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这是猫吗?」
我不禁脱口询问。
「当然是啊!因为叫城市『猫』嘛!」
「你说的是没错啦……」
不说还真看不出来。
「……不觉得像狸猫吗?」
我战战兢兢地提问后,她便气呼呼地鼓起脸颊。
「完全不像好吗?猫的耳朵是三角形的,狸猫的耳朵是圆形的。」
她将手举到头上比出耳朵的形状,手指还不断前后摆动。我再次望向贴纸的狸猫。原来如此,耳朵的确是三角形的,但角度有点圆就是了。
「是猫呢。」
我点了点头后,她便一脸满足地把手放下。
「是猫没错。」
这时,她似乎终于发现我露出奇怪的表情,瞬间刷白了脸。
「……我该不会吓到你了吧?」
老实说,是吓到我了。
她急忙将探出的身子往后退,拉起围巾盖住嘴巴,掩饰她的尴尬。嘴里嘟嘟哝哝地说道:
「呃……不好意思!我想说很少看到男生有这个贴纸,以为你应该喜欢城市猫,就上前找你说话了。」
到底是有多喜欢啊!话说回来,这只狸猫竟然还满红的是吗?
「抱歉,这贴纸不是我的。」
我老实坦承后,她看起来十分失望,一脸遗憾地笑道:「什么嘛。」初次看见的她的表情,初次听见的她的声音,都比想像中还来得开朗许多,令我惊慌失措。
「亏我还以为第一次遇见现实中的城市猫迷呢。」
「……这只猫那么有名吗?」
她的眼神立刻散发出耀眼的光彩。
「超级冷门的!」
「原来很冷门喔!」
我不禁脱口吐嘈。
「冷门到不行!」
明明是粉丝却如此用力强调,真是可爱。
「明明城市猫顽强地存活了十多年,但我们学校没有一个人知道它……我觉得它很可爱啊!」
看她最后一句特别用力强调,似乎是城市猫的忠实粉丝。
「啊,抱歉。我又一个人自说自话了……」
回过神后立刻意志消沉这一点也满好笑的。
「那个……」
她指向足球,我以为她指的又是贴纸,但这次似乎是指著足球本身。
「你是足球社的人吗?」
她应该是为我著想才改变话题的吧,但这个问题对现在的我来说是地雷。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头承认,我应该还是足球社的社员。
「算是吧……啊,虽然现在才问有点晚了,我跟你讲话的语气可以随便一点吗?你的学年……」
她比出V字手势说:「我是高中生。」
「啊,我也是。」
高中二年级,那年纪也一样啊。
「你跟我讲话随便一点也没关系。」
她摆出讨喜的表情莞尔一笑,自己说话却不失礼节。不过,感觉她这样说话比较自然,我就不吐嘈她了。
「你要丢掉吗?」
她依然指著球,我还以为她的注意力全被城市猫给吸引了,想不到她竟然有发现。
「嗯。」
「我可以问你为什么要丢掉吗?」
「……嗯。」
我想……应该可以跟她说。她既不是家人,也不是社员,更不是同校的学生。所以,我觉得可以向她倾诉。
「我的确是足球社的,但现在是幽灵社员。」
她点了点头。奇妙的是,她没有追问理由,也没有表示惊讶。
「别看我这样,我国中时足球踢得可棒了。」
我开玩笑地说道,为了听起来不要太自大。
「还满吃香的,也挺活跃……所以就志得意满,以为自己有天赋,特别优秀。」
她没有随声附和,只是慢慢地点了点头。
「然后高中就得意忘形地进入足球强校,结果却吃瘪受挫。」
我发出乾笑。她开口:「莫非你读的学校是姬坂吗?」
「……你怎么知道?」
「说到这一带的足球强校,就是姬坂了吧。」
「嗯,没错。我是姬坂足球社的社员。」
敲响梦想中的足球社大门。
然而却被现实击垮。
让我领悟到自己并非特别优秀有天赋。
那样的人另有其人。
「有个家伙特别厉害。」
我吐出一句丧气话。
*
森胁是以前跟我最要好的队员,我们既是队友,也是一年三班的同班同学。他的座号是三十五号,我的座号比较前面,照理说应该没什么交集才对,但等我意识过来时,才发现我们午休时会一起吃便当。
我们一开始是在社团活动时聊起来的,森胁也是足球社,当初我没有发现他是班上的同学,不过因为他的个性平易近人,我们立刻就打成一片。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是,看起来不像是会踢足球的人。他身材纤瘦,皮肤白皙,笑容柔和。因为在体育课上见识过,所以我知道他的脚程很快,五十公尺不到六秒半就跑完。我还以为他铁定是田径社的,因此在足球社遇到他时,我著实吓了一跳。我的脚程也算快的,但跑完五十公尺最快也要六秒半多。在高中,脚程快当不了风云人物,因为这所学校的田径社里还有五秒跑完五十公尺的怪物呢。
