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带着春末特有的暖意，斜斜地照进福利院的食堂。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围着长桌，空气中弥漫着米粥和蒸馒头的朴素香气。穗满城坐在靠窗的老位置，小口喝着碗里稀薄的粥，目光习惯性地放空，落在窗外那棵开始抽出嫩芽的老槐树上。
琉璃给的两天期限已过。她带去了抗生素、干净的纱布和食物，也目睹了琉璃在高烧和伤痛中挣扎着，试图再次感应“共鸣核”却只引发更剧烈痛苦的狼狈模样。那个紫色短发的女人像一头困兽，在疼痛、恐惧和对力量的渴望中煎熬。她没再提让穗满城一起走的话，只是反复念叨着“必须离开”、“不能再待了”。
穗满城知道琉璃撑不了多久。伤口感染在抗生素的作用下似乎稍有遏制，但高烧未退，体力濒临透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的杂音。再这样下去，要么死于伤势恶化，要么会在神志不清或极端痛苦中失控使用“共鸣核”，引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她心中那点微弱的“可能性”涟漪，在目睹琉璃的惨状后，似乎也黯淡了下去。使用那种力量，看起来远不像琉璃轻描淡写说的那么简单，代价恐怕高昂得可怕。她依旧不想卷入，但一种模糊的、类似于“不能让她死在这里”的念头，让她没有彻底切断联系。她只是每天固定时间去送一点水和食物，像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麻烦任务。
今天和往常似乎没什么不同。
直到上午九点左右，一阵不同寻常的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福利院大门外。不是送货的小卡车，也不是社区工作人员常用的电动车，声音更低沉稳重。
有几个靠近窗户的孩子好奇地探头张望。“哇，黑色的车，好亮！” “是谁呀？”
保育员李阿姨正在打扫活动室，听到动静也擦了擦手，走向门口。福利院平时访客不多，除了定期的社区工作人员、偶尔的捐赠者，就是前来考察的领养家庭。但今天并没有预约记录。
穗满城原本没在意，继续小口啃着早餐剩下的半个馒头。直到李阿姨有些惊讶、甚至带着点局促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您……您好，请问您是？”
一个平静、清晰，却让穗满城拿着馒头的手瞬间僵住的女声回答道：“你好，我姓若。想来了解一下领养孩子的事情。”
这个声音……
穗满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透过食堂窗户明净的玻璃，看向院子大门的方向。
一辆线条流畅、光可鉴人的黑色轿车停在锈迹斑斑的铁门外，与周围朴素的景象格格不入。车门旁，站着一个穿着浅灰色羊绒薄呢长外套和黑色西装裤的女人。她身姿挺拔，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副遮住了小半张脸的墨镜。即便看不清全貌，那种冷淡、疏离又带着无形压力的气质，也瞬间将她与福利院乃至整个街区的氛围割裂开来。
若水。
穗满城的心脏在那一刹那似乎停止了跳动，随即又更沉重地撞击着胸腔。喉咙发紧，嘴里剩余的馒头碎屑变得干涩难咽。
她为什么会来这里？领养孩子？开什么玩笑？
无数念头瞬间涌过脑海：她发现了琉璃？她是来抓人的？领养只是借口？还是说……她真的是冲着自己来的？
李阿姨显然也被来人的气势和那辆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车震了一下，语气更加客气，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啊，您好您好，若女士是吧？快请进，请进。那个……您之前有预约吗？或者是我们社区部门介绍的？”
若水摘下墨镜，露出那双穗满城无比熟悉的、平静无波的眼睛。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福利院内部的景象，目光似乎在某个方向略微停顿了一下——正是食堂窗户的方向，但太快了，快得像错觉。
“没有预约。”若水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个人意愿，想来看看。不方便吗？”
“方便，方便！”李阿姨连忙侧身让开，“您请进，这边请，我们先到接待室坐坐。您想了解哪方面的情况？是想看看男孩还是女孩？大概年龄是……”
