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死灵界边境。
“这里就是死灵界啊。”
刚刚踏入这片土地的冥界地缚神，抬头仰望这片和冥界同样浑沌的天空。
虽说冥界与死灵界有着密切的联系，但这还是芷屽第一次来到死灵界。
地缚神临驾冥界的宿敌——死灵界可是一项大事，之所以没有引起轰动，自然是因为这趟行程是秘密进行的。为了不引人注意，芷屽不携带任何部下，只有雷雅与羚希陪同。在外人看来，敛藏了气息的芷屽不过是普通的亡灵，雷雅与羚希也只是从外界来的异人旅者，没什么可出奇的。
至于他来此的缘由，要从半天前的那份紧急战报说起。
六小时前——
“报——！”一名冥界士兵闯入芷屽的办公室，大声汇报道，“前线传来消息，死灵界的军队已经压境，边防部队已经采取联防措施，但维持不了多久！”
“什么？！”芷屽撑着书桌猛地站起来，周围轻飘飘的纸张因他大幅度的动作而散落。
士兵继续汇报，“欣将军已经带兵火速赶往，但这次袭击突然，且敌军阵营庞大，目测有百万，唯恐不敌。”
“百万？我军有多少？”芷屽皱起眉头。
“欣将军带了五十万精兵前往，城内留守了十万，其他兵力都分散在各主城内和边境。”
“果然不出所料，”军师依比言道，“这次死灵界真的倾巢出动了。这种情况，我之前也向地缚神大人预测过吧？”
他点点头。早在一周前，依比就向芷屽分析过当前的时局，当时她就预测死灵界将在不久之后向冥界发动进攻。果不其然，死灵界行动了……
依比接着说，“关于遇到这种情况时的建议，我也在先前交代过吧？”
芷屽沉默了。依比在进行战况分析后就以私下交谈的形式向自己提出了这个战术，因此当时欣并不在场。于是芷屽将这个提议保留了。
她的提议便是，死灵界倾巢进军冥界，其大本营必定会空虚，若是芷屽此时潜入死灵界，便能出其不意地杀死死灵界的君主，极大地打击死灵军的士气。但独闯敌营势必会有风险，一个不留意很可能便会断送了性命。
——死灵界经过了特殊改造，其力场的构造似乎能够针对性地削弱地缚灵的能力，因此地缚神无法在死灵界发挥大部分的力量。这也是多年来冥界无法收复死灵界的最大因由。
“冥界的五十万精兵难抵敌方百万，更何况死灵界已经为这场战争准备许久，定是胸有成竹，就算幸运地战胜了，也必定是杀敌一千自毁八百。我想大人也不希望看到那么多国民白白送了性命，还被死灵界凌辱，望地缚神大人三思。”
“好，我去。”芷屽紧握双拳。
他是一国之君，不能因为自己贪生怕死就置国民的生死于度外，更何况冥界已然陷入了危机，这种风险也是身为王者必须承担的。
“希仔也……！”在一旁倾听的希仔清楚芷屽接下来要采取的行动。
芷屽一口回绝，“不，希仔，这次你不能跟来。”
“为什么？希仔要待在芷哥身边！”
“因为太危险了，很有可能会死。”他盯着羚希的双眼，严肃地说道。
“就是因为这样，希仔才要去啊！不然希仔来冥界就没有意义了，希仔就是为了保护芷哥才来的！”
羚希抬头直视他，双眼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你根本保护不了我啊……”
芷屽很想这么说，可又不忍心打击她。
“我……”
正在他犹豫不决时——
“我也去吧。”
雷雅忽然推门而入。
“唉？！怎么连你也……？！”
“怎么？不相信我的实力吗？”雷雅随意地叉腰，“因为是潜入，所以不能带太多人，但也不能什么人也不带吧？你是君主，也应该以自己的安全为第一。”
“这……”芷屽一时找不到言语来反驳她。他的头脑不太灵光，不会考虑太长远的事情。他只专注于保护身边的人，守住此时此刻的安宁。
“这个提议我不反对。”依比发表见解，“有外界之人陪同，也方便降低死灵界对你们的怀疑。”
“安心吧，我可是……雷雅，不会那么容易就受伤的。”不是以“雷神之孙女”，而是以“雷雅”自称。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时常把自己的爷爷挂在嘴边炫耀的小女孩了，也舍弃了可笑的成神梦。
