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些也是张道长安排的?”风晓站在原地不动。
“道友慧眼,老衲佩服。”稀泥微笑道:“老衲到武当山来,一半是因张道友,一半是因风檀越。”
“大师言重了,晚辈怎敢和张道长比肩。”
风晓淡淡寒暄一句。
稀泥伸手推开禅房的门,道:“风檀越,老衲有些话与你讲。”
“不敢,大师先请。”
稀泥终究是武林泰山北斗,德高望重。
他对自己如此重视,想来和张青城下之盟有关。
禅房只一张小桌,两个蒲团。
桌上一盏油灯,室内昏暗,倒也不显空旷。
稀泥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坐在西首那个蒲团上。
风晓心中疑惑,以两人身份地位,自己该坐下首才是。
武林中人尊师重道,辈分一事看的极重。
他不知用意,朝着稀泥一拱手,盘膝坐在蒲团侧面。
稀泥对稀松道:“师弟,劳烦你在门外守候,莫要让旁人进来。”
稀松好像对此并不意外,他不答话,提起熟铜禅杖,如门神般站在院子里。
稀泥说:“风檀越,你与我之间谈话,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风晓见他如此郑重,心想自己所猜不错,少林武当两派起了摩擦。
他说:“大师,张道长……”
稀泥道:“莫急,我先说个故事与你,可好?”
风晓点头。
稀泥道:“释尊外出,见一只饿鹰追捕鸽子。释尊慈悲心起,将鸽子藏入怀中……”
风晓眉头微蹙。
他原本以为稀泥会讲述张道长中毒那一日的情况。
谁知他会说着割肉喂鹰。
《六度经集》卷,布施度无极章的故事,风晓听过。
释尊救鸽,又不忍老鹰饿死,答应割自身肉与鸽子等重饲鹰。
鸽子虽小,但释尊割尽胸股之肉,天平亦偏,释尊只得自身踏上天平。
霎时天地色变,真正的佛祖诞生。
其中禅意,无非慈悲之心,舍身忘死。
僧人常说:我不如地狱,谁入地狱,便是此意。
稀泥所讲,与江湖流传大同小异,而他说完便闭上眼睛。
风晓等待片刻,无奈说了声:“佛祖心肠,晚生敬佩。”
稀泥道:“风檀越心怀善念,愿止江湖争端,无怪张道长如此看重。”
提起张青,风晓尝试转过话题:“大师对下毒之人,可有什么推测?”
稀泥语气平缓,道:
“深夜我与张友在房中说禅,张友口吐黑血,以我二人之力,亦不能与剧毒相抗,那时道友便提起风檀越……”
风晓深吸一口气,手心微微出汗
稀泥缓缓说:“那时张道友笑着说,如果风檀越上山,便让我将一物给你。”
“何物?”
稀泥道:“武林盟主。”
“什么?”
风晓怀疑自己听错了。
稀泥道:“张道友遗言,将武林盟主一位,传与风晓少侠。”
老僧长须飘飘,宽大僧袍无风自动。
他说话虽轻,但在风晓耳中,却宛如轰雷。
风晓一下子站起身,摆手道:“这个,我……晚辈德才远不及……”
这时,他才明白稀泥要他坐上首的用意。
稀泥道:“风檀越,莫慌,请坐,我将个中缘由说与你。”
风晓心脏狂跳不止,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只好深吸一口气,坐在稀泥对面。
稀泥依旧波澜不惊,道:“老衲原以为张道友弥留之际,神志糊涂,才与师弟商议,考教少侠武功品德。”
风晓心中掀起狂澜,说不出话,只好听着。
稀泥叹道:“论识人,老衲远不及张道友,那日你虽胜过我师弟,也是师弟他心念未除……”
风晓忙道:“那是晚辈取巧,武功还差得远……”
稀泥道:“但今日风檀越武功,已可与师弟比肩,你虽未达绝世高手境界,但假以时日,风檀越必成武林第一人。”
风晓知道在天墓明悟,一是因为生死压迫,二时十年勤学苦练,厚积薄发。
这种领悟无法复制。
他说:“这……晚辈年少,不懂事……”
稀泥道:“风檀越不必妄自菲薄,以武功而论,江湖上高于你的,尚有十余人,但武林盟主,并非武功最高。”
风晓无奈一笑。
他万想不到,张青竟然委以重任,这比几个月前,得知自己是男人还让他震惊。
稀泥道:“檀越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愿伤我那小徒,你与我那小徒素不相识,舍己为人,正是我辈侠义之士。”
风晓沉默不语。
稀泥又道:“佛祖割肉,只救一鸽,但武林之人冤冤相报,若能在风檀越手中终结,那是天下之幸。”
看到天墓自相残杀,自己经历几次生死,风晓扪心自问,阻止攻伐,确实是他的心愿。
成为武林盟主,确实可以实现自己的愿望。
当然,这不是坦途,要他付出后半生。
但……
洛绫呢?
武林盟主,和百媚教主,当然只能选一个。
稀泥道:“风檀越,若有什么困难,老衲愿竭力相助。”
风晓长叹一口气,脸上浮现温柔之色。
他忽然体会到割肉喂鹰,是何等困难。
与洛绫分别,真不亚于一刀一刀割他的肉。
那日,恶人谷里,洛绫宁愿说出宝藏下落,也不愿拿他冒险。
舍己为人,侠义之道,如果只是牺牲自己的一生,风晓不会皱眉。
但洛绫不该与他承受一样的痛苦,不是么?
想到此处,他的头脑忽然清醒,正色道:“大师,我的朋友还在三山盟中,恕难从命。”
稀泥道:“风少侠,佛法无边,只渡有缘人,少侠既有天下太平之愿,还是早于三山盟划清界线为好。”
风晓道:“天下太平,并非一人之力所能及。”
稀泥道:“风檀越和洛姑娘的事,张道友也提起过,说起来,今日本是你二位成婚之日?”
风晓忽然脸蛋一红。
已经到腊月初八了。
如果没有这些变故,现在这个时间,他可能和洛绫,正在那间香喷喷的洞房里,那张宽大柔软的床上,把该做的事都做完了。
风晓道:“张道长出变故,晚辈寝食难安。”
稀泥点头:“风少侠能舍弃红颜,上武当山,足见慧念。”
风晓只淡淡一笑。
稀泥道:“少侠身在正道,日后定有名门淑女相配,大可不必纠结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