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愉快。脖子一阵阵抽着疼,伤口火辣辣的。刚在垃圾桶里窝了半天,浑身都黏糊糊的,沾着不知名的污垢,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酸臭味。
穗满城掀起眼皮,没什么表情地看向那个蹲在面前的男人。他伸出的手还悬在半空,脸上挂着刻意的友好。她扁了扁嘴,从喉咙里挤出短促的气音:“唔……”
没去碰那只手,她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小小的身子晃了晃才站稳。下意识回头瞥见地上还在抽搐的女人,她立刻皱着鼻子往后缩了两步,像避开什么脏东西。
脏兮兮的小手重新捂住脖子侧的伤口,黏腻的血渍沾在指缝间。她抬起黑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男人看,没有惊慌也没有感激,只有明明白白的打量。
“你家长呢?我帮你给他们打电话。”男人收回悬在半空的手,改为蹲姿与她平视,从口袋里掏出证件在她眼前晃了晃,“我是警察,不用害怕。”
巷口那边传来车门关上的声响,另外几个穿着同样制服的人已经利落地把昏迷的琉璃和她的同伴押上了黑色厢型车。确实很快,现在巷子里只剩下他们俩,还有地上那把被遗落的匕首。
“没有。”穗满城答得干脆,眼睛瞥过那本证件上的烫金徽章。她捂着脖子的手没松开,血珠从指缝间渗出来,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说谎时睫毛都没颤一下,视线从证件移回警察脸上,又补了句:“就我一个人。”
警察皱起眉头,证件在指间转了个圈。他打量着这个满身污垢却异常镇定的孩子,目光在她渗血的脖颈和脏兮兮的白裙间来回移动。“你这伤得处理。”他最终叹了口气,收起证件朝巷口抬了抬下巴,“跟我去趟医院?”
穗满城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泥污的帆布鞋,鞋尖互相蹭了蹭。不愉快。非常不愉快。但她只是抿着嘴,轻轻点了点头。
好臭。
一钻进警车后座,相对密闭的空间立刻让穗满城身上的垃圾酸臭味变得格外浓烈,直往鼻孔里钻。她不自觉地皱紧了鼻子,把脸偏向降下一半的车窗。
开车的警察显然也闻到了,手指在空调控制板上按了几下,切换成外循环。
穗满城低头看了看自己脏得看不出原色的裙摆,默默把两只手规规矩矩放在并拢的膝盖上——尽量不碰到任何车内的东西。脖子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随着心跳一阵阵抽动。她不吭声,只是透过车窗望着外面飞速后退的街景,霓虹灯的光带在湿润的瞳孔里拉成长线。
真难受。
“你怎么会在那里?”警察握着方向盘,等红灯时从后视镜看她,“那片废墟早没人住了,流浪汉都不往那儿去。”
“不知道。”穗满城答得飞快,把脸转向窗外。其实知道,就是从那儿醒来的。玻璃映出她没什么表情的脸。
“那你有知道联系方式的人吗?亲戚?老师?”警察换了个问法,声音放软了些。
穗满城盯着窗外闪过的快餐店招牌,认真想了三秒。“不知道。”其实知道若水的电话,那串数字像刻在脑子里。但她只是把受伤的脖子往衣领里缩了缩,帆布鞋底无意识地磨着车垫。
警察轻轻叹气,指节在方向盘上敲了敲。这孩子浑身上下都写着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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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能洗澡真是救了大命。
穗满城站在哗哗的水流下,盯着浑浊的污水顺着排水口打转,直到最后一点垃圾酸臭味被柠檬味沐浴露取代,才关掉水龙头。就是病号服不太合身,最小号的穿在身上还是像套了麻袋,裤腿卷了三道仍拖地,她只好拎着裤腰慢吞吞走出浴室。
检查时她格外配合,让抬手就抬手,让张嘴就张嘴。棉签擦过脖子伤口时她眨了下眼,听见医生对警察说:“伤口浅,缝两针就行。倒是这指标——”化验单被抖得哗哗响,“严重营养不良,血糖也低。”
警察叔叔端来的盒饭里躺着几块红烧肉,酱汁浓油赤酱地裹着米饭。她捧着一次性饭盒安静地吃,连青椒丁都挑干净了。直到走廊飘来护士的说话声:“……联系好了,明天早上市福利院来接人。”
穗满城扒饭的勺子顿了顿,把最后一口酱汁刮进嘴里。空饭盒扔进垃圾桶时发出“哐当”一声。
护士来拆留置针时看了看她:“小朋友真勇敢,都不哭。”穗满城盯着撕胶布的手,心想比起熔炉,这点疼确实不算什么。只是病号服领子总往一边滑,露出贴着纱布的脖子。
窗外的霓虹灯把病房照成蓝紫色。她钻进被子里,闻到消毒水底下残留的垃圾场铁锈味。明天要去个新地方——她翻了个身,把过长的袖口卷了又卷。
反正,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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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身的衣服是极好的。
穗满城站在福利院衣帽间里,任由保育员阿姨给她套上浅蓝色的棉质连衣裙。袖长刚好到手腕,裙摆落在膝盖上方三指——这是她偷偷比划过的精确位置。重点是,布料蓬松柔软,闻起来有阳光晒过的味道,和垃圾场的铁锈味完全不同。
福利院也是极好的。
这里没有锁住的门,院子里的秋千可以随便坐,图书角的漫画书虽然缺页但没人催你还。最棒的是食堂开饭准时,虽然青菜总是煮得太烂,但每餐都有鸡蛋。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慢吞吞剥着水煮蛋,看其他孩子追着足球满院子跑。
不用考虑明天吃什么,不用找地方过夜,更不用怕被人抓去烧掉。她把蛋白掰成小块泡进白粥里,忽然觉得脖子上的疤痕都不怎么痒了。
下午自由活动时,她躺在树荫下的长椅上数云朵。有小朋友过来拉她跳皮筋,她摇摇头,从兜里掏出保育员发的水果糖递过去。等那个扎羊角辫的女孩蹦蹦跳跳离开,她又继续望着天空发呆。
这种什么都可以不想的状态,让她想起很久以前某个不用加班的周末下午。她把糖纸对着阳光叠成小船,放进流动的喷水池里。
确实,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