“好吧，我明白了。”芷屽垂下眼帘，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时间回到现在——
“去死吧！”一个清澈的声音突然从后上方传来，并伴随着金属刺入人体的声响。下一秒钟，芷屽就感背部传来一阵生疼，鲜血顷刻间浸湿了背后的衣衫。
“好疼啊！”芷屽下意识叫出声来。
“你在干什么？！”雷雅闻声猛然回头，待看清了那个袭击芷屽的身影后，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抓住她的手，把她从芷屽的背上拽下来。
“杀死你！杀死你！”刺杀芷屽的女孩依旧不停地叫喊着，在雷雅的怀里挣扎，“冥界的家伙都该死！”
“你认错人了！”雷雅从后方紧锁住女孩的双臂，“我们不是冥界的人！”
“胡说！我明明看到你们从时空通道里出来了！”女孩就好像一条刚出水的鱼，因失去了大海的庇护而用尽全力挣脱。雷雅的力气要远大于她，却也快坚持不住了。
“你耐心点，听我解释……”
从慌乱状态中恢复过来的羚希小心翼翼地将那把足足刺入芷屽背部三寸的短剑取出，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再次把芷屽疼得死去活来。幸好短剑没有刺中脊椎，伤口不足以致命。如果当场复活的话，就会立马暴露身份。
“那是什么？！”女孩突然停止了挣扎，“……红色的……”
雷雅顿时灵光一现，“那是血哦，无论是死灵界还是冥界的居民都没有吧？这足以证明我们不是冥界的人吧？”
女孩的气势顿时弱了下来，“那你们到底是……”
“我们是从外界来的，幻世，也就是你们口中的人界。”雷雅说，“我们是来……旅游的。”雷雅只好随手编了一个借口。
女孩突然像做错了事一样低下头，“那……我……”
“没关系的。”芷屽向女孩走来，“这只是一个误会而已。”他的胸口至后背都包裹了一层纱布——那本来是准备给雷雅和羚希受伤时应急用的，现在为了不暴露身份只好带伤继续前进。他强忍来自背部的剧痛，勉强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对……对不起……”女孩看见他的笑容，愧疚之情油然心生。
“你叫什么名字？”芷屽友好地问，同时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个死灵女孩。她一头银白色的长发用两条黑色的丝带束起，蔚蓝的双瞳像海一样清澈见底，娇小的体型以及刚才的表现早已暴露她的年龄，按死灵的寿命来算她应该有一百多岁了，相当于人类的儿童。
“我叫月汐。”她弱弱地说道。
“我叫芷屽。她们两个分别是雷雅和羚希，都是我的妹妹。”芷屽露出一个阳光的笑容，“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呢？”
“嗯嗯！”月汐小鸡啄米似地猛点头，“只要我能帮上忙，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那就当我的妹妹吧！”他爽朗地说道。
“唉……？”
月汐一时无法适应这个神转折，呆呆地愣在原地，疑惑地看着他。
“芷哥又来了……”羚希扶额，“只要见到比他小的女孩子就会认妹……”
“过了这么久，我都忘记他有这样的属性了……”雷雅同样十分无语，“还以为你好不容易靠谱了一回。”
“怎么样？愿不愿意叫我哥哥？”芷屽无视两人的吐槽，继续追问道。
“这个……好吧。”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那真是太好了！”
芷屽此刻的表情就好像小学生作文里常见的形容：“他得瑟地笑成了一朵花。”
“快叫哥哥！”
“……哥……哥，哥哥……”月汐怯生生地小声道。
“月汐妹妹真乖！”笑靥灿烂的芷屽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月汐无奈地苦笑，任由一个第一次见面的男性触碰自己的身体。
