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枫曾说过欧阳同学的家里非常富有，我以为她会住在我家附近的别墅区，结果她的家却位于市中心的住宅区。我记得那是一个刚建起来不久的小区，红白色的楼群相当具有辨识度，阳光被呈『口』字状的高楼死死围住，注定这些楼有一面的房间永远朝阴。过了六点半以后，天色忽然就暗了下来。就像有人突然关掉了这个城市的背景灯，我开始看不清楚四周。这让我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身边的景物平添了一份悲凉。
小枫站在我的旁边，用手指着欧阳同学所住的单元楼。美丽又凛然的侧脸让我着迷，我心里有个声音说『过不了多久这张脸的主人就会离开你，到你所无法触及的地方去』，可我却感觉不到悲伤。
哪怕只有这一会，哪怕时间还会继续流动。
我也满足了。
『现在上去的话，说不定能见到她的父母，说服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你也要去吗？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和家里打过招呼了吗？』
『我的门限是晚上十一点。』
『可是我们从来没有在晚上约会过啊。』
『那是因为你从来都没有在晚上约过我！』
按常识来说，高中生在晚上约会还是有点难度。我从小枫的表情上看不出她对这件事的态度，就算她想出去约会，也不会主动告诉我吧。
『总之，我要按门铃了。等会见到了欧阳同学的父母，一定要注意自己的举止，不要让他们以为自己的女儿交了不正经的朋友。』
『我从来也没有不正经过吧。』
『可是小倩同学很不正经。』
『是小谦。』
小枫一边在嘴里抱怨『名字真是难记』一边按下了防盗门的电铃，响了几声后，从播音器里传来了欧阳同学的声音。
『您好，哪位？』
她的声音异常规矩，听起来充满违和感。
『是我。』
『学姐？您怎么来了！？』
『你的父母都在吗？』
『...在。』
『告诉他们我来拜访了，然后赶快把门打开，我不会再说第二次，不要推脱。』
『...好...』
我能听出话筒那边欧阳同学沮丧的样子。她究竟是不想让学姐担心，还是单纯的不愿让人干涉自己的生活呢？
从楼道里可以感觉到和小谦家所在的小区完全不同的氛围。白净的墙面，大理石的台阶，完全看不到小广告和满地的喷漆，美中不足的是新建小区的楼道普遍比较狭窄，我想大概是为了节省空间。
让人觉得有些拘束，充满了违和感。不过对于一开始就住在这样小区的人来说，也许没什么区别吧？
欧阳同学住在三楼，我忐忑不安的敲了下门。
几乎是同一瞬间，大概早就等在门口欧阳同学打开了门，她一脸紧张的表情，笑容僵硬。我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看向她身后的客厅。干净的墙面上没有壁纸，房间当中摆着不锈钢茶几和红色的长沙发，沙发对面是一台壁挂液晶电视，入口旁角柜上摆着盒装巧克力和熔岩灯，一切都井然有序，让人觉得装修堪称完美。
就像我的家一样。
『家长呢？』小枫轻车熟路的从鞋柜里拿出拖鞋，换上后走进房间。
『在他们自己的房间里。』欧阳同学明显的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声的说，『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们了吧...』
『你以为我们是来做什么的！苏秋，跟我走。』
说完后小枫便强硬的拉着我朝里面的房间里走了过去，看来她已经来过多次了，而欧阳同学则是一脸无奈的跟在了后面。
她气势汹汹的打开了欧阳同学父母卧室的门，我和欧阳同学像行李一样被她推了进去。一个衬衫加短裤打扮的中年男子坐在书桌前，冷淡的瞥了我们一眼之后就又把目光转回到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上去了。
不知为什么，他的表情让我后背发凉，就像预感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琰焱，把你的朋友带去你的房间。』
男人用平静的语调命令欧阳同学。
『爸爸难得回家休息，不要来打扰我，好吗？』
『是的！我这就带他们去我的房间！』
听起来就像一般的父女对话，只是父亲没有看过女儿一眼，女儿则是紧张的像是正在法庭上等待被判刑的嫌疑人。
『喂，大叔，别想就这么打发我们走。』小枫走到男人的书桌前，用力敲了一下桌子，『请你允许欧阳琰焱去学校。』
