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每周伙食费只有八十元的穷学生，青龙街大部分餐馆都不太适合我。听说这条街还有价格高达每笼饺子二百元的饺子馆，虽然像我这种人连它的店门都没见过就是了。
不过，唯独在料理上，贵的东西未必就好。中华小当家里不是也有用豆芽粥唤醒皇帝食欲，从而使皇帝能够重新去品尝佳肴的情节吗？
就在青龙街中段，朝市内方向拐过去的路口处开着一家牛肉面馆。这家面馆大概是青龙街唯一一家传统中式面馆，它夹在女仆咖啡馆和台式茶楼中间，无论是简陋而充满市井气息的装修，还是店门口从早到晚冒着热气熬汤的大型汤锅，都与整条街的时尚气息格格不入。
店的名字叫『老土面馆』，名字土了点，却是我最喜欢的饭店。这里就像沙漠里的加油站快餐店，当你筋疲力尽跋涉过漫漫黄沙，饥渴难耐时，就会希望眼前出现这样一家店。不需要华丽的装修，不需要穿着女仆装的漂亮服务员，你只想坐在和黄沙一样颜色的塑料凳子上，吃一碗满是大块牛肉的热汤面，和豪爽的老板聊聊一路的辛苦和孤独。
此时，我和三个各具特色的女孩就坐在面馆里，等待上菜。
『小谦的定力，大概只有南极风化壳那么薄。』芩杓渠尖刻地说。
『那也太薄了。不如说，根本没有。』理亏的我，连吐槽也显得无力化。
『虽说是小谦的错，月菟妹妹也没有反抗呢。』韩凛泷露出一脸坏笑，挑衅着安月菟。
『我在考验他。』安月菟说着，在桌子下方给了我一记肘击，『小谦，你真让我失望。』
因为之前的失态，我只能默不作声的接受批评。
二十分钟前，犯罪未遂的我被路过的韩凛泷和芩杓渠撞见。我努力向她们解释自己被很久没碰过女人的古代亡灵附体了，可她们完全不相信我。希望看文章的各位不要成为这种心中只剩下怀疑的可怜成年人。
韩凛泷倒还好说话，芩杓渠则是完全不打算原谅我，不光用看变态的目光盯着我，还不停的说些风凉话。
『说起来，我还什么都没做吧。』呜哇…连我都觉得说出这种话的男人有点欠扁。
『五厘米…』芩杓渠看着墙面，故意用微弱又恰好能让我听到的声音说。
『既然是在交往中，就算真的…也没关系吧。』
『哦，原来如此。小谦是打算利用月菟妹妹说过的‘练习交往’当做把柄，侵犯她吗？』
别胡乱解释啊！虽说也不是真的在交往就是了…
安月菟听了她的话以后，默默站起身，从我旁边离开，坐到了桌子的右侧。
『别走啊您！这不是显得我很可怜吗？』
『变态…』
『我才不是变态。』
『吵死了，我说你是你就是，大变态。』
『但月菟妹妹其实很喜欢这个变态吧。』
『当然很喜欢…不对啦，你这是在诱导我吧。』
『没有。』
『当然有，刚才的情况谁都会顺嘴接下去。』
『我就不会。』
『那就来试试？』
『请便。』
被韩凛泷点燃怒火的安月菟摩拳擦掌，像是要进行一场伟大的战役，不过我觉得她会败得体无完肤。
『韩凛泷，消防车是红色的吧？』
『是红色的。』
『邮箱是绿色的吧？』
『是绿色的。』
『加州旅馆很好听吧？』
『很好听啊。』
『天朝城管的战斗力有八千万吧？』
『有八千万啊。』
『英语老师胆子就和土拨鼠一样小吧？』
『和土拨鼠一样胆小啊。』
最后那两个是什么问题啊！会被跨省的笨蛋！
『你喜欢小谦吧。』
『喜欢啊。』
韩凛泷漫不经心的回答。听到她回答的安月菟大笑着握拳，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你不是也顺口就说出来了？』
不得不说，她得意洋洋的样子好像笨蛋…
『没有哦。』
『说什么呢，你刚才可是…』
『我喜欢小谦，这么说了对吧。』
『…诶？』
『就算不跟着你的问题走，我也会说，我喜欢小谦。』
『…诶！？』
两个人都沉默了，安月菟的表情就像访谈节目里遇到刁钻嘉宾的主持人，准备好的问题全无用武之地，连节奏也完全被对方掌握着。这样的主持人，恐怕第二天就会被电视台炒鱿鱼。
『所以说，既然月菟妹妹不愿意坐在小谦旁边，位置就让给我好了。』
说着，韩凛泷朝我身边的座位走过来。
『等一下！』安月菟站起身，以滑稽的姿势拦住了韩凛泷。由于两人身高相差十几公分，这画面就像小孩在向年轻的母亲撒娇一般，『我…我只是坐累了运动一下。』
『从那边的椅子运动到这边？』
『没错！』用不服输的眼神瞪了一眼韩凛泷，安月菟坐回我的身边。
『你们两个不要吵架啦，会吓到客人的。』我无奈的说，就不能学学安静的杓渠吗？
『你怎么能这么冷静？！』
