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等待芷屽的回应——他是棋局之中的王将，权定胜负之人。
“直说吧，你的目的是什么？”芷屽发话了。
出乎念静以及其他人的预料，此时此刻，芷屽的声音无比地冷静，仿佛事不关己。
“很高兴你能那么直接。”这是神秘人第一次与他们进行面对面的交流。他的声音像是某种机器的电子音，似乎经过刻意的变声或处理，无法辨出性别，略显出不真实感。但可以断定说话者是个年轻人。
“如你所见，你最亲爱的妹妹，羚希的灵魂在我的手里……看你现在的模样，应该还不相信吧。那我只能坦白地跟你说，信不信是你的事情。
“当年，我在一栋被强盗洗劫的废屋里发现了一个游荡的幽灵，就是羚希。我将她带回死灵界，将其改造成死灵，给了她新的生命……她听命于我，无可厚非，所有的一切也都是我指示的。只是我万万没想到，羚希在完成使命后背叛我而选择救你。老实说，还让人真有点不甘心啊……”
他说话的时候，语调几乎没有起伏，不知道的人甚至可能认为他在背台词。
“你应该知道的，死灵的身体类似于鬼魂，由很多来自不同个体的灵魂碎片组成，体质稳定且拥有异能。死灵死后本应魂飞魄散，但我及时收集了她的灵魂游丝，重新凝结成灵魂——虽然和以前的灵魂可能有些许不同，用能量给她铸造了一个能暂时让她存活的容器。只不过……”
对方的意图已经显而易见。
“好了，接下来的问题才是重点——这个容器撑不了多久，如果不及时找个新的容器，她真的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得一干二净……你也不想看到这个结果吧？不如我们来做一个交易，用你身上的一样东西，来交换羚希的灵魂。你意下如何呢？”
“什么东西？”
“就是前任地缚神交给你的，地缚十字刀。”
比起疑惑对方为什么要得到地缚十字刀，芷屽更不解的是，他是如何得知自己得到了它的？……那场赌博战，理应只有自己、零、琳弥三人知道而已。事后他在与大家汇合的时候，甚至没来得及告诉其他人，就去寻找失踪的羚希了……
“不要交给他！”琳弥大喊着，激动地冲上前去，按住芷屽的肩膀想要阻止他。
芷屽似乎也没有成全交易的意向，毕竟他们对敌人的目的还全然不解，可是他能眼睁睁地放过拯救羚希的可能性吗？
“我有一个问题。”芷屽说道，“正如你所说，承装灵魂的容器坚持不了多久。这样一来，就算我得到了她的灵魂，不也救不了她吗？”
“这一点很容易解决，我可以帮你们做到——只要再找一个更坚实的容器就可以了。不过新容器可能是来路不明的尸体，异兽的身体之类的，或者再将她改造为死灵……只要你愿意，我就能让她再复活一次。”
芷屽沉默了。见他犹豫不决，琳弥愤恨地紧咬牙关，欲言又止。
“当然，我知道。让你马上同意显然是不可能。”面具下的神秘人似乎在笑，“我可以给你三天的考虑时间。三天后，如果还没有一个明确的答复——就算是我，也保不了羚希了。”
“……好。”
“三天后的同一时刻，我们在这里相见。希望届时你能作出最明智的选择。”
话音刚落，神秘人的周身围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最后他与羚希的灵魂一同，倏地消失在了天台上。
静廖的夜里，无人知晓这里刚刚上演了一场攸关世界的盛大演出。在场，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却都纷纷思绪万千——这注定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念静可能是他们之中最为冷静的，只有她察觉到了一个不起眼的细节——神秘人消失时所作出的最后动作……
不是隐身的幻术，而是高阶传送术么？她想。
……
“不能将地缚十字刀交给他！”