「森胁,你跑得真快。」
「因为我体重轻啊。」
森胁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
「你想要踢什么位置?」
「我希望能当前锋。」
「你国中时也是前锋吗?」
「嗯,算是吧。」
森胁的个性很低调,不太说自己的事。所以每次聊天时,不是我问他问题,就是聊我自己的事。
「我国中时也是前锋。」
「这样啊,你看起来踢得很好。」
「哪有啊……」
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未必这么想。
「姬坂的前锋应该竞争得很激烈吧,但我一定要当上前锋。」
「桐原你跑得那么快,一定可以的。」
被比自己快半秒左右的人鼓励还沾沾自喜,我也真是没救了。
在足球社练习时,刚入社的社员都只能一直跑步、捡球(无论再怎么有实力的一年级都不例外),所以我并不清楚森胁的实力。不过,听其他一年级在聊他的八卦时,得知他似乎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森胁祥吾,在国中时期似乎是个知名选手。
「森胁,你是不是还满有名的?」
我曾经开玩笑地问过他。
「咦?才没有呢。像我这种人到处都是。」
把这种常见的谦虚话语说得毫不矫揉造作,是森胁的优点,同时也是我的不幸。
──也是,只不过是跑得快了一点。
我如此想著,并且感到安心。
当时我为什么没有领悟到,只不过跑得快了一点的人其实是自己;为什么不明白能够考上姬坂、尽是些足球强校出身的一年级生们,怎么可能去讨论一个只是跑得有点快的人……
五月,姬坂高中足球社为了准备高中联赛预赛,而笼罩在一触即发的气氛中。
第二周,星期日开始打练习赛,所有一年级成员都必须出席,为队友加油打气。毕竟是运动社团,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虽说人数减少了,但一年级还是有二十人以上,所以当天我并没有发现森胁不在──不对,正确来说,我没有立刻发现森胁并不在加油团之中。
比赛对手是同为都内的私立高中,论实力在我方之下,但那天我们陷入了苦战。上半场比数一比一,来到下半场。比赛开始十分钟后,其中一名前锋学长被撤换,换另一名选手上场。
娇小的身躯,以及因为考试所以有一段时间没踢足球而变得白皙的皮肤,平时很柔和,一上场比赛却宛如他人般凛凛有神的侧脸。
是森胁。
我后来才听说,在我没发现森胁不在的这段期间,他跑到校舍的二楼眺望球场。如前所说,他在比赛前有俯瞰球场的习惯。
虽然不知道这种结果有没有包含在他当时模拟的情境中,总之换森胁上场后,他在比赛快要结束之前罚自由球得了一分,比赛以二比一的比数落幕。一年级就能上场罚自由球就已经够令人跌破眼镜了,更别说竟然还得分,更是令人惊讶到傻眼。撇除这一点,森胁踢球的实力也是出类拔萃,无论运球、传球还是射门,都以令人望尘莫及的高水准完成。
比赛完后,我不敢找森胁说话。回到家,我惴惴不安地在Google的搜寻栏上键入「森胁祥吾」四个字,他辉煌的经历便从双眼跃进我的脑海。
在足球强校国中从一年级起就一直担任前锋,总而言之就是王牌、天才,带领球队进入全国中学体育大赛前八强。形容他的词汇大多是表示赞赏、惊叹以及赞叹。
要是别这么做就好了──但之后键入「桐原冬弥」来搜寻,是我最后的不幸。
结果不出所料──当现实透过电脑桌面清清楚楚地展现在我面前时,我那用微小的尊严和自尊心武装起来的心灵,挫败得体无完肤。
并非对森胁的才能感到挫败。
而是终于领悟到自己一点儿也不特别。
自夏天起,我便渐渐不去参加社团活动,就算去球场,也提不起劲踢球,这一点我稍早以前就察觉到了,也发现自己踢球的技巧越来越落后于森胁和周围的同期。到最后,球场、板凳,甚至连球场旁都容不下我了。
暑假结束后,我几乎没去社团练习。当时森胁以外的队友也会喊话叫我回去,但随著冬天接近,高中足球的季节来临,我的存在慢慢如文字所示,化为幽灵;不久后,就只剩森胁看得到我这个幽灵。
升上二年级时重新分班,我跟森胁分到不同班。但他似乎还是看得见我这个幽灵,每次在走廊擦身而过时,他总是会跟我说话。然而,再过不久,那家伙也会看不见我的身影吧……
因为我处于世界的阴暗处,而他,则是今后会在光明世界大放异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