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尘卷过,月是拨开云翳,倾泻而下。
临玖儿凭剑拄着,站起身来。
不见蛇,也不见柯太素,浅河它照旧向着山下流去;若非是折了的老树,碾去的花草,临玖儿只觉若梦一场。
抬手,指缝间他的血尚未凝。
“这个白痴!”
紧了紧手上剑,临玖儿看向白山之巅;纷乱后少女没有凭依的直觉,告诉她,蛇必是去了那个方向。
去,亦是不去?
她心底是生了无名火,不知是冲着蛇,还是冲着自己。
临玖儿全然理不顺纷繁思绪,又是心火扰动;索性尽然斩却,破罐子破摔似——
向着山巅迈出一步。
“晚上好,小姑娘。”
月光渗不进的阴影里,忽是传来问候声。
临玖儿心底一惊,面不更色,不着痕迹收回迈出一步;微阖了眼,显着狭长的眸子里绯红若燃。
有三人的命格闪烁在阴影中。
“走到这了,何不如现身说话,各位。”
临玖儿等着,半晌,阴影里一声轻笑。
“倒也没得什么可遮遮掩掩,”言语着的那人率先走出身来,“我们自始便没有想过用些下三滥的手段。”
“照你这么说,我是否还得感谢你们。”
“倒也不必,毕竟我们占了绝对的优势。”他声音很是温润,不同这场中萧瑟气息。
“好是自信!”
三人俱是走出了阴影,不急不缓;又若闲步庭院般,轻松地抬着步伐,终是围着临玖儿作了三角之势。
各个是锦衣貂裘,或把玩着玉佩,或翩翩着纸扇,宛若纨绔子弟一般。
三人一同遮了青鬼样式的面具。
言语着的那人,面具上雕刻有两枚利齿;左后那人,仅有左侧一齿;右后那人,身形显得瘦削,不刻一齿。
“说着不遮遮掩掩,却连个脸面都不赏识嘛?”临玖儿讽道。
“家规如此,恕难从命。”站在临玖儿正面的那位双齿执了一礼,缓缓说道。
“家规,呵!”
临玖儿了然于心,心中一叹,她的算计还是那么精明,不知该怨,还是该谢。
“秦家。”临玖儿一字一顿,点破。
双齿他肩头微微一颤。
“小姑娘,略是有些不合规矩呢。”他温润的喉音,有了锐度,仿佛警示。
“我向来不合规矩,秦家里,不会真有人觉得我是大家闺秀吧。”临玖儿故作掩笑,眼里寒芒不散。
“虽说你是临姓,但也是兼着苏家的面子,该担当的礼仪总该担当。”这时是左后方的单齿开了口,嗓音沉闷干涩,像是经年不语。
直言不讳,临玖儿觉察双齿向着左后方盯了一眼。
“苏家,”临玖儿轻启朱唇,“真是有够好笑的呢。”
正面之人扶了扶雕成青鬼的面具,形体上不见得有多少焦虑;但他禁不住,指节叩着面具,一声一声。
“抱歉了,手下没眼见,”他略是思索了,话锋一转,“分明是临家的小姐。”
——临家!
临玖儿今生二度听闻,分明两字,却沉沉砸在她心底。
“你似乎很清楚,临家的事?”她虚张声势。
“呵,”他笑了笑,“你大可不必如此,若是真想知道,不妨来秦家一叙。”
啧,这些个大家出来的人,一个个都精怪着。
“改日我自会登门拜访。”临玖儿微微瞥了身后,一走了之,怕是难了。
“这样的话,我会有些苦恼呢。”他伸出手来,“所以,还是现在跟我走一趟吧。”
话音一落,刺上天灵的危机感一瞬笼罩了临玖儿全身;而她,早早是做了准备。
临玖儿一踏地,举剑平肩,直刺双齿的胸膛。
他鬼面的嘴角似是咧了开,残虐的笑意凛然。
却见他双手上抬,指是修长,若蝶翻飞;不顷刻间,两边的拇指与食指相触,支成三角,护在胸前。
紧随着,临玖儿的剑停在了三角之前,一分也进不得。
无形无色处,与其比作坚硬的墙体,不如说是同凝胶一般。
临玖儿使下的劲道,一瞬反作在了自己的身上。
剑柄震荡,虎口生疼,后撤步,借着反冲力度令身子高高弹起,她成了夜色下孤飞之鸟。
眼角余光瞥见,身后青面獠牙的二人双手间也是结成三角,而后指间交错,三角趋于缩小。
心上暗道不好时,临玖儿的脑袋已是撞上了高空上的无形无色处。
此一时倒并非柔软得借力打力,而是确凿的坚硬。
折翼落下,临玖儿重重地摔在地上,额发间,隐约是有着血迹。
三人缩小着手上三角时,步伐上也渐是逼近。
下弦最后那点点明光,折射下,散作虹光;临玖儿抬眼,身边分明空无一物,却染出了渐渐缩小的三棱锥。
临玖儿正是在三棱锥内部。
“神神叨叨的鬼式术,真是麻烦死了!”左手撑地,利落起身,但站定时,临玖儿觉着脚下略有不稳。
她看向白山之巅。
心上无名火燎原。
“可没工夫陪你们了!”
