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么坚硬的岩石,也终有被岁月风化的一天。世事无常,人的生活也总在变化。
多年好友可能转身便形同陌路。
朝夕相处的亲人可能转瞬就永隔天涯。
但人生中最容易破灭的,莫过于『平静』二字。我曾在书里看到过这样一句话『人生如水,越淡越真』,正因如此,如水的人生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打破我平静生活的那件事,发生在三月末。
——
双鱼才刚刚游过去,白羊便低头徐步前来。冬日懒散的阳光稍微提起了一点干劲,可大家期盼已久的春风却像睡过了头,迟迟不愿露面。东北地区的春天就是这样,不冷不热,就像你暗恋的女孩对你的态度那样。
现在的时间是三月二十五日。
五个奇怪的同班女生对我展开的『恋爱培训』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月,我还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个『恋爱练习用女友』。可惜,这个月的相处只让我确认了自己不适合谈恋爱这个事实而已。
我和安月菟。
我们一起逛街、一起聊天、一起去KTV、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吃早饭…明明已经做了这么多足以立起无数Flag的事情,我却感觉不到一点恋爱的气氛。我害怕深入的交往,害怕背负起责任,更害怕自己的本性被人发现。
不光恋爱的事情没有进展,安月菟的问题同样没有进展,我的问题也没有一点进展。我仍然对安月菟的处境一无所知,有好几次在气氛暧昧的时候我都想开口问她为什么一个人生活,父母在哪里,可是我没能说出口。
要说为什么的话——我在害怕,有种我知道了实情就必须做些什么的感觉。
可是我不能给她什么,只能作为一个朋友陪着她。
我不想再伤害别人…没错,我如果再喜欢上谁,只会让大家都受伤。
我不懂爱,也不配爱。
话说…我在说什么啊!?
一个人独白这么久,可不是这个小说的风格哦。这部小说是用装傻和吐槽支撑起来的相声合集,就算是主角,应该也没有无限独白的特权才对。况且,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忙的。平时总在忙这件事那件事,完全没有时间思考。
但实际上,我现在正闲得发慌。
什么?你说我平时一直都很闲,只是和几个可爱女生混在一起过着人生赢家的日子?那我只能建议你去看看眼科医生,祝你早日康复。
说说我闲的发慌的原因吧——学校正在举行升旗仪式。升旗仪式哦,这可是升旗仪式哦,每个人在学生时代都经历过的升旗仪式哦…混蛋到家的升旗仪式哦。全校学生在操场上排行列阵,穿着清一色的秋季校服,而领导和学生代表站在红旗之下废话连篇浪费口水。
就算冷空气抚摸着我们的脸颊,就算学生都在各自聊天没人听台上的演讲,就算连老师们都一脸无所谓的稍息站姿——我们还是不得不每周都出席一次这个典礼。如果中国有哪里不需要举行升旗仪式,请告诉我,我立刻转学。
喜不喜欢升旗仪式,和爱不爱国完全没有关系。再怎么爱国的人连续十几年每周都固定参加一个没什么营养的典礼,也该腻歪了吧。从小到大被强迫着瞻仰国旗一次次被升起,可怜的挂在空中吹风,会烦的吧?果然会烦啊。你烦了吧?
『烦死了啊…』
『小谦,不要说出来。』
韩凛泷在我右侧的队伍里说,她和我站在一排。她今天也梳着格调高雅的盘头,上面还插了一个古风的玉发簪,身上的秋季校服上衣只拉了一半拉锁,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加黑背心,我第一次知道运动服也可以穿的这么性感,果然人和人是比不了的,我穿着校服的样子看起来大概就是一只土狗。
『这老头打算说到什么时候?』烦躁感升上我的心头。此刻站在台上的是上津校长,姓杨,名不详。他长了一张猴子般的囧脸,讲话刻意模仿国家领导人,吞吞吐吐,咬字不清,毫无主题,不知所云。『上津高中的校长为什么是这个货,我们不是号称校风开明么?』
『公立学校的校长都是教育局指定的,像上津这种文科学校,只是校长用来往上爬的跳板。他大概只想在这里混两年,然后去教育局谋个副局之类的职位。』
『你很清楚嘛。』
『小谦,这可是嘴里叼着奶嘴的婴儿也知道的常识。』
『不可能知道!别污染婴儿纯洁的心灵!』
『玩弄权术是中国人的种族天赋哦。』
『好讨厌的天赋!我比较想要‘这,就是我的武士道’之类的天赋!』
『每句话都要吐槽就是你的天赋吧。』
我也注意到了。
『我会改的啦…』
『你打算投胎去?』
啊咧?这话听着耳熟,没错,某个一辈子长不大的幼儿体型高中生也喜欢这么说。
『你和安月菟根本就是想否定我的存在吧!』
『说到月菟妹妹,你们进展怎么样?』
『话题转的好快!话说,什么进展?』
韩凛泷用『讨厌,你这孩子真是的…』般微妙的眼神看着我,嘴角还浮现出相当于毒蛇警告色的坏笑。
『就是…交往啊。你已经去过她家了吧?莫非做过了?小谦你下手好快。』
『给我等一下!我们的关系是假的啊。』
『大家都以为你们假戏真做了。不管怎么看,你和月菟妹妹之间的气氛都很不寻常。』
『都是你们的臆想,我从来没想和任何人交往。』
『挺强硬的嘛,如果你知道班里有多少女生喜欢你可能就要改主意了。』
『一个也不会有。』
『哈…果然笨蛋一个。难怪月菟妹妹有麻烦要找我商量而不是你。』
有麻烦?
