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葛雷曼的邻国。莫迪里。
璃月哈出一口白气,搓了搓手。
来帝葛雷曼时太过于匆忙了,以至于没有带太多御寒的衣服。
入冬已久,周围的景色萧瑟得凄凉,放眼望去,荒芜尽收眼底。莫迪里临近帝葛雷曼,虽没有全天皆黑的奇景,天空却也并不明朗,始终是阴沉沉的。
在回“家”之前,璃月顺路来到了这个小国家。
不是出于某种目的,只是想来看看而已。
——这里是……绰衵的故乡。
——可是……他的家在哪里呢?所谓的故乡,是指他还是人类时呆的地方吗?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仍旧一时兴起跑来了这里。
——我,完全不了解绰衵啊。本以为一起长大,自己肯定很熟悉他……结果,什么也不懂嘛。
连他背负的痛也不曾了解。
还是回去吧。凛冽的寒风让璃月开始打退堂鼓。反正也不知道他原先的家在哪里。
璃月一转身,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就映入了眼帘。
她愣住了,对方也愣住了。
……仅仅是个巧合吗?或者说,他是来找自己的?
他仍旧是一副一尘不染的装容:一袭白衣胜雪,脸上却不再似从前那般时时挂着笑容。
“……你,为什么会来?”他问道。现在的他不是汉斯,但也不再是璃月认识的那个绰衵了。
为什么会来?这个问题璃月自己也弄不明白,她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这里遇见绰衵。
“我想来看看,你的故乡。”如同一年前的时隔五年的重逢,她和他都对彼此感到陌生。
“那我带你去吧。”他带着一副“已经做好被拒绝的觉悟”的表情道。
“好……”她忽然不忍心拒绝他,却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只能顺其自然。
……
一路无言,两人来到一堆乱石前。
石板纵横交错,碎石遍地,周围杂草丛生,一株光秃秃的小树独自存活于石缝中,除此之外的一切都被乱石所埋葬。璃月只能依稀辨析出它曾经的模样,倾听眼前景象所诉说的无言的故事。
“我最初拥有的记忆就是在这里,”绰衵略带伤感地说,“但我记不起它完整的模样了。父母的容貌,我也完全忘记了。”
“我何尝不是呢?”被师傅收养之前的记忆,她也全然忘却了。
沉默——
两人皆默默地凝望着毫无生气的石堆,一言不发。
“璃月。”
绰衵首先打破沉默,她望向他。
“你……能接受这样的我吗?”
风无声息地掠过,将两人浸没。
“我……不知道。”她诚实地回答。
“这不怪你,连我也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我一定让你感到恐惧吧?对不起。”就连什么时候是真正的自己,什么时候是另一个自己,他本人也难以捉摸。
“不……这不是你的错。我……其实,我……我弄不清自己对你的情感到底是什么。不管面对那样的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不用勉强自己……”他心疼地说道。
“不是勉强!”她埋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只是……我想保持原来那样。既不是亲密的关系,也不是形同陌路,就像以前那样,一直……一直……”
没错,自己只是不愿意去改变而已。希望时光静止,希望周围的事物永恒不变,不忍心看到伙伴离开,也不愿选择新的环境、尝试新的生活……只不过是一个喜欢驻足不前,沉溺在当下的傻瓜而已。
可是,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绰衵解下自己的长袍,轻轻披到璃月身上。突如其来的温暖侵袭了璃月全身,她愣住了,原先盈眶的热泪无声滑落。
“天冷了。应该优先让女士暖和起来,不是吗?”
璃月轻搂长袍,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尔后她抬起头,说道:
“你能陪我回一趟师傅的故居吗?我到了那里,我似乎就能回答你的问题了。”
“好。”他没有理由拒绝。
两人启程了。一步一步,逆时光而进,距离曾经越来越近。
帝葛雷曼,郊外。
神宁伫立在漫无边际的荒野之中,凝望着荒芜的暮景。
“安琪……”她轻声吟诵出一个名字。她记得她曾经读过一句话:一旦给某样事物起了名字,就会产生羁绊,导致最后难以割舍。一开始她并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如今她深刻地体会到了分别的痛苦。
——安琪它现在,怎么样了呢?会不会有事……?
“对不起,安琪。是我不好。”她对着空荡荡的前方自言自语道,仿佛能由此将自己的心传达给对方,“如果我当时……如果我当时狠心‘杀’掉你的话,你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吧?或许,哪怕我再坚定一定,把你留下来。至少,我们还能拥有一时的幸福吧?就算这份幸福会带来灾祸,我们还可以拥有一段美好的回忆……现在,连一点点小小的轻松快乐也不剩了呢……不,我还是太自私了。那并不是我们的幸福,单纯地只是我的幸福而已……很可笑吧?”
视野的尽头是幽寂的深林。无声的风带来一片肃然,终究没有“什么东西”站出来回答她的问题。
“那么,请允许我将期限延长一点吧。”她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只要我……只要我将最后一个残月消灭了,你就能‘活’得久一点了吧?”
