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突兀感莫名让我感到亲切。我总是时不时地偷看她的侧脸,这才发现她的长相完全不好强、更不凶巴巴,反而感觉很平易近人,甚至有点稚气。看足球比赛时,如果偶尔有小孩射门得分,她就会轻轻拍手,那时突然绽放的笑容感觉十分温柔。
可能是今天有点冷的关系吧,她围著一条红色围巾,脖子一带蓬蓬的,但她红冬冬的脸颊还是让人觉得她是不是怕冷。她抱膝坐在堤防低处的老位置。
我也固定坐在同一个地方,所以我俩之间总是保持同样的距离。我在堤防偏上方,她在下方;我在她的左后方,她在我的右前方,就像足球的前锋跟后卫。我的视野经常能看见她,但她的视野中应该没有我吧,所以难以判断对方是否有发现我的存在。虽然我经常偷瞄她,却从未与她四目相交。她总是望向前方。
她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几乎每天都会来这里的我,几乎每天都会看到她,我想她应该没有参加社团吧。除了书包以外,从没看她带其他类似社团活动的东西──比如说球拍、竹刀、乐器之类的,而且,总是一个人。
我曾想跟她攀谈,但就算我知道她,她也未必知道我,一想到这里我就犹豫不决。更何况,我是为了不被父母发现我没有去练习足球才逃到这里来的,本来就已经够难看、丢脸了,跷了社团活动还去搭讪女孩子,感觉这样的自己更不像样,所以终究还是没有付诸行动。
十月的天色暗得很快。
不久,她站起身,沿著河川上游走在河岸上,而当她离开时,我总是只能看著她的背影。
*
足球社偶尔会在星期日举行练习赛,既然假装还在参加社团活动,就必须演全套,也得假装出门参加虚构的练习赛。连我自己也觉得这种行为真的很愚蠢,但我还是经常查询足球社的练习赛资讯(会刊载在足球社的网页上),有比赛的日子一定背著亮面运动包出门。
虽然没必要特地跑学校一趟,但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坐上电车一路摇晃的期间,突然想起有东西忘在学校。这星期五发的周末作业,放在学校书桌的抽屉里没带回家。今天的练习赛是在学校举行,我想社员应该都在足球社,反正他们只会往返社团和球场,不会有人来教室。
姬坂今年夏天整体表现欠佳,在第三战就败退,不过,高中足球预赛已经开始,没时间沉浸在失败中,球队已重振旗鼓,参加冬季赛事。森胁是十号,担任队长。听说社长是由别人来当,但我想整个球队的精神支柱还是森胁。
如果……
如果我当初留在社团……
如果我再努力一下……
坚持不放弃的话……
现在是否就能待在球场,传球给森胁,帮助他射门得分了呢?
我想像不出来。不管怎么练习,我都不觉得能追上他。小学、国中时志得意满的代价,不是高中一、二年级稍微努力一下就能偿还完毕的。
在我思考著这种无聊事的时候,电车已经到站。走出验票口时,我超越一群身穿运动服排队出站的人,他们全都背著亮面运动包,短发、黑皮肤。是足球社的人吗?我猜他们应该是今天的比赛对手。要是跟他们走在一起,搞不好会碰到姬坂足球社的人,于是我快步前往学校。
──不过,当时的我竟然完全忘记森胁比赛前的习惯。
──我在参加比赛前,一定会俯瞰整个球场,模拟比赛的状况。
──在姬坂高中,二年三班的教室视野最好。而在客场比赛时,我不知道能不能随便进入对手校的校舍,所以会爬到树上。
我是在什么时候听森胁说过这样的话呢?
「咦,桐原?」
二年三班的教室位于校舍的二楼,虽然是假日,但当然还是会有学生来参加社团活动,所以校舍中四处传来人的气息。三楼的音乐教室传来吹奏乐社的吹奏声,某处传出学生的笑声,从走廊的窗户望去的球场上,响起足球社稀稀落落的吆喝声。
不过,那些声音听起来就像盖上一层麻布一样模糊不清。踏进教室的瞬间,我僵在原地。穿著十号球衣和戴上队长标志的男人,正站在窗边。
「森胁……」
当我想起他的习惯而惊觉「惨了!」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明明早就知道在比赛前其他社员会往返社团和球场,但唯独这家伙会待在二年三班。
「好久不见,你怎么会来?」
森胁淡淡地询问。
「啊,没有啦……就忘记拿作业……」
我游移著视线,瞄向自己的书桌,偏偏我的座位就在森胁旁边。
「哦?」
森胁瞥了一眼我的亮面运动包。
「是喔。」
他对我说些什么我搞不好还比较轻松,这种简短的附和令我十分难受。
「今天有练习赛……?」
我明知故问,为了不让他问我的事情。
「嗯。」森胁微微点了点头,答道:
「因为高中足球快要开赛了。」
他眺望球场的眼瞳里,燃起了平静的斗志。
「应该说,预赛已经开始了。」
「哦……这样啊。」
我边说边慢慢走近自己的书桌,森胁还在俯视著校园。我悄悄将手伸进抽屉抓住作业,快速抽出,我正暗自窃喜的瞬间,森胁锋利的目光朝我射来。
「桐原。」
我的心脏停止跳动了一下。
「来球场吧。」
这时我体会到,这是他最后一次这么说。
森胁以后一定不会再约我了。因为他已经是队长了,是球队的支柱,没时间再理会不来社团练习,又依依不舍不肯退社的幽灵社员。
我感觉眼睛下方蠢蠢欲动。
早上咽下的食物在下腹部一带大肆胡闹。
我一语不发地背向森胁。
走出教室后我立刻迈步奔跑,感觉不这么做的话,我一定会哭出来。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但有印象被按了两次喇叭,想必我走在路上时非常魂不守舍吧。脑袋完全停止运转。我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震惊的,但就是思考冻结,走路时也看不见前方。
走上房间的途中,被楼梯绊倒了三次,用身体的重量推开房门走进房内后,才总算觉得成功逃离了什么而松一口气。
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