韩凛泷说完后在一旁斜眼看着我,抿嘴偷笑,就像在说『快点问我是什么事』。别开玩笑了!男人的尊严在灼烧我的灵魂,怎能被你牵着鼻子走!
…
『拜托你告诉我她说了什么!』
『早知如此,何必挣扎。』
呜呜…别了!我的尊严!
『总之快点告诉我啦,我真的很想知道。』
『嘛,那我问问你,你觉得月菟妹妹长相如何?』
『说实话…挺可爱的。』
『果然是喜欢上她了。』
『你就想说这个么!』
『其实,月菟妹妹发现最近有人在跟踪她。』
『不会吧,跟踪狂什么的只有十二月份上映的惨淡贺岁档里才有。』
『对方一直小心翼翼的不让月菟妹妹发现呢。』
『那她怎么知道的?』
『跟踪狂在她家门口丢下小纸条,上面写着——我一直在看着你。』
『这也叫不想让她发现吗!根本是光明正大的出现了!』
『她说最近经常感觉到一种充满了欲望、粘稠又疯狂的目光盯着她看。』
『真是够文艺的说法。』
『她的原话是‘最近有人盯着我’,其他的是我自己想象添加。』
『拜托您正常一点,我不想打电话将自己的同学送入精神病院。』
韩凛泷耸耸肩,完全没有反省的意思,我看她糟糕的性格这辈子也难改了。
跟踪狂吗?
安月菟确实容貌出众,而且在一部分人眼里娇小的体型正好戳中他们的萌点。不过我还是无法想象有跟踪狂这种人存在,虽然我没出过国,但中国现今的治安应该算是不错,偶尔会有小流氓斗殴,但不去招惹他们的话,普通市民一辈子也很难碰上一次刑事案件。就算不幸被缠上了,破财免灾嘛,我小学的时候也曾被高中生打劫过,一般他们不会冒险伤人。
但是万一,我是说,万一真的有。
为什么不找我商量呢?
比起韩凛泷,我起码是个男生吧?应该先找男生商量才正常吧?还是说,不是真的男朋友就不行呢,我们的关系也不过如此?
仔细想想,应该是我不够可靠吧。
平时总是一副懒散的样子,学习家境样样不行,缺少信用度也是必然的。
——不甘心。
好不甘心。
我一向对朋友的麻烦事敬而远之,只在避不开的时候装作热情去博取好感,这次却因为帮不上忙而焦虑,我究竟是怎么了?
心脏一抽一抽的疼,就像我对她…
『我告诉你这件事情,是希望你明白月菟妹妹的苦心,可你这笨蛋似乎想到别的地方去了。』
『诶?』
她一脸已经看穿我的表情,目光里满是蔑视和悲哀。
『你的眼神就像要杀人一样,眉毛都拧到一起了。你是觉得月菟妹妹不信任你么?』
『…不就是这回事么。』
『才怪。她是因为太了解你才不告诉你的。』
『什么意思?』
『如果她和你说了这件事,你绝对只有一个回答——‘报警吧’。』
我的确会这样回答,她说的没错。如果真的是个跟踪狂,这种心理变态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情难以预料,报警是最安全的做法。
『小谦,你平时都一脸白痴,认真起来的时候就意外的理智呢。可惜你完全不懂女人心,这样的男生是谈不好恋爱的,最后只能沦为妇女之友。』
韩凛泷在胸前用胳膊比了个『NO』的姿势。喂,小心点啊,你可是在队列里。一直在说话就够过分了,现在还做这么大的动作。奇怪的是周围的同学都没有反感,而是窃笑着观察我的反应。
『你想想看,哪个女孩想听到男朋友说那么没有气概的话。』
『我可不是他的男朋友。』
『不管你是不是,月菟妹妹绝对不希望听到你说那种话。』
『那我该说什么?』
『自己去想吧,我能说的也只有这么多了。』韩凛泷用她一贯的坏笑表情对我抛媚眼,接着侧过头,小声说,『虽然有趣,也不能帮敌人太多忙啊。』
敌人?谁是你的敌人?你活在勇者斗恶龙的世界里?
想破头也想不出该做些什么的我,以谨慎的动作转过头,在后排的队列中寻找安月菟的身影。
其实还蛮好找的,她在全班个头最小,所以站在右排倒数第二个位置上,她的身后是体育委员欧阳同学。
安月菟以相当标准的姿势原地踏步,动作干净利落,直视前方——看上去完全没有察觉到我的视线,这么迟钝的家伙居然能发现跟踪狂。
…喂。
看我一眼吧,你这笨蛋。
我什么都不需要,只要你看我一眼就够了。
这样我就能确认自己在你心里的位置。
我就像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身为指挥官的你不告诉我刚往哪里走、该做些什么,我真的什么也做不到。
我在心里这般祈祷。
可她的视线毫不偏移,倒是站在她身后的欧阳同学抽空对我竖起大拇指,一脸灿烂到让早上八点半的半米阳光也自惭形秽的笑容。
最后我只能转过头,茫然的望着教学楼背后的蓝天,情绪莫名低落。仿佛灵魂被切掉了一块,这块灵魂碎片像氢气球一样在天空中越飞越高,被太阳的温度加热爆炸。不知为什么,我在空荡荡的天空中,看到了一个原地踏步的身影,她酒红色的长发有节奏的上下飘动,背影坚定而萧瑟。
好寂寞。
让我想起曾经将我燃尽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