她不禁捏紧了戴有“触魂”手套的拳头,手套表面似乎因战斗而有了破损。她的周围空无一物,地表面却仍旧留下了各种人为造成的凹陷痕迹。
如果更加仔细一点的话,就能够发现,神宁的腹部和背部都受了一定程度的轻伤,但都没有伤及要害部位。
接着,神宁取出了御星成员专用的通讯手机,只对着它说了一句话:
“残月巴布及六个低级恶魔已被消灭,驱魔部成员神宁向中央申请一个月的假期,望批准,汇报完毕。”
录音录制完毕。神宁按下发送键之后,就直接将通讯手机扔在地上,直径离开。一边前进她还在一边喃喃自语,脸上挂着自信又猖狂的微笑:
“那么……你在哪里呢?最后的残月,汉斯。”
少女无声地微笑着,向着终点步步逼近。
两天后。
瑞奇利亚边境某处。
一路上并没有过多的交流,璃月和绰衵来到他们的童年栖息地。
静候在路边的风景是如此地令人怀念,即便时隔了七年,景色随着时间而迁移,璃月依然能辨析出它曾经的模样、自己曾经停留在那里的时光——那时的自己,总是面带着笑容。
——至少拥有过幸福。
璃月不止一次这么想,以此来悼念过往欢乐的时光。她怀着憧憬的心情向着那再熟悉不过的地方走去——
璃月猛然转身。
“怎么了?”绰衵问道。
“没什么。”她略带担忧地回答,“只是隐约有一种感觉……来这里的一路上都有感觉到。”
“是察觉到有人跟踪吗?”绰衵皱起眉头,本能地保持着警惕。
“不,”她果断否决了绰衵的猜测,“那并不是不好的感觉。或许不用担心。”璃月说着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
她走到小屋前。经过了七年的风吹雨打,小屋略显破旧,却也不失曾经的模样。璃月将手抚上木门,感受到了熟悉的触感。
“能在外面等我一下吗?”她回头询问。
“嗯。”绰衵点点头。
“吱呀——”一声,璃月推开老旧的木门,代表陈旧的霉味扑鼻而来,但依然弥漫着家的味道。屋里的摆设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似乎被人刻意地保留了下来,又好似因为又偏远又破旧,连小偷都不屑于光顾。
璃月上到二楼,来到自己的房间。眼看着别无二致的布置,璃月顿生一种时光倒流、自己回到了过去的感觉。
以前也常常想回到这里看看,却又总是害怕。其实也没什么难的嘛……璃月想。自己并不是那么坚强的人,甚至可以说胆小得可怜,但很多事情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困难。大部分时候,所谓的痛苦都只是无病呻吟而已。
——无论过去再怎么美好,我们也依然活在现在。
四处转了转后,璃月走进了地下室。那里是师傅的研究室——他最常呆的地方,也是自己此行的目的地。
璃月踏入研究室的那一刻,“那种感觉”就变得十分强烈。
——难、难道……这是真的……?
璃月不敢相信这种预感,但她又无比希望它是真实存在的,渴望它马上到来。她颤抖着,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师傅,真的是你吗?”
位于前方的书桌上,杂乱地堆放着没来得及整理的、已经发黄的打印纸。粲然间,仿佛有一个父亲般的身影浮现在桌前,抬手轻抚着自己多年的研究成果。
——那不是“仿佛”,而是真的出现了!
热泪盈眶而出,璃月颤巍地走向那个半透明的人影。对方悉知她的到来,也面带微笑转身迎向她,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璃月想要搂住他、埋头痛哭,双手所触却是一片虚无——自己摸不到师傅的身体。但只要能再见他一面,就足够了。
“……师傅……我好想你……这七年来,我都好想你……每时每刻,都在想你……”她作出拥抱他的动作,哽咽道。对于如同父亲一般的师傅,少女置于了深深的情感。
“师傅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师傅摸了摸她的头——即便根本不可能触碰到,愧疚地对她说道,“也一直,没有来见你。”
“不……是我不好。没来得及孝敬你……我、我……”泪水滚落,既是悲伤,亦是久违的幸福。
“你都知道了吧?师傅不是有意瞒着你的。师傅对不起你,但也希望你自己一个人时也能好好生活。”
“师傅你……一直都待在我的身边吗?一直都在……看着我?”璃月抬头望向他。
“嗯。只是,因为力量有限,不能现身。”
“怎么会?师傅的精神力那么强……”
“因为我没有‘许愿’啊,所以不能成为幽灵。停留在这里的只是精神意念而已。”
“那师傅你现在……”
“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来和你见最后一面。你已经长大,可以独当一面了,师傅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又要离开了吗?”听到这个消息,璃月未免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没关系,只要能再见您一面,我就心满意足了。”
接着,她小声地问道:“师傅……我……能叫你一声‘爸爸’吗?”
“你一直都是我的女儿呀……”他慈爱地说。
热泪再度涌出,“……爸爸!”
就像多年前一样,此时的她可以像个小孩子一般尽情地向父亲撒娇。
师傅变得更加透明了,璃月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师傅的精神意念正在极速削减,愈发飘忽不定。
“师傅你……”璃月恋恋不舍地望着他。
“师傅要走了……你所要寻找的‘真相’就在这里,而且那个秘密只有你能够开启。去吧,我的孩子……”
话毕,阴无幽渐渐化为无,再也找不到存在过的痕迹。
璃月静默良久,遂擦干了脸上的泪水,迈开步伐。
——师傅,你看。我已经不会再被过去拘束了。我可以无所顾忌地前进!
三十分钟后。
璃月刚踏出故居,就被眼前的场景惊讶到了。
只见绰衵化身为汉斯,以战斗的姿势待发,而正在与他对峙的是不久前告别了的——
“神宁?你怎么在这里?”她讶然道。
“姐姐!快和我一起来收拾这个残月!”神宁死死地盯住汉斯,全力紧绷神经。
大叔模样的汉斯面露怒色,道:“我都离开帝葛雷曼了,你竟然还穷追猛打到这里来。我可没那么多精力陪你闹!”
璃月见此状,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
“哈……哼哈哈哈……”
而她却好似停不下来一般,继续捂着肚子笑着。
这一笑,令神宁和汉斯一头雾水。
她抬头眼望蔚蓝的天空,好像自己也彻底融入了自然一般,无限地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