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所爱的都是自己希望成为的那个人。』
『诶？』
入场之前，老爸突然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他是个奇怪的人，只要出门就会穿着西服，与严肃着装相反的是他易于相处的性格，虽然有时显得有些孩子气。
星期日，公园之行的第二天，我和老爸来到位于商业区的剧院。
『因为爱就是一种憧憬吧。』
自信满满说着奇怪话语的他让我哑口无言，不知该怎么把话题接下去。
怎么说呢，有种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的感觉。
不管你多么伶牙俐齿，这世界上也总有一个人会让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爸大概习惯了我的沉默，带着我朝座位走了过去。
在黑暗将嘈杂归于寂静后，电影开场了。影片讲述的是一个废柴男参加海军并且打败外星人的故事，电影一开始就是废柴男为了泡到自己未来的女朋友，在晚上从天花板闯入停止营业的超市偷鸡肉卷结果被警察逮捕。
电影演到废柴男和不打不成交的日本舰长一起指挥军舰的时候，废柴男突然神勇起来让人有点接受不了。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没想到切了三个镜头主角就能从笨蛋变成人才。
撇去热血派的剧情不说，这部电影的特效和音乐都做的相当不错，让人不禁感慨科技的飞跃式进步。客观的说是一部可以一看的电影。
尽管如此，我却没有什么欣赏电影的心情。
从来没有和我一起出过门的老爸，为什么突然叫我出来看电影？
不不不，从父子关系上来看，一起看电影再正常不过。
在闹别扭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我一直觉得如果和老爸的关系变好，就代表我喜欢上了这个城市，喜欢上了这里的人，喜欢上了我不愿承认的过去。
...就算喜欢上了这里，也没什么不对吧？一直认为如果喜欢上这里，就是对过去朋友的背叛，这么想的我真是十足的笨蛋。
不知不觉间，电影已经散场了，我跟在老爸的后面朝出口走去。
我在心里祈祷自己能说些什么，却仍旧说不出口。
『小谦，你初中时有过一个女朋友对吧？』
『呃...』
『我记得是个长发的女生，个子很高。』
『你怎么会知道？』
『我请她吃过饭。』
『啥！？』
这还真是劲爆的话题，尽管不是我心中所期望的父子对话。
『是个很强势的女生啊，即使看到了男朋友的父亲也面不改色，进退有据，虽然我只见过她一次，也感受到了她身上那股强烈的自信。』
『她的确是那种人...』
我的胃部又开始灼烧般的疼痛。
让火焰熄灭的人，就是我。
『那时候的小谦，憧憬的就是那样的人吧。』
...那是什么意思？
我停下脚步，看着父亲，他也转过头和我对视。
『现在的小谦，憧憬的就是家里那小个子的女生吧，虽然看起来非常娇弱，却善于照顾别人，是因为你想要照顾别人吗？所谓爱的这种情感，其实就是憧憬，因为对方身上有着让你无法正视的闪光点，才会想要去接近，最后就变为爱。』
『当然，这都只是我的想法而已，不用在意。』
我仍然没有能够给他一个回答，一如往常的沉默着。
半小时后，我收到了一条短信。
——
医院在高中以前对我来说还是个陌生的地方，过去除了必要的疫苗接种以外，我几乎没有就医的经历。谁知上了高中以后我的身体状况就急转直下，每当寒热交替的季节一到，或者是流行性感冒爆发，我就成了医院的常客。最惨的一次是整整一个月都在医院打点滴。
我在医院门口平复了一下心情，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按照妹妹短信中所说的，来到一间位于医院三楼的病房。
妹妹和安月菟并排坐在病房门口的长椅上。明明身高比安月菟高了足有十厘米，看上去非常疲惫的妹妹却把头靠在了安月菟的肩膀上，就像一对感情很好的姐妹。
如果真的是姐妹的话就好了，我不禁这么想到。
『小谦。』安月菟看到我后把食指放到嘴唇边，示意我不要出声，然后指了指靠在她肩上的妹妹，应该是睡着了吧，于是我也轻手轻脚的坐到安月菟的身边。
『能告诉我具体的经过吗？』
『你的笨蛋老妈出门上班时摔了一跤。』
『...然后呢？』
『骨折了。』
还真是适合她的骨折方式，一般来说仅仅摔了一跤是不会骨折的吧？能为常人之所不能正是老妈了不起的地方。
我衷心希望自己没有继承她的这个优点。
『就是那个所谓的——寸劲。』
『李小龙吗...』
我连吐槽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久前接到妹妹短信说『老妈出车祸了，快到医院来』如何如何的时候，我吓得心脏都要停跳了，结果却只是摔了一跤，这家伙也太会大惊小怪了吧，在她看来发生在马路上的事故都是车祸吗？