“不带你这样玩弄妹子的啊！”雷雅额头上挂着代表愤怒的十字，“快办正事！”
“知道啦。”芷屽回头面向月汐，“月汐妹妹，你能帮帮我们吗？”
“帮什么？”
由于她的错误，芷屽受伤了，她理应做点什么作为补偿。——这是原因之一，而另一个原因在芷屽本人身上。
他原谅自己时所露出的笑容，令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并不是说那个笑容带有恶意，正相反，这之中没有透露出丝毫的恶意。对于一个伤害了自己的人，没有人能不产生一点负面情绪。还是说，他将所有的负面情绪都隐藏得完美无缺？
月汐莫名地感到害怕。
她还小，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自己会产生害怕的情感，尽管它是出于本能。因此，她将这种心情误认为是愧疚。既然愧疚，那就应该尽心尽力才行。
于是——
“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你能带我们去死灵神殿吗？我们想参观一下。”芷屽笑问。
“嗯。”月汐爽快地答应了。
——她也被卷入了旋窝之中。
……
四人进入城市，很快就被高楼大厦与都市的嘈杂声环抱。
“芷屽哥哥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正在前面带路的月汐回头问道。
“那里很有意思哦，你可以见识到各种各样的人，体验各式各样的生活。不像冥界，人们的寿命都很长，生活也十分单一……”芷屽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前方模糊的地平线，从这里可以远远地看到死灵界的中心城市：高耸的建筑物林立，容易让人联想起现代化的城市；零星的灯光点缀其上，仿佛可有可无，却也渲染出了朦胧而又神秘的意境。
为了不引人注目并尽快完成刺杀死灵之神的任务，传送的目的地选择在死灵界都城附近的郊野。再加上这次有死灵帮忙带路，必然可以躲过其他死灵的怀疑。
“芷屽哥哥不是第一次来冥界吗？为什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月汐好奇地问。
“我就是听说了这些，才来冥界的啊。因为想亲眼看看这里是否真如传言所说的那般。”芷屽编造借口的技术也不赖。
“这种说法也没有错，但死灵界是不一样的。芷屽哥哥肯定知道死灵界吧？虽然外人总是把死灵界当成冥界的一部分，但事实上死灵界和冥界不同，它是一个新的世界，它拥有许多冥界没有的东西——比如梦想。”月汐盯着前方的城市群，双眼中闪烁着幸福的光芒。
“梦想……”芷屽不自觉地喃喃，“确实是很重要的东西呢。”正是因为他怀揣着希望再次见到宿命的心愿，才能从那个混沌之地中逃出生天。
“对啊，可是冥界的人都没有梦想，他们一出生，种族和力量就决定了他们今后的生活。而死灵界则不同，我们崇尚力量，但也更加注重智慧与创新，人们可以通过发明创造在社会上获得地位，所以才有你现在所看到的城市——”
展示在三人面前的是一幅难以言状的图景：
黑色的高楼直破天际，带有金属质感的菱形窗户镶嵌在黑色铁墙中，窗户上负责反光的类似玻璃的物质让外人无法窥视其中。站在它面前，仿佛会被这栋庞然怪物的气势所压倒。这栋黑色的高楼是城市的标志，座落于繁华的街道中心。四周比黑楼矮上一节却同样高大挺拔的楼群众星拱月般簇拥在它的身边，衬托其威武雄壮。脚下是平坦开阔的石板路，周围是熙熙攘攘、脸上挂有笑意的居民，忙碌的他们兴致勃勃地匆匆经过，朝着梦想的方向前进。
眼前的这幅场景，就算是在幻世也十分罕见，若不是亲眼所见，芷屽说什么也不会相信这里是冥界的一部分。而死灵界却真正意义上地化不可能为可能。
“我们的城市规划参照了一下苏伟德尔，那是个很棒的地方……”她忽然顿了顿，“但你们也许没见过吧，毕竟异人禁止进入苏伟德尔。”
这个地方确实繁华得令人陶醉，如果有人希望他们留在这里，他们也没把握能够拒绝这个请求。