一喝,眸里绯红着深,她右眼眶外是镌上了血丝样,向了右侧的太阳穴延去——
血丝横生妖媚,恍若水光潋滟,见着似蝴蝶亭立,飞舞一侧翅膀。
剑也作刀,大开大合地,斩向身侧。
剑斩刺耳,三棱锥应着哐啷声响破碎。
不停歇,临玖儿翻手是一刺;可惜面前人早有预料,小小后撤一步,不过是腰间衣带斩断,华服松散开。
趁势欺人,临玖儿再是一进。
却未料,双齿袖里掷出一把洁白,如雪纷纷,落在临玖儿身上。
“啊——”
少女她凄厉尖声,身子一瞬萎靡了去,跪坐在地上。
洁白有携着海边的气息——是盐。
她负着轻若无物的盐屑,肩沉下,恍然是负千钧;细看,血红的蝴蝶翅膀隐隐淡去,像是被盐擦了去。
临玖儿的悲鸣从触上盐的那一刻起,便未停下。
“终于是,”披散华服,他的言语里抑不住喜色,“终于是找到一个临家的人!”
单齿面具那人走了近,他见着了临玖儿面上血色印记,恨意翻腾:“该死的鬼!”
说着,解恨似,他抬脚欲踢。
——三人都未知晓,临玖儿时时是计算着彼此间的距离。
殷红燃放,蝴蝶苏醒,犹若将飞身而出。
一剑,穿了单齿的胸膛;一拔,血是烟火绽放,染了白盐。
剩下二人,见着半身染红的临玖儿,她回眸,似是画卷里诗情。
“觉着盐能制鬼,你们的思想可是太陈腐了些。”她勾唇一笑,却是刺骨冰冷。
临玖儿能见着,无齿愤怒的视线,她计算着他冲上前的步伐——
可惜,双齿扣住了他的肩膀,阻下了他。
“倒是我想错了,你这鬼化程度。”双齿他一边说着,一边是眉头锁上。
无齿身躯晃动,似是想挣开双齿的控制——但,双齿手若铁钳,他没能动弹半分。
“风光正好,命就留下来吧!”临玖儿剑指双齿。
这一时,忽得,天远处传来震响。
“咚!咚!咚!”
夜空朗朗,不见有撼雷;脚下晃荡,似是千军万马,披甲奔腾。
场中三人俱是向着天远处见去——
女子一身红衫,坐在壮汉肩上;壮汉一手扶着女子,一步十数米,步步生风雷。
临玖儿明了是谁。
“今日到此为止,告辞!”
说着,双齿一振袖袍,卷着无齿而去。
临玖儿见着二人身形飘远,可没有心思追去;事实上,内里伤势已是惨不忍睹,前面说着些取命话语不过装腔作势。
一口暗血,溅落黄土。
可她依旧是拄剑稳着身形,唯独不想在那个女人面前倒下。
“自作自受。”
红衫女子施施然落在临玖儿身边,一勾唇,是一声冷笑。
壮汉是站在了两人远处,他一攥成拳,臂膀上肌肉应着耸起,而后是一拳轰开了大片古树,无论折的立的,顷刻间扫清了阴影。
白月光下,见得明朗了,讶异二女的面容意外得相似。
临玖儿依旧未有言语。
红衫女子撇了撇嘴,一脚踢开单齿的面具。
霎时,一簇簇的橘红色火苗从面具下涌出,牢牢掩了那人的容貌,而后是紧裹了他的全身。
不消片刻,一具形体化作了尘灰,连带着抹去一切的痕迹。
“还是这些把戏,秦家真是没落了。”
待得是他作了尘灰,红衫女子一卷袖,扬了。
略是解了气,而后掩下情绪,她本是欲转身,后颈却一凉。
临玖儿的剑横在红衫女子的颈后。
“我身上的式术,是你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