『你和你的爸爸不是一起去看电影了吗？为什么没有一起过来？』
『看完电影我们就分开了。』
『为什么？』
『...因为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弄得气氛很尴尬。』
『你总是在意一些没意义的事情，你要更相信自己才行。』
微笑着的安月菟轻轻握住了我的手，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重叠在安月菟的身上，那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女人，她的五官和安月菟极为相似，只是大了一号。
她们的笑容都一样恬静温柔。
我想起了另一个有着温柔笑容的女人，心里微微的疼痛，那个人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去模仿死去的姐姐呢？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把姐姐的孩子从家里赶出去的呢？
『不进去看看吗？』安月菟问我，手心中传来的温度让我有一种安全感。
『老爸在里面吧，我还是不去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了。』
『明明都承认他是你的父亲了，却没法好好交流，你也真够奇怪的。』
一定是还不到时候。
我的心里还缺少某种东西，某种让我把过去放下的东西。
『去看电影的时候，他对我说‘爱就是一种憧憬’。』
『那是什么意思？』
『他说人们往往会爱上自己希望成为的那种人，爱上自己心中的理想化身，这种感情最开始都是‘憧憬’，然后才慢慢地变成‘爱’。』
『月菟，你在憧憬我的什么呢？』
如果老爸说的话是真的，安月菟是在憧憬我的什么呢？
我身上有任何可以让她感到羡慕的地方吗？
『我觉得单纯的以‘憧憬’来形容‘爱’太过简单了。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我是说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
『当然。』
我眯起眼睛回忆起那时的事情，嘴角不自觉的翘了起来。
『我因为失恋跑到公园去散心，结果看到了坐在长椅上的异域妖精。当时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那个女孩阳光般透明的美感让我无法移开目光。』
『就算现在来夸我也没办法加分哦。』
『谁知一开口就崩掉了，哪有抢先搭讪的妖精啊，居然还说出‘我在找东西’这样意义不明的话，冰冷的语调直接把我扔到了南极洲。』
『说‘我在丢东西’的又是谁啊？』
『现在想想还真是有趣，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两个人就那么在一起玩了整整一周。』
『所以说恋爱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
安月菟伸出手指左右摇晃，装出一副专家的样子，就像在说『这么幼稚可不行哦』。
『不光性格的契合度要高，还需要有缘分才行。我可是第一眼看到你就意识到你会在我的人生中占据非常重要的位置，简单地说就是一见钟情。』
『到底是哪里让你一见钟情了？』
『微微上挑的死鱼眼，沉闷的性格，平凡普通的面孔，让人看了就心烦意乱的站姿...这难道还不够吗？』
『不不不，这怎么听都是个讨厌的混蛋吧，就是那种在联谊上闷不作声喝酒的家伙。』
『——还有那悲惨的过去。』
『光用看的就知道我有着悲惨的过去吗？我到底是有多惨？』
『开玩笑的。』
『别吓我啊。』
『但是悲惨的过去是真的。』
『只有那个是假的！』
喂喂喂，作者你是在考验读者的记忆力吗？这个段子用过了呦，绝对用过了呦。
没印象的家伙赶快去前面补习吧！
『不过整个高一都不和我说话的人，说一见钟情让人很难相信啊。』
『因为我是傲娇系的角色。』
『傲娇从来不会说自己是傲娇的。』
『我是傲娇的2.0版本。』
『升级了吗！傲娇终于也升级了吗！』
『还不是因为你一开学就像不认识我一样开始做自我介绍，我以为你已经把我给忘掉了，如果我自己一个人表现出‘居然能在一个班里重逢还是同桌真是皆大欢喜’这种心情不是太傻了吗。』
『我比较好奇你怎么表现出那么具体的心情。』
『写在纸上。』
『那还不如直接说出来。』
『刻在心里。』
『好文艺的说法。』
『用刻刀。』
『突然变得血腥了！』
顺便一提，这句话原本应该是『卷进烟中，吸进肺里』吧。
『总而言之，都是小谦不好。』
『嗨依嗨依，是我不好。』
『说起来，小谦那时候在公园里丢什么东西呢？』
那时候嘛...