“这里比死气沉沉的冥界好多了。”作为外人的雷雅默默地想，“死灵界的人们更加富有活力，对生活都充满了希望……冥界就好像黑暗的旧时代，终有一天会被新的世界替代……”
雷雅望向芷屽，他正盯着那栋黑色的大楼沉默不语。
“作为冥界的神，你会怎么想呢？芷屽。”她在心中向他提问，“消灭死灵界，真的是一件好事吗？对于整个冥界和冥界的居民来说，真是最佳的办法吗？”
“你们不是来旅游的吗？要不要进去参观一下？”月汐提议道。
“嗯，也好。”芷屽点点头，贸然拒绝的话可能会引起怀疑。
……
——手起刀落。
只有这个词能最贴切地形容此时此刻的情景。
欣用右手平持死神镰，埋头猛烈地喘息，她的胸脯起伏剧烈，好似刚进行了一场恶战。
不久前她确实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只不过这场战斗没有产生任何动静——惨烈的战斗只发生于她的内心，并将她的心击裂得支离破碎。
几分钟前，本应该在边境待命的欣火急火燎地赶回了地缚神殿，一把推开办公室朴素的大门。只见办公室里只有依比一人，她正悠闲地坐在芷屽的座位上。在这种紧急关头，似乎连殿内清洁工都比她要紧张十倍。
她预感灵验了，不安和愤怒席卷了她——
正站在她面前的，是正在用左手捂住右臂的依比。
说是右臂，却也有些牵强，因为她肩膀以下的整个右手已经消失了，平齐的断口处冒着丝缕青紫色的烟。原本是她身体一部分的右臂连同衣服正静静地待在她的脚边，仿佛陷入了永远的沉睡。
亡灵的身体都由特殊的能量所构造，并不会流血，但他们也像人类一样，一旦受重伤，也会因为身体不断流失能量而死去。
依比的额角布满了细密的汗水，紧盯站在自己面前埋头沉默的欣。这个女人刚才的举动明显超出了她的计划范围。然而，尽管处在这种狼狈的状态，她仍强忍断臂的剧痛挤出一丝高傲的笑容。
“老实交待你的目的，不然就不是断一条手臂那么简单了。”欣猛然抬头，声线冷如玄冰，“你到底想做什么？……不，你到底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其实很简单啊，只不过是假冒地缚神大人的笔迹，签署了一份出兵的文件而已。”
“什么？！”虽然依比的语气轻松得会让人误以为她是在说“马桶坏了”之类的家常小事，但欣瞬间就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她明明提醒过芷屽必须亲自签署每一份文件。
“什么文件？！”她迫不及待地问。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文件啦，只是派了一支部队前往死灵界的边境，设置了一个陷阱——至少那只部队是这么认为的。实际上，我让部队的领头人带了一封信，他们被死灵界的军方捕获后，肯定会发现那封信。”她顿了一顿。
“信上写什么？”欣已经被她逼急了，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依比缓缓道来，“别急嘛。信上只是用官方的文字写了，冥界察觉到死灵界的意图开战，而冥界还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于是便派这些人到边境布置陷阱。”
“仅仅是这样？”欣还没有反应过来，反问道。
“这样就足够了啊！这一点点的信息，不仅告诉死灵界现在是进攻冥界的大好时机，还有了进攻冥界的充分理由！”
“死灵界向冥界发动进攻，是你点燃的导火索？你为什么这么做？你不是死灵界派来的奸细吗？”
“死灵界又怎么会相信我这个修罗灵？我可以老实地告诉你，我和死灵界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希望冥界与死灵界开战，然后，我就有理由怂恿地缚神独自前往死灵界了……”
——“因为，他一旦踏入死灵界，就——必！死！无！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