旅馆的房间里，大家进行着战略商议，琳弥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我也不赞成。”念静说道，“敌人肯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才会这么做……根据你们所说的，十字刀可以展开冥界力场，让芷屽能在人界使用能力。如果被夺走了确实会造成不利影响……但我有预感，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
“而且！”琳弥连忙说道，“地缚十字刀的作用不只如此，零大人跟我说过，他还造了另一把与十字刀相配的姐妹武器，叫作天芒十字剑。两把武器可以融合，成为一件特别厉害的武器……”
琳弥顿了顿。
“什么武器？”众人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零大人是不会对我撒谎的，他也不会对任何人撒谎。”她露出坚定的神态，“他说，这把武器，名叫祭神长剑，可以弑神。”
“弑神？”念静不禁皱起了眉头，“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如果有的话，那不早就闻名于天下了吗？而且你怎么能肯定它有这种威力呢？”
“你的担忧确有道理。”琳弥淡定地回答，“最初听说的时候，我也不太相信。但是，零大人在锻造武器方面的造诣，是举世无双的……”
她会这么说，并不似往昔她对零的盲目崇拜那般，而是显得更加客观与恳切。
“——既然是活着的东西，又有什么理由死不了呢？”
的确是十分有说服力的措辞，只不过……
“既然你一早就知道，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这明明是对我们十分有利的情报。”夜凌立刻提出了疑问。
“零大人嘱咐过我，祭神长剑的事要对外界保密，若不是为了阻止你们，我恐怕会将这个秘密埋藏一辈子……从我刚刚的话里你们应该能听出来吧？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东西，无论是被谁得到，都会引发一场难以想象的灾难。即便是我想帮助你们，也不敢冒险让你们去尝试。万一使用不当，很可能适得其反。”
言之有理。
“莫非敌人想要得到它，也是为了得到弑神的剑么？”零飒说。
“很有可能。但我无从得知对方是如何知晓这个秘密的。”
“可很多地方还是说不通吧，比如为什么那把武器能够杀神？”念静再次强调。
“你们觉得神杀不了，其实是因为‘神’的定义本身就是不死之人吧？那么既然有人能达到永生不死，肯定有其原理。就目前来看，有两种方法可以让人达到不死——
“第一，利用灵魂的永生性。众所周知，人的灵魂就算在脱离肉体后，也可以幽灵的形式存在很长时间。而且只要精神力足够强大，意识就永恒不灭。因此，就算肉体已经衰老或死亡，灵魂也可以找寻到一个新的肉体来容纳灵魂。这一类神的精神力极强，可以任意控制自身的灵魂进行转移。他们的特点就是死了后可以以另一种形式复活。
“第二，制造一个不灭的肉体。这一点芷屽你应该深有体会吧？它的原理其实是将灵魂与一个特殊的容器绑定，那个容器可以是死物、可以是由众多灵魂聚合而成的灵体——后者要常用一些，因为更具有真实感。因此就算受伤了，身体也会很快恢复如初。这种神的灵魂与容器之间有一个连结点，正是它的存在让容器内的灵魂不容易被破坏；而如果它被找到并破坏，灵魂就会离开容器，尽管不会立刻消失，也会大大削弱力量的发挥，自身也变得能够被消灭。”
听琳弥这么一介绍，芷屽顿时明白为何会存在“地缚神”这种特别的神了。地缚神和其它神的不同之处在于，其神位是被赋予的，而且还附加了种种限制，例如不能在外界使用能力、只有死后才能复活等等。这其实是因为他的身体是一个特殊的容器，他的一切都由容器的主人说得算。
“而祭神长剑，能够杀死第二种神。它能在斩断灵魂与容器间连结点的同时，损伤其中的灵魂，可以说是专门用来对付神的武器。只不过由于它能极大程度上地损害精神力为中低等程度的灵魂，所以对普通人而言是非常有杀伤力的危险武器。若被居心不轨的人得到，就麻烦了……”
