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蓝衣人、狗

作者:玄机道人 更新时间:2019/11/3 16:51:59 字数:2069

明月、繁星。

它们是光,是夜晚天际最明亮的东西,可是最明亮的也照不亮天际,总有黑暗。

黑暗无疑是可怖的,只因惟有黑暗能吞噬光,光惟独不能彻底照亮黑暗。

黑暗中是什么?是暗器、是陷阱,还是杀手、是野兽?又或者只是恐惧,未知的恐惧?

黑暗中有人,有脚步声,很重的脚步声。一声很重,一声很轻,两相交替,连绵不断。

到底有几个人?是一个人,或是两个人,还是藏着更多连脚步声都听不见的人?

男人立即放下酒杯,酒杯重重落在桌上,液面平稳如镜。他握住刀的手青筋突起,小腿绷直,只要一刹那,他就能跃起,出刀。他敢保证来的不论是谁,要接下这一刀都决计很费力,即便那个人也不会例外。

不过他确信外面的人中决计不包括那个人,只因那样的人和他这种暗地里匍匐着的毒蛇与老鼠的杂糅体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极端,即便那个人能够做到悄无声息,却也决计不会静默。

那么外面的是谁?龙驹呢,它为何一语不发,是因为它已经死了,还是它根本就不屑于瞧那个人一眼?

犬吠。

犬在小镇东头,刚踏足小镇的领地。这是一条田园犬,干枯如草的土色细毛,分布得很是稀疏,头顶上几乎见不到一点毛,皮肤暴露在外。这条土狗实在太丑,想必不会有人喜欢它,项上也的确没有项圈,看来它应该是野狗。

这条野狗很神气,黑暗似乎给了它某种莫名的勇气,于是它怒吼。无犬相合,但是没关系,它注意到了自己威风凛凛的声音,传回它耳中的声音好像格外美妙,它于是继续叫,它喜欢自己的声音。

然而下一刻它头上就挨了一脚,不算重,不会让它难受,却恰巧能阻止它。

土狗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好像有些委屈,不敢再造次。那个人虽不是它的主人,但它也曾在他家里吃过十多次骨头,上好的筒子骨。

那人手中提着一个灯笼,有灯笼相伴的夜路似乎也多了几分人气。

微弱的光打在那人脸上,他脸上的衰败好像少了几分。夜里的光实在难得,即便是冷光也会给人温暖,更何况蜡烛一点也不冷。

这个人看上去似乎还不到而立,这正是意气风发的年岁,却偏偏让人觉得他是个老人,是行将就木的枯骨。他的眼角虽没有皱纹,面庞也算光洁,目中却藏着衰朽,整体看来就好像是一个快咽气的灵魂突然被塞进了一个年轻的躯体中,说不出的别扭。

这人穿着一件蓝衫,衣衫很干净,简直一尘不染。布是京都最好的布庄里最贵的缎子,衣衫裁剪得体,裁缝功力亦很深厚,几乎见不到针脚。可是这样不菲的衣衫却偏偏很破旧,胸前肋间缝着几块花花绿绿的粗布。也幸好有那些粗布,毕竟男人的胸膛实在没什么看头,尤其是这个人非但比寡淡的西风更瘦,而且生得也并不好看。他的五官本来还不算坏,整张脸却像是刚被人用拳头砸过,脸上本该凸起的地方全平了许多,不该有起伏的地方却反而挺得很高。

蓝衣人左足向前迈一步,重重踏在地上,右足随着身体被拖着向前挪,看来他竟是个跛子?男人听见的脚步声莫非就是他发出来的?

蓝衣人突然停下了脚步,只因现在镇子里没有声音。

那些熟悉的声音哪儿去了?月轮初升的时候,妇人烧火煮饭的声音,老人教训孩子的声音,酒肆里觥筹交错、划拳行令的声音,那些声音现在为什么不见了?

声音没有了,那是不是意味着人也不见了,现在是不是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没有光,没有热,也没有声音,只有无边的黑暗,只有黑暗带来的未知,那些人莫非已经被黑暗吞噬,沉入了更加黑暗的地方?

蓝衣人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他所熟悉的地方似乎突然变得很陌生,他住了三年的这个地方现在好像变成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地方,这难道不可怕?若是真的有什么意外,以他这样的躯体又该如何逃?那么他是不是应该就此停下,转身就走,走得越远越好?

人若是没有了好奇心,也许就能少很多苦难,可是只有在意才会好奇,若是想要再不好奇,岂非就只有对所有事情都不在意?那样冷漠的东西也许便再不是人。

好在蓝衣人至少还是人,虽然他的嘴唇已在颤抖,手几乎要拿不稳灯笼,步子也变得谨小慎微,但他还是在向前走,只是灯笼却离他的头更近——光岂非最能给人勇气?

土狗跟在他身后,它此前本就是跟着他才暂时离开小镇的,现在理应继续跟着他走。

黑暗中有一双眼,幽蓝的眼,比铜钱大,比铜钱更漂亮,可是在黑暗中,它就像两团火,鬼火。

难道这里已经是墓地?

蓝衣人此刻简直像淋了一场雨,骤雨,他非但很冷,而且衣服简直没有一处是干的。

灯笼剧烈地抖动,却在缓慢但坚定不移地靠近那一双眼,蓝衣人终于发现那眼睛其实是一匹马,好像也不是马,是一匹风从兽。

此刻仿佛有一只手在攥着他的心脏。对于普通人来说,就算是这样还算温和的兽也决计是危险的存在,只因它毕竟体魄强健、修为强横,只是稍稍不悦,弗一扬蹄,带起的风浪就足够将人碾碎。

幸好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和盯着空无一物的地面没有什么分别,蓝衣人的身份带给它的好奇远不如地上的一粒沙。

蓝衣人这才缓慢地收回手,准备继续向前走。

可是他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腿好像不知在何时变成了木头,既不能弯曲,亦很坚硬,他已无法迈步。

蓝衣人开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艰难地吞咽,可是口中的津液似乎已全随着汗一同散在空气里,喉头发紧。

许久后,蓝衣人才能迈出第一步,然后是浅浅的第二步。

蓝衣人足足走了二百四十三步,才终于将疯狂鼓动的心脏稍稍安抚,旋即他便想起,他好像忽略了那条土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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