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玖儿随着浅河流向走来,一轮月正好。
她忽得驻足,左见右见,许是这白山夜景一时迷了眼——
“嗯哼,迷路了。”
话是这么说,但也没见临玖儿眉宇间有多少在意。
挽过颈后长发,缱绻起,而后她一簪定住,少了些散漫,多了许英气。
“扑通!”
忽是,一声惊响于浅河之上,水花飞漾;借着缕缕月光,犹如夜昙正放。
她只见,白练入水。错愕间,也不知怎的,一窜身,一伸手,终是扼住素衣一角——
竟是被浸濡去的白袍卷缚起的一少年!
少年不是一眼的惊艳,身架子轻仄仄,临玖儿指上用力不由甚了些,心觉他不留意间便合着流水一并绵延过去。
临玖儿见着素衣少年,尚闲着的左手点了点眉心。
白山的鱼向来是没有这般体型,所以今日今时临玖儿手上,当是人才对。
“是人了,”临玖儿唇间嗫嚅一声,“真麻烦。”
说着,她松了手。
瞧一眼少年,他不出意外地被清水卷去;而后回身,思索去自己该是如何出山——
恰是时,临玖儿的纤纤足踝,被少年他苍白得病态的手扣住。
她偏过头,是少年幽幽看来。
少年脸庞沉沉浮浮,宛若是水中横木。
临玖儿最是见不得,他如若流浪老猫的眉眼。
她轻叹一声。
随之是一手握住少年素衣的领上,凭着怎么见去都不似常人的力量,临玖儿将少年从河中拽起。
少年也就未使多少力。
确切说,身架子里也无多少力,只不过微微是勾了勾手指,心底就烦闷了无力感。
他索性翻了个身,仰躺在花草上,大喘着气。
临玖儿俯下身,轻抚长裙褶,落座在少年身边。
她的发梢暗藏河水甘冽般清香,摇曳时,擦过少年的鼻翼。
少年呼吸间是一缕暗香,抬过一眼,她眸子里是夜空上燃放的绯红,些许金褐如玛瑙镶嵌,是遥不可及的黎明色。
“谢了。”
“不用谢,我本没有救你的意愿。”
“嘛,事实上还是救了我一命。”
“这样,”临玖儿右手再度握住少年的衣领,“我还是把你丢回去吧。”
“呵!”少年一怔后,是难耐一声轻笑,“态度真是恶劣呢。”
“多谢称赞。”
临玖儿不冷不淡,撇了撇嘴,她心底也是纳闷着自己的多此一举。
近了些见,他的眼线合着柔美,许是因为睫毛意外得长;瞳是墨色,却不生冷,意外得有些温度。
不过二十的少年郎,却闻着有古木的檀香。
“名字。”
“嗯?”
“是在问你的名字。”
听得少女口吻随意,少年他微微侧过视线,却见着她拇指与食指揉捻着垂下青丝,心底不由是好笑。
“我寻思,若是询问对方名字,不应该先自报门户吗?”
临玖儿心上本就局促着,这一言更是若城上老钟,她急急转过视线——
却见着少年嘴角不掩的笑意。
于是她倏地伸过手去,狠狠拧了少年腰间肉,少年脸上的笑意一瞬化作疼痛狰狞。
“说!”
“我说我说,松手松手。”
临玖儿哼了一声,不情不愿松了手;少年连忙是揉了揉遭受惨痛的腰间,回过神,觉着自己这几番言行些许跳脱。
他蓦然是笑出声,也不在意身边人略是讶异的眼神——
兴许是自己太久没能这般随意。
“我的名字,也未免太多了些。”少年他回想着,过往的名号像是撑着一叶舟,借着浅河远远来。
临玖儿忽觉得少年眉宇上了枷锁。
“我名柯太素,木可柯,太上之太,素问之素。”
——还好,尚能记得自己初入学堂日时的言语。
临玖儿听得少年——柯太素的声音又是有了生气,心底一舒,随之是纳闷起自己的过于在意。
“你呢?”