『在丢对前女友恋恋不舍的情感吧。』
『好，分手。』
『等一下！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吧！而且那都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明明有了可爱漂亮温柔贤惠的女朋友，还对前女友恋恋不舍，真是过分。』
『不不不，你的话听起来只是在自夸而已。』
『恋爱手册第一条——对女朋友的自我欣赏要予以认同。』
『第一条不是随时准备当女朋友的沙袋吗？』
『恋爱手册2.0。』
『你以为任何东西加个2.0都可以蒙混过关吗！』
虽然只是两个人在一起毫无意义的口胡，不过心情却轻松了起来。
握在一起的手始终没有放开。
我想老爸说的话还是有道理的吧，我的确憧憬着安月菟，憧憬着她的坚强，憧憬着她的温柔，憧憬着她的美丽。
不过喜欢一个人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古往今来有无数天才描述过爱情的模样，以我的水平没有办法和他们一争高下，只能把自己的感觉描述出来。
握着她的手时，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宁静，地球仿佛停止了转动，四周的一切变化都不再重要，我只能感觉到这个女孩手中传来的温度。
不自觉的想要微笑，想要闭上眼睛就这么睡着，漫长生命中积累的疲惫在渐渐消失。
这只有她能做到——没错，这就是爱。
只有她能做到，其他任何人都不行，虽然没有理由，却在心里某个部分这么认定了。除了她没有人能给我的感觉，就是爱。
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独一无二。
如果我在她的心中也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就好了，我如此希望着。
安月菟拉了拉我的手。
『小谦，你要丢的东西已经丢掉了吗？』
『那种东西，大概从来都没存在过吧。』
我也是到了最近才明白，我对那个人的感情并不是恋恋不舍，甚至不是喜欢。
但不管怎么说，那个人在我的心中都是无法替代的。
『倒是你呢？你要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她在那个公园里所寻觅的，大概是自己母亲留下的痕迹吧，她在寻找死去的母亲所留下的片段记忆。
那么，她应该已经找到了吧。
可是安月菟摇了摇头。
『还没有，我还没找到。那是很重要的东西，我必须找到它，而且时间已经不多了。』
『...你要找的是什么？』
『让每个人都能变幸福的魔法书，或者是毁灭掉所有人生活的罪状。小谦，你愿意和我一起去找吗？』
当然，虽然我不太明白她在说什么。
恋爱守则第一条——必须要答应女朋友的请求。
3.0版。
——
离开医院之前，我透过病房门上的探视窗朝里面窥视了一会。
父亲正襟危坐在病床旁边，专心看着笔记本里播放的电影。而躺在床上的老妈则是捧着一本流行的女性小说看的津津有味。
我还期望着能看到些含情脉脉的画面呢。
真是不够浪漫，一点也不浪漫。
不过看着那个在老妈病床旁边寸步不离的男人，眼睛有点发热。
我觉得自己心中的缺口被稍稍填补上了一点。
妈妈...你是真的很幸福吧。
那就够了，我想要知道的，只有这件事而已。
——
和安月菟离开医院大概一小时后，妹妹又发来了短信。
『你们！居然！把我！一个人！丢在医院！』
笨蛋，难得营造出的温情气氛全都被你破坏了。
顺带充满惭愧之感的一提，我和安月菟都完全不记得当时还有妹妹在场，这就是所谓的贵人多忘事吧。
几秒钟后，妹妹再次发来短信。
『明明就是两个笨蛋，别说自己是贵人啊！』
别偷听画外音呐，你这家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