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厨房里站着两个不知所措的笨蛋。
其中一个是我,另一个是安月菟。
『喂,头。』我压低声音说,『你以前见过这种情况吗?』
『说实话,小谦探员,我从来没见过。』
『现在应该如何是好?』
『不管怎么说,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就只能干了吧,别犹豫,动手吧。』
说是动手...该从哪开始呢?
在我们面前是一个堆满了油污餐具的洗碗池。任何人看到这个洗碗池都会觉得『我不会进入了二次元世界吧?』。碗和盆交错在一起,中间还穿插着不少碟子,那奇特的造型足以令每个自诩想象力丰富的现代艺术家跪地求饶。『餐具山』之所以没有倒塌,变成真的惨剧,只是因为洗碗池被塞得满满的,根本没有倒塌的空间。
『头,我在老家的时候,曾听过这样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呢?』
『关于厨房的恐怖故事。』
『说来听听,不恐怖就给我去死。』
这个听起来好恐怖。
『很久很久以前,在电磁炉和吸油烟机还没有普及的时候,有一个懒惰的家庭主妇。邻居都把她家的洗碗池称为‘白骨之山’,因为她很懒惰,不愿意去刷盘子,结果白花花的盘子就堆成了山。她每拒绝一次刷洗,‘白骨之山’就长高一点。』
『然后呢,有一天她到了厨房,发现‘白骨之山’已经蔓延到了地面上,数不清的盘子占据了整个厨房。这时,她看到‘白骨之山’上浮现出一张人脸,如同浮雕一般,看不真切,但却能开口对她说话。』
『说...说了什么?』
『你永远也刷不完我了!』
『哇!』
没想到安月菟抱着头蹲在地上哭了起来,被吓了一跳的我连忙弯下腰抱住她娇小的身体,像安慰小动物一样抚摸她的头发。
『没这么恐怖吧?我只是在开玩笑啊。』
『就因为太现实了才恐怖!我感觉真的会刷不完!』
『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帮妈妈刷碗,妈妈真辛苦啊。』
『才不是呢!一般人的家里怎么会有这么多没刷过的碗?』
『是这样吗?』
『我已经看到了你妈妈在星期日一边碎碎念一边清理残局的悲惨模样,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每天都把碗刷干净就不会剩下这么多了!』
『难怪她每个周日心情都会特别差。』
『明明看起来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居然这么懒...』
『她也有很多事要忙的嘛。』
『比如?』
『看电影,玩游戏什么的。』
『这也太忙了吧!我也好想这么忙!』
『与其在这里吐槽,不如着手干点什么,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唯独不想被吐槽魔人小谦这么批评!』
安月菟在洗碗池旁边又犹豫了一会,露出向主人讨食的松鼠般的可爱表情仰头看着我。
『呐呐,小谦,换一个活干吧。家务活也不是只有这一个嘛。』
『这样下去不就止步不前了么,既然决定了就要去做。我会陪你一起的。』
『可是...』
『最重要的是,如果不赶快刷干净,我们就没有吃饭的家伙了。』我叹息着拿起洗碗池中的一个碟子,『家里全部的餐具都已经悲剧了。』
在洗洁精的泡沫与东北清晨冰蓝色的阳光中,安月菟迎来了寄居生活的第一个周末。
——
『不知不觉,月菟已经在这里住了一周了。』妈妈坐在沙发上,露出欣慰的表情看着安月菟,竟然还带了点哽咽的声音,就像看着出嫁女儿的母亲,『多亏了你的帮助,家里变得整洁起来了。』
『我觉得帮助这个词好像不太对。』我反对道,『这周你不是什么都没干吗?不都是月菟一个人做的吗?』
『听到了吗?月菟,小谦已经直呼你的名字了,这样我可以把小谦放心的交给你了...』
『谢谢阿姨。可是我实在不想嫁入这种把家务活全推给儿媳妇干的恶婆婆家。』
『听到了吗?小谦,月菟已经被你的中二病传染了,这样我可以把月菟放心的交给你了...』
『一点也不放心!谁的中二病啊!』
『年轻貌美的媳妇和白眼狼儿子一起欺负卧病在床垂垂老矣的婆婆,这场面真是催人泪下,我自己都不禁被感动了。』
『亲爱的婆婆,请问你得了什么病?』
『刷碗就会肚子痛的病。』
『你就在床上躺到世界末日吧。』
由于安月菟刚刚把需要干的活全都干完了,清闲下来的她就和老妈开始拌嘴。我一直以为她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小姐,可她的表现让我大为赞叹,无论什么家务活都能很快上手,并且不怕脏不怕累。
虽然老妈说『这种程度的活只要长手长脚都能干!』不过我想一般人肯定是没有安月菟这么优秀的。至少我就做不到,我刷不干净的碗在安月菟手里就奇迹般的变得闪闪发亮。
她也并不像自己口中那样冷淡,渐渐地开始能够和老妈像朋友一样交谈了。
我在她最近的地方,看着她每一天的变化,虽然变化并不大,可就像冰雪开始消融一样,一旦开始就不会停止。她灵魂深处的坚冰终有一日能够融化成鲜活美丽的溪流吧!
