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玻璃窗蜿蜒流下，将窗外的霓虹灯光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斑。那盏坏了的老旧霓虹灯在连续几天的雨水侵蚀下，终于彻底熄灭了，只留下一个沉默的黑色轮廓，嵌在灰蒙蒙的天际线上。
房间里的空气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湿感，墙壁摸上去总是凉飕飕的，仿佛能拧出水来。被锁住的门纹丝不动，只有若水每日固定送来食物和水时，才会短暂地开启。
穗满城坐在床沿，目光定定地落在窗外那片缺失的光亮处。一种陌生的、躁动不安的情绪，在这具年幼的身体里悄然滋生。她看着那黑暗的缺口，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细弱的手腕。
逃跑。
这个念头如同窗外伺机而动的雨，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来。
破裂的玻璃碎片像晶莹的冰晶般四下飞溅，混着豆大的雨点砸落在窗台和内里的地板上。狂风瞬间灌入房间，将沉闷与潮湿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暴雨的喧嚣和冰冷的自由。
穗满城没有犹豫，她用那件换下来的脏衣服裹住手，笨拙却迅速地清理掉窗框上参差的玻璃残茬，然后攀上窗台。二楼的高度对于这具孩子的身体来说有些眩晕，但她顾不上了。雨水立刻将她淋得透湿，单薄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
她顺着外墙粗糙的砖石和隐约的凸起向下爬，动作生涩，好几次险些滑落。掌心被磨得生疼，但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野蛮的力量支撑着她。终于，双脚接触到了湿滑的地面。
下一秒，她像一只受惊的野猫，猛地蹿了出去，一头扎进茫茫的雨幕之中。
冰冷的雨水模糊了视线，呛入口鼻。她不管不顾地奔跑着，赤脚踩过积水的水洼，溅起浑浊的水花。肺叶火辣辣地疼，心脏在瘦弱的胸腔里疯狂擂动，仿佛要挣脱出来。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本能地想要远离那间被锁住的屋子，远离若水，远离那个作为“燃料”的命运。
直到双腿如同灌了铅，喉咙里泛起铁锈般的气味，她终于一个踉跄，摔倒在一条狭窄阴暗的巷子里。
力竭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瘫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小小的身体因为脱力和寒冷而剧烈颤抖。
巷子深处没有光，只有雨水敲打棚顶和地面的声音。浓烈的、垃圾腐烂发酵的酸臭味弥漫在空气中，几乎令人作呕。她蜷缩起来，试图保留一点微弱的体温。
脚步声，在巷口响起。不疾不徐，稳定得可怕，踏破雨声，一步步朝她靠近。
穗满城抬起头。
雨幕中，若水撑着那把熟悉的黑伞，静静地站在那里，低头看着她，眼神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她的逃跑早就在预料之中。
“玩够了吗？”她的声音穿透雨声，清晰地传来，“该回去了。”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积满灰尘的地面晕开深色的痕迹。若水的手臂稳定地托着她，那力道不容挣脱，却又奇异地没有弄疼她。冰冷的湿衣紧贴着皮肤，穗满城能感到若水身上传来的、属于干燥布料的细微摩擦感，以及那平稳得令人心慌的体温。
她们沉默地穿过依旧弥漫着酸臭的小巷，回到那栋建筑，走上楼梯。
房间的门在身后合拢，发出熟悉的锁舌叩击声。
一切都和离开时一样，灰泥墙面，金属桌椅，单调的床铺。唯一的不同，是那扇曾经透进城市光害的窗户，此刻被几块粗糙的木板严严实实地封死，缝隙里透不出丝毫光亮。雨水敲打在木板上的声音，闷闷的，比玻璃阻隔时更令人窒息。
若水将她放在床边，动作和之前每一次一样，精准而缺乏温情。她甚至没有多看穗满城一眼，也没有对那扇被封死的窗户发表任何评论，仿佛这只是房间里一个微不足道的修缮。
她走到桌边，放下伞，从那个似乎永远备有物资的抽屉里拿出一条干燥的毛巾，放在穗满城手边。
“擦干。”她说完，便转身走向小厨房区域，开始准备食物，背影依旧沉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什么都没有变。禁锢，沉默，以及那个在一个月后等待着她的、作为“燃料”的命运。
穗满城坐在床沿，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带来黏腻的寒意。她看着那条干净的毛巾，又看向被封死的窗户，最后目光落在若水忙碌的背影上。
一种无力感，比之前在雨巷中力竭时更深的无力感，缓慢地渗透进来。逃跑，似乎只是证明了这囚笼的坚固。
门，依旧锁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