临玖儿一怔,而后是转过身去,洽若自然。
“可不带这样的!”柯太素幽幽诉言。
“让我想想。”临玖儿偏偏是在这种事上记得牢靠。
柯太素瞅她面上有浅浅的笑意,也是明了了,他故作是叹了一口气,说道:“刚刚是我不对,对不起了。”
“哼!”临玖儿浅浅的笑意掩不住,“临玖儿。”
她再是思索了些,补充说:“临江之临,琼玖之玖,好好记住了!”
——临江之临!
柯太素约莫是水中泡得久了,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所幸,猛得一激灵,忙不迭问道:“你是临家的人?!”
临玖儿被他忽得高声一惊,不过饶是没明白柯太素的意思,问道:“什么,临家?”
柯太素见着她茫然,渐渐有了数,一叹:“也是……”
毕竟自己这么仰躺着,第一眼就见着错落在她青丝后的夜空,是下弦月。
“今日下弦。”没头没尾得,他说着。
“三月廿二,当是下弦。”临玖儿顺着说道。
“三月廿二,”柯太素略是思索,“日月上倒是差了不远,不过七日。”
柯太素觉着两手上当是有了些气力,他缓缓地撑起上半身,临玖儿隐约听见他身子里骨骼作动的酸疼声。
“你是老年人么?”
“那能不能多关怀一下我。”柯太素上半身尚撑起一半,如潮汐的酸疼感令得他想着或许还是在躺会。
临玖儿掌心抵上柯太素的后背,不留情地一推——
“嗷!”
柯太素是起了,也差点是走了。
“你属狗吗?”罪魁祸首冷言冷语。
柯太素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卑微地说道:“我还真是谢谢您了。”
“你刚刚说的临家,是什么?”
“关于这个,我先是确认下现状吧。”柯太素捋了捋披散眉前的发丝,好像是长了些。
“这里是哪里?”他问道。
果不其然得,临玖儿关怀地看来怜悯视线:“是水里泡得太久了么?”
“就算是我,也会生气的。”
临玖儿撇撇嘴,开口道:“这里是白山,山前都有刻着的碑,明明白白写了。”
“白山么,大体上是在域的哪一个地界?”
临玖儿没有出声,单单是凝视着他;柯太素觉着这古怪的眼神若针锋,令得心上生了个不确切的想法。
“白山不在域上,”临玖儿缓缓道,“这里是辰源乡上。”
柯太素绕了绕眉前湿濡的发梢,最为难耐得,唯独最后的记忆模糊着。
“今夕是何年?”
“千秋世纪,1024年。”临玖儿一字一言,言吐清晰。
“千秋世纪。”柯太素若有所思,“嗯,确实没听说过。”
“你是在一本正经地作笑吗?”
“不好笑?”
“你的笑点真是有够好笑的呢!”
是人,一见就明了了,临玖儿自问没得那么迟钝;见着柯太素没得在意似,他不自知,眼角的弧线出卖了自己。
“你可别说自己是过去的人。”
“抱歉,”柯太素长叹气,“我记得的最后一年,是凋零世纪99年。”
临玖儿的史学并不能算好,宽泛说去,诗书礼义似乎对临玖儿都不太友好。
但纵使如此,临玖儿也是知晓,凋零世纪是何年。
“已经过了一千余年了,凋零世纪。”
“哦豁。”
柯太素他是这么一言,平平淡淡,恍若没能明白一千年是多少光阴般。
临玖儿眼里,他的薄唇失了血色,不自主地颤着;右手食指紧紧卷着额前发,眉下是一对渐冷的眸子——大概是会如此了。
“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
“我也没有呢。”
临玖儿心底是没能相信,可眼前人的悲伤又不似作假。
柯太素是不愿去相信的,眼前人一面之词,但是这下弦月确确实实。
“临家,已经没有这个说法么?”柯太素试探着,想抓住稻草。
“比起没有听说过,我觉着临姓的人都寥寥无几。”临玖儿些许抱歉,但没有隐瞒。
“那——”
柯太素摁住了自己的疑问,沉默下;他最是想知道下落的,自然并不是临家。
但那答案,有了些许眉目,不必问。
“什么?”
“秦家呢?”他随意得是从记忆里拣出些片段,应付了临玖儿。
“欻!”
好比纸窗上戳出一点窟窿,见得烛光——
临玖儿一剑贯穿柯太素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