『又是你啊...』
男人揉了揉太阳穴，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头脑风暴。
『我非常感谢你对琰焱在学业上的帮助，也感受到了你对她的关心，能有你这样负责人的学姐真是我家孩子的福气。而关于你说的这件事情...腿长在她的身上，她去不去学校，和我允许与否有关系吗？』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小枫又拍了一次桌子，『你既然是她的父亲，应该知道她从来不会去违抗长辈的命令吧？』
『让她在家反省的是她的班主任，我作为家长，只是例行公事罢了。』
『什么叫例行公事...！』
『够了！』
站在我旁边的欧阳同学突然激动地叫了出来。
『学姐，谢谢你关心我，不过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我也认为自己应该接受学校的惩罚。』
『那苏秋的田径比赛怎么办？』
『我能教的已经都告诉他了，况且学姐你应该是不想让他赢的那一方吧，又何必在乎这种事。』
『我不想去跑那种毫无意义的比赛啊！』
『那就请您自己去训练他吧。』
小枫张着嘴愣了半天，大概是没想到欧阳同学会顶撞自己吧，不过她片刻之后就恢复了正常，留下一句『无论是好是坏，别忘了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就走出了房间，几秒后传来关门的声音。
结果她就这么走了，把莫名其妙被拉来的我丢在这里。
『所以呢？你又有什么事？你是琰焱的男朋友？既然来了，就一次性把事情都解决掉吧，正如你所见，我的时间也不是特别多，不过为了女儿还是能抽出一点时间的。』
男人冷淡的看着我。
『毕竟是女儿啊。』
不知是我会错意，是我太偏激，还是那句话本来就是那样的意思。
我总觉得他是在说——我要扮演好自己父亲的角色啊。
忽然就火大了。
首先要说明的是，我从未和长辈吵过架，这个好像曾经说过吧？我是个真正的乖宝宝，无论是父母还是师长，命令我做的事我一定会去做，批评我的时候我也从不会还嘴。虽说最近在小谦的影响下开始学会和父亲吵架。
如果是小谦的话，会怎么做？
我想都没想就开口道：
『叔叔。』
『恩？』
『你的腿毛该刮了。』
——
『非常赞！』
欧阳同学笑着在床上来回打滚，虽然说她穿着短裤不必担心走光的问题，但光是那双长腿就已经充满杀伤力。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爸爸露出那么惊讶的表情。』
『这招我也是最近才学会的。』
『这算什么？』
『你不是说——‘所谓兵法，就是要出奇制胜’吗？在对方认真说话的时候，忽然来一句无厘头的应答，就会让对方哑口无言。』
『真了不起！』
我无视掉陷入无谓感动的欧阳同学，开始环视她的房间。怎么说呢，和其他房间相比风格迥异，墙壁上贴满了动漫人物的海报，数不清的小说和漫画堆积在写字台附近，床上随便扔着几个玩偶和没有叠好的被子，简单的说就是乱七八糟。
『感觉你的房间被孤立起来了呢，外面是一个秩序井然的世界，打开门进到你的房间就变成无法无天的地盘了。』
『才不是那样。』
欧阳同学在床上坐了起来，双手抱着膝盖，满脸让人心生怜爱的倔强表情。
『是我把其他房间孤立起来了。』
『不管怎么说，你的父母似乎比我的还要过分啊。看起来他们完全对你的生活不管不顾吧？』
『怎么会，他们是我见过最称职的父母。无论工作多忙也会给我准备早餐，零花钱一分不少，每天晚餐都会询问我的学习情况，从不缺席家长会！堪称模范！』
『小枫一定不这么想吧。』
一提到她最喜欢的学姐，她就把脸埋进手臂里了。
『学姐她...担心的太多了，我明明就没事。』
『是真的没事，还是只能没事？』
『人活着就会有烦恼，你有我有大家都有，我的烦恼也没什么特别了不起，为什么要纠结在这上面呢？明明就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学姐去做啊！』
『大概因为对小枫来说，这就是最重要的事吧。』
看着忽然沉默的欧阳同学，我笨拙的组织着言语。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替人解开困惑，不过有个倾诉的对象总是好的吧？欧阳同学...你愿意把你的故事说给我听吗？』
在我以为自己要被拒绝的时候，她抬起了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