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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浮在空中,我感觉不到身体的重量。
就算想真开眼睛也完全做不到。并不是没有睁开眼睛的力气,而是没有控制身体的权利。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虽然身处黑暗中却完全感觉不到恐惧,连同时间的流逝感也一并四散开去。
要是一直这样下去我会不会死呢?
还是仅仅为了存在而存在,漂游在这广阔无垠的黑暗中呢?
冰冷的感觉从面部传来。
这种真实的触感赋予了一切事物质量和存在感。
身体下方传来了坚硬的触感,而我似乎也能尝试着将眼睛睁开。
接着,冰冷的东西滴落到眼睛里,我感到一阵轻微的刺痛。试着活动双手,反复揉着双眼,视线变得清晰了一些。
冰冷的液体滴落在我裸露的双脚和小腿上,刺骨的寒冷让我的意识清晰起来。
我仰面躺在一个平面上,身下传来石板冰冷的触感,而雨也越来越大了。
用手支撑着身体站起来,因为重力的关系,雨水倒灌入耳朵里。我慌忙用手将头顶上的一对耳朵捂住,紧紧贴着自己的头发。
双手传来了毛茸茸的触感,而我也隐约想起母亲告诉过我不能随便乱按自己的耳朵。
尾巴也被打湿了,我只能想办法将它收回粗布裙子里。身上的连衣裙被缝制得像一件长袍,面料并不是很好但是做工却很精细。袖口,裙摆还有领子都被染上了我喜欢的花纹,而现在雨滴正一点一点地将它打湿,花纹变成了更深的颜色。
我将连在长袍领口的兜帽带上,暂时能阻止头发和耳朵被水浸湿。我环顾四周想找一个能够躲雨的地方,却发现我正站在一个高台上。
与其说是高台,不如说是石柱的顶端。而石柱从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中延伸出来。石柱的顶端被削平,形成一个刚好能容纳一人躺下的平面,而我正站在上面。
跟我所站立的平面相平行的,是地面,光秃秃,一望无际的地面。我脚下的石柱就像矗立在一个无法见底的巨大深坑当中。
“哈——秋!”我打了个寒颤,似乎因为光着脚站在雨水里有些着凉。
我眯起眼睛望向地平线。在视线的尽头,我似乎看到地平线在微微抖动。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那是大地在坍塌。
得去告诉其他人才行。
想要从这个平面跳出这个深坑是不太可能的,于是我决定顺着陡峭的石柱爬下去。
脚底裸露的皮肤踩在被雨水打过的石头上感觉有些疼痛,但只要能找到支点,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雨滴变得更大了,我只能压低头部,依赖兜帽挡住雨水的侵袭。
突然间,视线被什么东西照亮了一瞬,紧接着耳边便传来了雷声的轰鸣。
身体因为收到惊吓而紧缩,支撑身体的手脚失去了力量,而我的身体则像滚落的石头一样向下坠去。
失重感让我体内的东西四处翻搅。
我则只能放声尖叫。
身体在不断加速,从洞口看到的天空逐渐变小。
接着我坠入了什么绵软的东西里面,陷得很深。
我稍微抿了一下滴落在嘴唇边的雨水,冰凉的触感证明我还活着。
翻身坐了起来,我看见淡紫色绵软的填充物充满了深坑的底部,我揉搓了一下被雨水打湿的填充物表面,却不知道这是什么。大概就是为了防止像我这样的家伙从天而降摔得血肉模糊而存在的吧。
我用袖子擦掉混入了雨滴的眼泪,心想这个举动大概会被家人说教吧。
鲜有自然光线进入的洞穴底部有一团明亮的光源,我慢慢接近,发现是一块发出淡淡蓝色光芒的结晶。结晶旁边有一个人工挖掘出的入口,而入口内测每隔几米的墙壁上就镶嵌了一个这样的结晶。几乎是凭着直觉,我顺着这条狭窄的通道向里走去。
一边顺着发光的结晶镶嵌摸索,我一边想着刚刚在石柱顶端发生看见的事情。