安月菟用老虎威胁小动物的可怕口气对我说道，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喂喂，同学，这事情和我有一毛钱关系么？
『因为小谦就是这种花心下流无耻卑鄙三级帅气蠢驴萝莉控的笨…咳咳…笨蛋。』
杓渠同学，会咳嗽就别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啊！而且其中似乎还掺杂了什么不协调的词。
『你们到底对我有什么不满啊？』
『这女人刚刚对你表白了诶！』
『那只是开玩笑的，绝对。』
『…是…是吗？』
『她只是想拿你寻开心。』
『没错。』
直截了当的承认啊您，虽然和我没关系，还是忍不住吐槽了。
『可恶的女人…！』
『您骂她没问题，请别一脸自然的朝我的肚子挥拳行吗？』
『恋爱手册第一条——随时准备当女朋友的沙袋。』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手册！』
之后，三人不再理我，各自玩着手机。
——
自那以后，过了大约五分钟，店长兼服务员兼厨师的大姐在柜台后喊我的名字，我便趁着去取送餐盘时和她寒暄了几句。
您硬要问为什么她一人身兼三职的话，我只能告诉你这家店其实非常小，整个店面也只有五张桌子而已，大部分的收入都来源于外卖。
店长的名字叫土仓，店名『老土』指的就是她父亲的名字，她的父亲已经在五年前过世了。店长是个有着山熊气势的大美女。这么说可能有些奇怪，不过，您看，连她的名字也相当男性化，所以用形容猛士的熊来作比喻再合适不过。她剪了一头及耳短发，没有刘海，漂亮的额头裸露在外，端庄的脸上时刻挂着严肃的神情，工作时一直穿着黑色格斗背心和绿色迷彩军裤——虽然她的性格有点脱线，不过仍然是我所崇拜的社会人。
仓姐今天也穿着她老旧的军服，舞动的修长双臂丝毫不加以掩饰，让人目眩的锁骨也清晰可见。您说我是变态？开什么玩笑！这世界上难道还有能够抵抗锁骨魅力的男性么？
『小谦，今天带了三个女孩来呢。』暂时没事做的仓姐和我聊起来。
『从你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有些糟糕。』
『呼、呼、呼…打算先对哪只小羊羔下手？』
『那当然是…不对啦仓姐！我又不是哪里来的黑道。』
『你的话，应该是选梳着盘头、一脸神秘微笑、正盯着你的后背吟唱神灭斩的女孩吧？』
『您以为她是莉娜吗？！』
莉娜要是有韩凛泷一半的邪恶，她的外号就要改成『腹黑魔导师』了。
『而且，为什么是她？』
『因为小谦喜欢御姐型的女孩。』仓姐一脸『我对你了如指掌』的表情。
我觉得，首先这种御姐就不能称之为女孩了。
『毕竟你的前女友也是这种类型。』
『那个‘前’字真够刺耳的。』
『你还对她念念不忘么？』
『…』
『神不会原谅将近在眼前的幸福推开的人。』
仓姐瞄了瞄坐在桌子旁等我的三个女孩。
『不是啦，我和她们只是…朋友？』
『这种不确定的口气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
『孩子，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只要你下定决心，忘记一个人是很容易的。』
『仓姐忘记前男友要用多久？』
『不知道，因为我没谈过恋爱。』
『那你还说的这么肯定！』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没交过男朋友，还没见过别人分手吗？』
『你这是从哪位可怜人的经历里总结出的经验？』
『他的名字似乎叫做小谦。』
『反正我就是可怜哦。』不过说实话并没有怎么难过，我也渐渐习惯这种空虚的感觉了，『说起来，仓姐这么好的条件，怎么会找不到男朋友？』
『你是笨蛋吧，怎么会有人喜欢上开面馆的女人！』
『拜托您别用这么自豪的口气说！还有，快点向全天下辛苦的女老板们道歉！』
『请允许我重说一次，换种说法。』
『您请。』
『其实…我一直在等小谦对我告白…』
『听到面无表情的女人说这种话，不会有人上当的。况且我才认识你两年。』
『好冷淡。你就是因为性格和古装贺岁片的剧情一样沉闷才会被甩。』
『有时候，我真羡慕你这种毫不在意揭别人伤疤的性格。』
『再不回去面就要冷掉了。』
『你也知道哦！』
『你的小妞们也要冷掉了。』
『大叔吗您是！？』
随后我就端着送餐盘走了回去。