——力量是一份毒药，足以侵蚀任何生命。
尽管意图向神界复仇，芷屽也从没有过杀神的念头——或许只是单纯地没有想到这一点。而在听说这把武器时，他也有一瞬间起了歹念。
“那么，还有一个问题。”念静敏锐地察觉到了关键一点，“前任地缚神为什么要制造这把武器？难道他想杀某个神么？”
琳弥摇摇头，“零大人应该不会有这种打算，而且他将武器造出来后，只将它的一部分——地缚十字刀带在身边。而天芒十字剑却被他以普通武器的形式卖掉了。”
“卖掉了？！”
众人不由得大吃一惊。将这种传奇武器卖掉，到底为何意？
“地缚十字刀的效果是展开冥界力场，而天芒十字剑的效果则截然相反，它所展开的是光元素密集的特殊力场，进入该场强的魔物不是瞬间灰飞烟灭就是受到严重损伤……零大人把十字剑卖掉，应该是希望人们注意不到它的特别之处，毕竟没有人会相信一把神器竟然能够被自由买卖吧。”
“既然十字刀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他当初会甘愿输给我呢……”正在碎碎念的芷屽猛地恍然大悟，“难道他是故意输的？！”
“本来就是故意输给你的啊。”琳弥似乎又变成了以往那个高高在上、喜欢挖苦与讽刺的家伙，“零大人可比你厉害多了。”
“不，我的意思是说，他是意识到自己马上会出事，才急急忙忙找个借口把地缚十字刀交给我保管吧？他不正好是在决斗结束之后遇害的吗……”
琳弥顿时如五雷轰顶。
“怎么会是这样……我当时竟然没有察觉到零大人的异样……”
本应平息的情感再一次汹涌地冲入脑海，将她的思绪搅得一团糟。
——如果……如果当时自己有察觉到的话，零大人就不会……
“琳弥！”
念静的声音如落雷般劈向波涛翻滚的湖面，水面仿佛被震慑住了似地突然恢复平静。
琳弥愣了愣神，大脑一片空白。
念静问道，“琳弥，你觉得零足够信任你吗？”
“那是当然！”琳弥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只有这一点她一直深信不疑。在她还未成年时，就已经开始追随零了。零待她如家人一般，她相信，在他的内心深处他也是这样认同自己的。
“那你认为零为什么不告诉你这件事？”
琳弥呆住了，显然是一时陷入了困惑。
“尽管我对他并不是很了解，但我还是能够猜到……他是害怕你知道后会去阻止他，才选择隐瞒。也就是说，他从一开始就做好了牺牲的打算。”
琳弥觉得自己的心被瞬间掏空了。
——零大人一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而我却什么也没察觉到……
明明在不久之前，她还坚信自己能与零大人一直一直在一起……
“我都说到这一步了，你还不明白吗？！快点振作起来！你难道想让零的牺牲白白浪费吗？！”念静的话语又一次直击琳弥，强迫她从悲痛中清醒过来，“从刚刚的状况就可以分析出，零的死与神界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既然如此，你就应该把你掌握的所有情报都拿出来，才能帮助我们完成对神界的复仇！”
“是啊……”
与其说琳弥的神色恢复了平和，倒不如说她似乎已经放下了某种戒备。
“我愿意尽全力协助你们，但我知道的并不多。我了解的也只有武器功能方面的情况，而对于另一把武器的下落，以及怎样才能将两把武器合成，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念静接过话头，“根据目前的状况我们应该可以推测出，对方也在寻找另一把十字剑。不然，他完全可以借袭击诱使芷屽使用十字刀，然后用那把剑的威力将十字刀抢过去。毕竟那把刀是魔物的克星……如果我们能得到它的话……”