两人的声音随着她们走向主楼侧面小接待室的步伐逐渐模糊。院子里其他工作人员和稍大些的孩子都好奇地张望着，窃窃私语。显然，若水这样的访客，在阳光福利院极其罕见。
穗满城还坐在窗边，手里的馒头已经凉透。阳光照在她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脖颈侧面那道伤痕，似乎又隐隐刺痛起来。
不。不是似乎。是真的在痛。一种细微的、尖锐的、仿佛被冰冷视线刮过的刺痛。
她强迫自己收回目光，低下头，盯着碗里残留的粥渍。大脑飞速运转。
若水是管理局的区域总管。她拥有权限，知道自己的安置地点。她之前一直只是“观察”，通过报告和模糊的照片。为什么现在突然亲自前来？而且是以“领养”这种荒诞的理由？
琉璃的能量扰动！穗满城猛地想起昨晚，琉璃痛苦喘息中那次失败的、引发了微弱空间波动的尝试。难道……那波动被监测到了？若水是来确认的？
如果是这样，福利院现在很可能已经被监视或包围。琉璃藏身的仓库……
穗满城的心往下沉。她必须立刻去通知琉璃。虽然那个女人是个麻烦，但如果她在这里被抓，自己绝对脱不了干系。更重要的是，她内心深处某个角落，并不希望看到琉璃以那种方式被带走——像一头被困死的、伤痕累累的野兽。
她迅速站起身，将剩下的馒头塞进口袋，端起碗盘走向清洗池。动作看似平稳，但指尖微微发凉。她必须表现得和平时一样，不能引起任何注意。
“小满，吃好啦？”旁边帮忙洗碗的另一个保育员阿姨随口问道。
“嗯。”穗满城低声应了，放下碗，用纸巾擦了擦手，然后像往常一样，慢慢朝活动室走去——那是通往仓库方向的必经之路。
接待室在一楼走廊的尽头，门关着。穗满城经过时，能隐约听到里面李阿姨热情介绍的声音，以及若水偶尔简短的回应。她目不斜视，脚步未停，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
走过拐角，确认周围无人，她立刻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冲向仓库。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紧张感。
推开仓库门，熟悉的昏暗和尘埃味扑面而来。她反手关上门，压低声音急促地喊道：“琉璃！”
角落里传来一阵窸窣和压抑的咳嗽声。琉璃勉强撑起上半身，脸色在昏暗中显得更加灰败，眼神却因为穗满城不同寻常的急促而瞬间锐利起来：“……怎么了？”
“有人来了。”穗满城走到她面前，语速很快，“一个女人，叫若水。可能是……管理局的人。她说是来领养孩子的，但我觉得不对劲。你昨晚……是不是又试了那个东西？”
琉璃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不是因为发烧，而是因为恐惧和震惊。“若水？！”这个名字显然对她有特殊的意义，她的瞳孔急剧收缩，“她……她亲自来了？领养？骗鬼呢！”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虚弱和疼痛又跌坐回去，急促地喘着气，“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我昨晚，太疼了，就试着想……引导一点能量镇痛，但控制不住，泄了一点……”
果然。穗满城的心沉到谷底。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这里不能待了。”穗满城果断地说，“你必须立刻离开。趁现在他们的注意力可能还在前面。”
“离开？我现在这样怎么离开？！”琉璃的声音因为恐惧和绝望而尖利了些，她抓着身旁脏污的被褥，指节泛白，“外面……外面肯定有她的人！”
“留在这里更危险。”穗满城冷静得近乎残酷，“如果他们开始搜查，第一个就是这里。”她环顾四周，仓库里堆满杂物，但藏匿一个无法自如行动的人并不保险。“有没有后门？或者别的出口？”
琉璃急促地呼吸着，眼神慌乱地四处扫视，最后绝望地摇了摇头：“我进来时观察过，只有这个门，还有那边几个很高的气窗……我爬不上去。”
仓库陷入短暂的死寂，只有琉璃粗重而不稳的呼吸声。绝望的气息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仓库外隐约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正在朝这个方向靠近！是李阿姨的声音，似乎还在介绍：“……这边是我们存放备用物资的仓库，平时不怎么用，有点乱……”
穗满城和琉璃同时屏住了呼吸。
她们找过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