地平线开始坍塌,而且向着这个方向来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必须的去告诉大家才行,虽然不知道世界坍塌了会怎么样,但是肯定不会是什么有趣的事情。没有了地面我会掉下去吗?掉下去的话又会掉到哪里去呢?我想不到答案,但是大街一定会有办法的。
脚底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感觉很舒服,通道内静得出奇,身后的雨声也越来越远。我摸索着精心雕琢过的墙壁,上面大多刻有复杂的花纹。虽然有些地方已经附着了苔藓,有些地方已经开裂,但是都不能掩盖这条步道精致的工艺。通道时宽时窄,有时会经过方正的大厅,蜿蜒的树根从顶部顺着墙壁生长,包围住祭坛一样的东西;有时会遇到与过道交汇的河流,赤脚汤水,却能感到缓缓水流的温热。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的眼前突然开阔起来。
建立在地底空洞的宏伟街道展示在我面前,穹顶处镶嵌的大量发光结晶照亮了这地底的都市。
内心的感动和喜悦加快了我的步伐,我跳跃到街道的石板上,年代久远的石板发出一声闷响。
我好像把重要的事情抛在了脑后,开始在石制的街道上奔跑起来。
路边横躺着几根倒塌的石柱,而依然站立的石柱撑起穹顶。层叠的建筑依附在街道两旁,不断向外扩散,最后甚至搭建在墙壁上。就像是需要新的建筑时直接在现有的建筑上搭建,混乱却不失层次。虽然有些房子已经坍塌,但丝毫没有影响整体的美感。
街道边的水渠将水源源源不断地送至城市的每个角落,我踏进渠道,水刚好没过我的脚背,与寒气逼人的雨水不同,渠道中的水多了一丝暖意。接着我又跳上街道,跑到一片开阔的广场。
广场的地面用那种发光的材质铺设,中间用整块透明的材料建造了水池。
本来已经被雨水打湿的衣服,再弄湿一点应该不要紧吧?没有多想,我跳进那个通透的池子。跟渠道中的水一样,温暖的池水浸润了我的身体,将寒冷与恐惧全部冲的烟消云散。
我浮出水面,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究竟有多久没有这样笑过了呢?
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开心。
只是觉得有种久违的情切感流遍全身。
就在这时,我突然想起了地平线的事情,于是飞快地跳出池子,向着直觉指引的方向跑去。
穿过两条街道后我拐入一条小巷,爬上房顶,再从窗户翻入一栋建筑。
妈妈!
我喊道。
但是从我却说出了自己听不懂的语言。
空荡荡的屋子内没有传来回答。
爸爸?
我再次用自己听不懂的语言呼唤着亲人。
不知道从何方,传来了自己声音的回音。
我走到桌子边上,将一个类似罩子的器物拿了起来。原来被笼罩在器物下的晶体发出光芒,照亮了整个房间。
桌子上积了厚厚的灰尘,桌上石质器皿里盛放的液体已经变成了奇怪的颜色。
我将发光的晶体捧在手里,慢慢地走过每个房间。
父母的房间里木质的床铺已经应为腐朽而坍塌,床边的植物也应为缺乏水分而变得枯黄。厨房里放着烹饪到一半的食物,在变质之后还附上了一层灰色的颗粒,炉子里放着没有烧完的木材,看起来这里应该很多年没有人使用过了。
我跌跌撞撞地走上楼梯,来到一个小小的房间。
我记得这是我的房间,从窗户能够看到外面的街道。
我这才意识到,我跑过了空无一人的街道,荒无人烟的广场。坍塌的房屋和石柱不是本该如此,而是无人修缮才会变得如此不堪。
被莫名的兴奋所掩盖,我甚至没有注意到这个怪异的事实。
一股窒闷感蔓延向全身,逐渐将我吞噬。
那是漆黑的孤独感。
我双腿发软坐在了地上。
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远远地好像传来什么东西不断崩塌的轰鸣声。
而我的眼泪也顺着脸颊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