞳中闪过一丝皎洁的光。
虽说始祖吸血鬼会拥有鲜血般的瞳孔,但阿尔贝特·乔凡尼的眼睛艾尔玛的创造者,他的父亲亚历山大·雷伏尔的大不相同,亚历山大·雷伏尔的眼睛清冷如雪,阿尔贝特却炙热如炎,仿佛要烧尽一切,而他不经意间所透露出的邪气,叫人不自觉的联想到了“死”。阿尔贝特的语声音就像是亡者的呻吟,诉述世间万物之恶,而那语末常常伴随的叹息,又叫人惊恐不已,好像那是地狱的鬼。
这是艾尔玛对这位乔凡尼始祖的印象,但他并不怕他,只是无法适应这种过于“乔凡尼”的气氛。他随着阿尔贝特进到大厅,一眼便看到了站在旋转楼梯处的约翰·尤比乌斯,在气息上,他又进一步地跟他的创造者靠近了。尤比乌斯先是向阿尔贝特鞠了一躬,又朝艾尔玛点点头。
“好久不见啊,我的雷伏尔兄弟。”尤比乌斯接近中年人的儒雅面孔露出一丝微笑。
“好久不见。”艾尔玛也向他笑笑,表情上更加随意一些。
“说起来,雷德勒,你来这儿是为了看孩子的吧?”阿尔贝特在一旁问道。
“正是。我从父亲那里得知您最近添了位的后裔,便过来拜访了。”
“你太客气了,雷德勒。她还只是个孩子而已,以后还需要你关照呢。”阿尔贝特的眼角微眯,嘴角的微笑同时送给面前的两人。看起来他似乎对这个后代抱有很大的希望。
“不敢不敢……”艾尔玛连连摇头。
“呵,不买关子了。约翰,去叫你妹妹来见见客人。”
阿尔贝特命令道,尤比乌斯瞬的便从原地消失了。
之后艾尔玛被邀请去了餐厅,那是间带有浓郁罗马风格的房间,屋里没有独立的座椅,只有那像极了帝国宫殿遗迹的石质餐桌,天知道这是不是阿尔贝特从屋大维或尼禄的屋里搬来的。不过多时,尤比乌斯便带着人来了。
餐室的门开了,跟在尤比乌斯身后的是位红发美人,她外表十八九岁左右,苍白的脸上留有明显的拉丁特色。艾尔玛出于礼貌在女孩入席前向她微笑了一下,他发觉那小吸血鬼见到后双颊微微泛起红光。
“现在大家都到齐了,不过我想我们需要正式介绍一下。”阿尔贝特作为主人,很自然地最先打破餐桌上的沉默,“这是我的第一个女儿,特丽莎·阿博特。”说着他手向红发的年轻女吸血鬼抬去,目光打在艾尔玛身上,“这位是远道而来的雷伏尔朋友,艾尔玛·雷德勒。”这时他手势转向艾尔玛,目光又来到特丽莎脸上。
“幸会,我的小姐。”艾尔玛首先站起身向特丽莎鞠了一躬。女孩连忙也站起来回礼,但却没开口。
“你别见怪,她有些不善言辞。”在艾尔玛坐下的空挡,尤比乌斯解释道。
“这没什么,尤比乌斯。我看这位阿博特小姐定是你的同乡吧?”
“我猜你这些年肯定走了很多地方了,雷德勒,如果你一直呆在普鲁士,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眼力呢?”
“那么我猜你这些年一定是在亚平宁过的很好了,否则你怎么会遇到这样好的意大利美人?”艾尔玛回敬道。
“这并不是我的功劳啊,雷德勒兄弟。都是父亲做的主。”尤比乌斯又将话头带到阿尔贝特身上。
“你觉得我选的怎么样,雷德勒?用你那与众不同的雷伏尔标准看看?”