“等等，我有一个问题。”夜凌发话，“假设我们已经找到了另一把刀，也成功地将它们合成为了祭神长剑。那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呢？明知那是敌人想要的东西，我们却得到了，对方肯定会更加不择手段吧……？更何况，这是绝对不能落入神界手中的东西——意味着这场交易注定会破裂。那我们要怎么处理羚希的问题？我们连她是不是真的羚希都不知道。”
“我们能不能用假冒的地缚十字刀试试看呢？”念静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她也一直将羚希当作妹妹来看待，宁愿相信她还有生还的机会。
“行不通的。”正作思考状的芷屽摇摇头，“就算外观能够完美地模仿，其特效也是普通武器所远远不及的，只要试用一下就能马上识破。”
包括念静在内的所有人沉默了。芷屽是众人当中表现得最平静的那一个，可大家又何尝不知道，他才是最想奋不顾身地救回羚希的那个人呢？向神界发动攻势，本来就是为了替逝去的羚希以及雷雅复仇，现在却知道羚希还有活下去的可能……
此刻，哪怕那个羚希是假的，芷屽肯定也想去搏一搏——他就是为此才奋斗至今的。而用来交易的物品，却是绝对不能交给神界的东西。神界一旦得到它，后果不堪设想！
尽管大家都不愿放弃希望，但在这场交易里，己方的筹码实在是太大了，所有人都不敢冒这个风险……
显而易见，放弃救回羚希才是最顾全大局的选择。
“不，还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仿佛过了几分钟，又似乎只是过了短短的几秒，正在思考的芷屽抬起头来。
“方才见面的时候大家也都应该看到了吧？神秘人的手里紧握着一根透明的线，恐怕她就是通过那根来束缚住羚希的灵魂……这种手法与此前攻击过我们两次的傀儡师很像，换句话说，那根线同样也是可以斩断的。如果用零飒的灵魂刃的话……”
“先假装答应靠近神秘人，接着趁其不备把线割掉么……先不说对方会不会乖乖地让我们得逞，线割断后，羚希不会有危险吗？他也说了，羚希的灵魂被装在一个容器里，撑不了多久……”念静不太赞成这种做法，因为不确定的因素实在是太多了。
“如果要保护容器，灵魂刃恐怕没有办法做到。”零飒摇头解释道，“灵魂刃最初就是为了对付幽灵而制作出来，使用者往其中注入力量后，会形成一阵能够对灵体造成损伤的波动，从而达到切割灵魂的效果……从对方的手法来看，那个容器也由灵体构成，与灵魂性质上相同，灵魂刃所产生的波动也会对它造成损伤。”
又一阵沉默袭来，话题再次陷入被动的僵局。
难道真的要就此罢休吗？
“等等，我想到了！”夜凌一敲掌心，“如果是祭神长剑的话，应该能够做到！祭神长剑的功能不就是斩断容器与灵魂的连结点吗？”
“那不就让羚希与容器分离了吗？”念静反问。
“不，目的是不同的。”夜凌随手从抽屉里取出纸和笔，画了一个示意图。
他在纸上简单地画了一个大圆，又在其中画了一个小圆，最后画了一根连接大圆的曲线。
“你们看，这里的大圆表示容器，小圆表示灵魂……为了保证‘人质’不被夺走，神秘人肯定以自己灵魂的一部分生成线，牢牢地将容器锁定在身边。理论上，灵魂线与容器并非一体的，容器可以脱离灵魂线单独存在。因为不那样做的话，神秘人就要一天二十四小时为容器提供能量……”
念静和芷屽由于职业的关系都懂得不少关于灵魂的知识，但他们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夜凌对这方面这么有研究。
“祭神长剑只能损害一部分灵魂而不能做到消灭，证明它肯定不是靠灵魂刃那种波动来运作的。这样一来，只要祭神长剑斩断的是灵魂线的部分，容器和灵魂线的连结点就会被破坏，而容器和灵魂的连结点还是完好的……我说的没错吧，琳弥？”
听了他的话后，琳弥也回忆了起来，“印象中，祭神长剑确实可以做到这一点。”
“那么，就有值得一试的必要了。”
芷屽得出结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