『小谦,不要一直看着我。』安月菟用手肘用力的捅了我一下,脸颊两侧带着羞红,不过并未转过脸去,反而直视我的眼睛。
她真的变了,朝着好的方向。
『抱歉,我只是觉得你有了很大的进步。』
『恩?』
『现在你可以和老妈聊天了,帮家长做家务果然可以拉近两人的距离。』
安月菟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就像没明白我在说什么,然后露出苦笑摇了摇头。
『小谦,并不是我改变了。』她看向老妈,『而是阿姨一直在接近我啊!阿姨无论面对什么样的人,一定都可以让他们敞开心扉吧,就像温暖的阳光照进我心中黑暗的房间,让我禁不住想要打开窗子。我知道是离家出走的我不对,可是阿姨并没有以长辈的身份对我说教,而是把我当成朋友来对待,让我自己做出选择,这对我来说是从未有过的感受。』
『月菟,我想你的父母一定也能够理解你的。』老妈看着安月菟的眼神里藏着某种哀伤,也许她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吧。
『他们不会的。你不了解我妈妈。她是个从小受到贵族般教育的人,对她来说一切都必须按照她的规则来。她是个比谁都要温柔的人,但也比谁都要残酷,一旦我违反了她的规则,她就会惩罚我。父母与孩子的关系也在她的规则当中,我不可以做出孩子以上的行为,如果我做了,她就不会再把我当成她的孩子...』
安月菟悲戚的说着。我回想安月菟母亲的样子,可我没法从那个人的身上找到一点可以做出这种事情的迹象。她有着和安月菟相似的红色头发,来自异域的眼睛也如安月菟一样,是闪烁着诱人光芒的炫目宝石,她说话时非常温柔轻缓,她抚摸着爱人的手就像有魔力一般能够平息怒火,她说着相信安月菟的话语,给了安月菟自由选择道路的权利。
这些都是假的吗?
我相信那并不是假的,也许世界上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但绝对不会是她和那个唠叨的大叔。
也许安月菟和她的母亲之间的确发生过什么吧。
就像我和某个火焰般的女孩一样发生过什么。
发生过许许多多的误会,这些误会没有来得及解释,两个人就已经擦肩而过。最后我只能背负着自责、悔恨和忏悔活下去,背负着深深伤害了最重要的人的记忆活下去。
但安月菟还来得及,她的父母和她自己都还来得及,只要解开那些误会,她们一定能够合好。安月菟和我不同,她更加坚强。
如果她们自己做不到,就让我来帮助她们吧!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做朋友能够做到的事情,把她从深陷其中的泥潭里拉出来。
『小谦,小谦。』安月菟用被遗弃的小猫般悲哀的眼神看着我,将双手都覆在我的右手上,『我的话让你难过了吗?』
『没有啊。』
倒不如说让我斗志昂扬。
『可是你的眉头这样‘兹~’的皱在一起。』
『‘兹~’是要怎样啊...』
就在这时,妹妹打开了房门,她一定是刚起床吧,身上还穿着黑白条纹的睡衣,活像个对比度超高的斑马。她在看到我的瞬间,惺忪的睡眼立刻睁大了,还伸出一只手指着我。
『小谦!你这个混蛋在干什么!』
『我干什么了?』
『手!手!手!』
我低下头,看见自己被安月菟紧紧握着的右手。难道说我对这种程度的接触已经习惯了吗?我完全感觉不到害羞。
安月菟被妹妹一说,像是激起了对抗心一样,甩开我的手,直接一屁股坐到了我的腿上,还把两只胳膊挂上了我的脖子,小小的头贴在我的胸口。
若有若无的清香飘荡在我的鼻尖,身上传来的温热触感让人血液逆流。
我终于开始暴走的心跳大概被她听了个一清二楚吧。
『怎样?重要的哥哥要被我抢走了哦。』安月菟露出坏笑说着,如果没看到她这幅德行,我大概都忘了这家伙并不是温顺的小猫,也不是红着眼睛找妈妈的兔子,而是只继承了家族优秀基因的食肉猛兽。
『笨蛋!巫婆!给我从小谦的身上下去!』妹妹一边说着一边猛砸我的头。
『为什么打的是我啊!』
『你一脸色狼的样子...很...很...很享受吧!像洋娃娃一样的身体,你一定很享受吧!你这个死恋童癖!』
『说到底不就是在嫉妒嘛!』
『我也好嫉妒哦,月菟这么喜欢小谦让我好嫉妒,明明我才是月菟的本命。』老妈一脸不甘心的说,皱着眉头看向安月菟的眼神里绝对包含了友情以上的某种东西。
『你就别添乱了!』
在我们吵吵闹闹的时候,隔壁房间的父亲一次也没有过来。不知道安月菟是不是已经察觉了,我从来不和父亲说话。
我和安月菟不同,仍然止步不前。
我还是没有任何变化,没法对人敞开心扉。只能孤独地、自责地活下去吧。
我看着与隔壁卧室相连的墙壁,沉默了一瞬。
这时,脖子上传来了剧痛,安月菟似乎用力以胳膊勒紧了我的脖子,我低下头想要让她放开,却与她担忧的目光相撞。
她凑到我的耳边,带着甜美湿润的呼吸说:『小谦是笨蛋。』
我愣住,她松开了我的脖子。
『喂喂喂!你又在干什么!太狡猾了!』妹妹看到这一幕又激动了起来。
『和你宝贵的哥哥说悄悄话。』
『说...说...说了什么?』
『晚上要轻一点...哦~』
『小谦!!!你这个死恋童癖!去死吧!』
被妹妹的加厚版同人志砸晕的我,临死前好像看见了安月菟温柔的眼神。
不过那一定是幻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