“您的选择自然在明智不过,我这样的小辈怎能有这样睿智的眼光。”艾尔玛不动声色地答道,与此同时心里不禁为自己的话感到作呕,雷伏尔如果一定要阿谀奉承,那么定是在这种不得不令本性受屈的外族宴会上。
“哈哈,亚历山大果然没选错人,恐怕也只有你才能代表雷伏尔胜任这种交际了,雷德勒。你真是个难得的小滑头。”阿尔贝特笑道,同时又专注地看着艾尔玛,叫他心里直发毛,“得了,我们这就开饭吧。”
阿尔贝特拍拍手,餐厅后虚掩的小门中便走出六个相貌绝伦的人类男女,分散站在四只吸血鬼周围。六人虽然都因为魅惑而神情木然,但不论身材相貌都令人垂涎,艾尔玛不禁要把他们跟自己的礼物比较。他们外表上看起来差不多,但心理上的归顺程度却差距极大,相形之下艾尔玛的魅惑咒跟阿尔贝特的比起来就是班门弄斧了。
按照正常的循序,主人阿尔贝特先挑选食物,其次是作为客人的艾尔玛,再次尤比乌斯,最后是特丽莎·阿博特。四人先是小酌几口,之后由尤比乌斯起头聊起了最近人类世界的变化,接近“正餐”时又扯了几句血族两党的闲话。
“小亚细亚的一支布鲁赫分舵透露消息说梵卓的玛士撒拉终于在诺夫哥罗德短暂现身了,但他似乎无意接手密党的统治,魔党的人说他疯了,就跟他自己手下的那群迈卡维似的。”说这话的是尤比乌斯。
“玛士撒拉吗……他们大多不会再现世了。”阿尔贝特叹了一口气,似乎不大情愿谈起祖先的话题。玛士撒拉在血族中代指第四代和第五代吸血鬼,论力量他们算是血族还存活在世最强大的存在了。
“不过他们遗留下的东西至始至终都发挥着效力,你说是不是,雷德勒?”尤比乌斯不甚在意阿尔贝特的情绪,又把话头转向艾尔玛。
“的确……圣器不会轻易被埋没。”
“圣器?”特莉莎·阿博特终于找到自己开口的机会,迫不及待地向桌上的三人问道。
“就是第三代先祖遗留下的随身物品,其中注入了始祖的力量与意志。”阿尔贝特虽然不情愿,但还是为特莉莎解释了一遍。
“那么我们也拥有圣器了,阿尔?”
“那自然是了,乔凡尼当然拥有圣器……”阿尔贝特不情愿的态度又加深的一层,尤比乌斯看上去却笑意盈盈,并用那副专注的神情鼓励妹妹发问。“雷伏尔也是一样的。”两代乔凡尼都用艾尔玛来转移话题。
“是的,不过详细的情况我就不了解了,秘密通常都掌握在年长者手里。”
“那么你的创造者一定深知这其中奥妙。”尤比乌斯顺藤摸瓜。
“我相信阿尔贝特大人获得的荣誉一定不会比我父亲的少。”艾尔玛并不想把父亲也拉入谈话之中。
“承蒙你夸奖,雷德勒。”阿尔贝特嘴角都出一丝叫人不舒服的笑容,“我的孩子们如果都跟你一样懂得长幼秩序就太好了。”
“哪里那里,我相信尤比乌斯与阿博特小姐一定深的您欢心。”
“呵~”阿尔贝特冷笑不答。
“阿尔不高兴哥哥聊这个话题,对吧?”
小特莉莎点明了关键,餐桌上反而没人搭腔了,特莉莎不禁皱起眉头。她瞧瞧尤比乌斯又看看艾尔玛,两人都无意帮她解围。
“阿尔,你说是不是?”她只好回到父亲的怀抱。
“我并没有不高兴,丽莎。”阿尔贝特安抚她。
“阿尔当然不会生气了,丽莎。他不是正在准备旅行吗,你难道忘了?”
“哦?阿尔贝特大人准备去旅行?”艾尔玛极力化解这种对于他一个外人来说尴尬的局面,“这您到可以跟我说说,雷伏尔最喜爱的事之一就是旅行了。”
“说不定我会去你父亲那里盘恒数日,谁知道呢。”
“那么您准备离开吉诺瓦多久?”
“大概要很长时间吧?我想离开意大利,直到忘记家事是多么的叫人厌倦不堪。”阿尔贝特说着夸张地皱了皱眉头。
“啊,那定会是一趟令人难以忘怀的旅程,我要提前祝您旅途愉快。”
“那一定会是的,雷德勒。等你到了我这般年纪,就会知道为什么年长者大多都会选择修隐了。因为在这漫长时间洗礼后,无论你脑筋多么的迟缓,也总是会悟出些什么,或多或少。得知世界的秘密总叫人感慨万分不是吗?而新一代的继任者们也会得到开阔视野的机会。”说着,他目光瞧向尤比乌斯,“当然雷伏尔的习俗与乔凡尼大不相同,你父亲或许会说出另一番视角独特的言论。”
“哪里,您的话同样充满智慧。”
“我觉得这就是氏族中立的好处不是吗?我们既不受密党的教条管制,也不如魔党那般无法无天。中间地带总能在世界中找到安适的立足之处。”尤比乌斯说道,“而中立氏族中,便是我们乔凡尼和雷伏尔最为自由了。阿萨迈整日在黑暗中疲于奔命,赛特则癫狂的无可理喻,那都算不上自由。”
“你的话有道理,但什么是真正的自由,我们也未必知晓。”
“约翰就爱谈政治,而我看你,雷德勒先生,你才是个地地道道的幽居者,对吗?”