才…才没有对仓姐恋恋不舍呢！
——
也许是因为我刚才愚蠢的对着读者耍傲娇，上天决定给我一点惩罚。比方说让三个同龄女生用刻着『恋姐癖』三个字的目光注视我。
『她是谁？』安月菟一边问一边玩着手里的裁纸刀，『你的情妇吗？』
总觉得若是答错问题我的人生就会从此终结。
『我可养不起那种奢侈的玩物…』
『回答我的问题！小谦先生！』
我猜她下一句话就会说出『凶手就是你吧！』这种cos味十足的话。
『她是这家店的老板呀，看也知道了吧。』
『这么年轻的女人为什么会开面馆？』韩凛泷奇怪的问道，『她看起来蛮有气质的。』
『仓姐大学时学的是哲学，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就回来子承父业了。』
『这就是文科生的末路吗…』
『您自己也是文科生。』
『没关系，我是富二代。』
真自豪啊您！
在我们忙着口胡的时候，杓渠已经在聚精会神的吃面了。连安月菟问她味道如何时，她也只是用鼻音含糊的回答几声。
绝对不是骗你，仓姐家的牛肉面有着让人上瘾的魔力。无论是入味十足的面条还是切成大块连着筋的牛肉，都让人迷恋不已。当然，最美味的还要数这里的汤。那是经过长年累月调教的秘制高汤，只要喝上一口，就能让人飘然的闭上眼睛，不断回味齿间余香。
我看到安月菟犹豫着迟迟没有动筷子，就催促道：『快点吃吧，凉了味道就变了。』
『不是啦…这个给你。』
安月菟将她碗里浮萍般飘着的香菜夹到我碗里。
这个动作——不知怎的——再次唤醒了我脑海中模糊的画面。一个梳着火般长发的女孩，像个任性的孩子般，将碗里的青菜一根一根挑给我。
早就想忘掉的回忆。
可这世界到处都是相似的地方，这岁月段段都有重复的画面。
人是无法摆脱过去的，我再次深深认识到这一点。
所以我——
『自己吃掉啦。』
『有什么关系，真是小气。』
『我只是无法原谅不吃香菜的人，香菜可是牛肉面的灵魂！没有香菜的牛肉面，就像没有了约翰列侬的披头士！』
『快给我向披头士和他们的Fans跪地认错！』
『总之，就算说我是为了香菜而活的男人也不为过。』
『你的人生真是悲哀…』
『快给我吃下去。』
我夹起一根香菜递到她嘴边，安月菟惊慌失措的看着我，就像被狐狸堵在洞口的兔子，她偷瞄了韩凛泷和芩杓渠几眼，快速而小心的从我的筷子上将香菜叼走，满脸不情愿的咀嚼。
『怎么样？』
『也不是不能吃…』
『那当然，不吃香菜的人真是奇怪。』
『还不许人有讨厌的食物吗。』
『以后要好好地吃下去。』
『吵死了！我会吃的！』
韩凛泷在我们争执时把面吃光了，女孩吃东西不是应该很慢才对嘛？她把放在桌子上的两肘当做支架，用手撑住头，饶有兴趣的看着我和安月菟。
『才第一天而已，就这么恩爱了呀？』
『哼，他还差得远呢。』安月菟不屑的摇了摇筷子，『还欠调教。』
我被你们当成什么了呀？
『是这样吗？杓渠，你怎么看。』
一般来说，芩杓渠这时候都会别扭的闹脾气，或者说些醋劲十足的抱怨。但这次她只是看着我，目光轻易刺透我灵魂的外壳。
我开始害怕，她的手似乎伸到了我的胸口，试图打开一个锁住的盒子。
拜托你说些什么——我在心里哀求道。
『小谦开心的话，就随你吧。』
无视掉旁边疑惑的二人，杓渠脸上绽放开笑容，轻易、又艰难的选择了原谅我的懦弱。
她以只有我和她才懂得方式，对我暗示这样一句话。
已经，没关系了。
那里面包含着怎样的情感，我说不清楚…不，或许，其实我是明白的。但就像过去的无数次那样，我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
最后，我们用比北方三月的天空更清冽明澈的笑容对彼此说再见。
说了再见。
仓姐大概有着比我更深的感受。也许，对她来说，人生就像面馆，一个个顾客走进来，用他们拥有的，换取她所拥有的，接着，说了再见，或者没有再见，这些人终归都要走出店门。最后谁能留在她身边？谁会留在她身边？
我想不出答案，因为我任由这些人在我身边走过，从来不伸出手去挽留。
就算心在吼着，不想让对方消失。
就算眼睛里流出鲜血，不想去看对方走远的背影。
就算灵魂在哭泣，就算心里的某一块被对方带走不能再回来。
我也什么都没有做。
这样的我，果然没有爱人的资格。
——
后来，我送安月菟回家时，发现她就住在我家隔壁小区。
真是惊人。
因为我从来没有在上学或者放学时见过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