“那么我幽居的时间一定不够久,否则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艾尔玛笑笑。
此时宴会已经进入了尾声,阿尔贝特示意众人离席。艾尔玛见尤比乌斯一直等在阿尔贝特身边不愿离开,便马上出去了。特莉莎跟在他身后,陪他一直走到海边。
“约翰一直生阿尔的气。”她在艾尔玛耳边吟道。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难道这里还会有第二个人听我说吗,雷德勒先生?”
“那倒是……不过我毕竟不属于这里。”
“我们谁也不真正属于这里,雷德勒先生。父亲本来自耶路撒冷,约翰来自罗马,而我,我是地地道道的西西里人。”
“呵呵,倒是。”
“你笑了?”
“怎么?”
“你笑了就说明你喜欢跟我聊天,雷德勒先生。别装算了。”特莉莎俏皮地向艾尔玛做了个鬼脸。
“就算是这样吧,阿博特小姐。那么你想跟我聊什么?”
“被叫我‘小姐’,你叫我丽莎就好了。”
“好吧,丽莎,你可以叫我艾尔玛。”
“嗯~艾尔玛,我告诉你,约翰之所以生气是因为阿尔不想把圣器传给他。”
“喂喂,这种话可不能乱说,我可是雷伏尔!”艾尔玛经出了一身冷汗。每个氏族的圣器都被视为全族的最高机密,而氏族之间的圣器相生相克,即使是提及与之相关的词汇,血族们也会异常谨慎不把情报泄露给外族。可特莉莎却不管那一套,又继续说下去。
“阿尔想彻底远离家族事业,他希望在他离开前将自己掌管的一切都留给我们:给约翰他在意大利的的生意与财产,给我乔凡尼圣器。”
“哦……丽莎,我想你不应该再说下去了,我不能听到这么多。”艾尔玛压住火气。
“约翰就是气这个,你明白吗?”
“你不应该告诉我这些,丽莎。你不应该告诉一个外族人关于圣器的事。”
“我并没有告诉你乔凡尼圣器的属性和用法,所以不算违规。”特莉莎似乎理直气壮。
“呵!你当然不能告诉我,否则阿尔贝特会直接从那栋房子里出来把我撕碎扔到海里的!”艾尔玛倒吸了一口冷气,“你也不应该告诉我你会继承圣器,这太危险了!”
“难道你会想从我这儿偷走它吗?”特莉莎反问。
“我?那到不……”
“我知道你不会,所以才跟你说。”
“你又怎么知道?我们才刚刚认识而已。”
“因为你看上去对什么都漠不关心。我说的没错吧?你从头到脚都是副冷漠样儿。”
“雷伏尔都是这样的,我们喜欢离群索居。”
“别把责任推到本性上,艾尔玛!你知道我说的对。”特莉莎反驳道。
“我不知道。”艾尔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特莉莎漠然低下头,似乎艾尔玛的话真的伤到她了。
“嘿!你不能强迫一个人接受你的说法,这没道理!”艾尔玛也略略感到气愤,这女人简直不可理喻。而他说完这句话,便后悔了。特莉莎默默地哭了起来,艾尔玛看到她的血泪淅淅沥沥地滴到沙滩上。
“嘿……不需要为这种事哭,你只是还太小了,以后你会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的。”
“我不明白?你以为我不明白?”特莉莎抬起头紧紧地盯住艾尔玛的眼睛,两行血泪在她苍白的脸上留下两道鲜红的血痕,夜色里显得格外恐怖。“如果阿尔贝特离开后我得到了圣器,约翰一定不会设罢甘休。他会把它抢走,无论用什么方法。”
“尤比乌斯未必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
“难道你比我还了解我哥哥吗?”
“这我不敢说,但这种担忧你完全可以向阿尔贝特大人倾诉。”
“他不会听……因为他相信约翰会保护而不是掠夺。”
“那么你也应该如此相信。”
“但我不相信。永远不要相信一个乔凡尼,因为他们都是骗子。”
“那你呢?”
“我骗了约翰。他一直以为我只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孩,他甚至怀疑父亲转化我的初衷。”
“那么你又为什么跟我说这些?”艾尔玛质问。
“你不是乔凡尼,而我认为我可以相信你。”
“还是太草率了不是吗?”
“你信不过我看人的眼力么,雷伏尔的艾尔玛?”特莉莎目不转睛地看着艾尔玛,语气异常坚定。
“……呵,好吧,我服了你了,丽莎。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