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屏风后,晃晃悠悠;下弦月半明,缠缠绵绵。
柯太素卸了素衣,伸手挂在屏风上,而后是懒洋洋倒入木质浴桶内。
临玖儿说着不错,他身上确是臭得可以,腥味似是要渗入骨子里;都是怨那蛇,纵使过了千百年,也不能养成勤漱口时刷牙的习性。
远在白山之巅,蛇莫名是打了个喷嚏。
柯太素仰着,水的暖意暗含温情,如那千秋美女伴着,欲将这身子骨融化去;他也全作一回晚朝帝王,纵着感知一点点浸没去,再无留意。
天花板倒是整洁,不见一分蛛丝。
“真是有够恶心的,你这贱笑。”
她不更易的冷言,忽是响在柯太素耳畔,令得他已是温热的身子没由来冷得激灵。
“嗯哼。”
见着临玖儿她站在侧边,按理说来,柯太素应是惊慌着捂下身子,而后颇为气愤地,冲着她说些近乎男女授受不亲之语。
但是,没得办法,自己一点也不想动弹。
于是他索性若砧板的鱼,轻轻挪了挪以示尊重。
“嗯哼?”临玖儿是想见见他局促的样子,却是没能如愿,心底略是不爽;她背过身去,卷起柯太素卸下衣物。
柯太素的视线,趁着她难见着,看去。
临玖儿是尚出浴,青丝湿濡着,随意是绢绳扎了一尾;她身上所着,自然不是早些时的衫衣长裙,而是见着松松垮垮的月白睡裙。
睡裙见着略是短了些,偏巧,她踮脚取下柯太素的素衣时,若隐若现,入了柯太素的眼。
登时,他转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
临玖儿自是不知。
她拾掇下素衣,说是素衣,此一时大半染了血污,作褐色;早有预料,她随手是将这衣物丢了废篓,清了清手,再取了刚从阁楼里翻找出的一套衣物。
“放这了,你穿着应当正好。”
“嗯。”柯太素依然是恹恹应了一声。
“你不会是泡晕了去。”临玖儿见着他恹恹躺着,面上涌现不自然的潮红,略是问道。
“还没得这么废物。”柯太素作咳,清了清羞红。
“这样。”说罢,她转身向屏风后走去。
柯太素偷偷是见着她的背影,一步步走出他的视野。
“鬼么——”半晌,柯太素自言自语道,向后靠去,颈枕上木桶缘。
所谓的鬼,实际上是一类诅咒——以这命格为代价,换回些许鬼神般力量。
诚然是非常没有新意的诅咒呢,饶是柯太素,在当时,也听得了好几回说书里,写到过。
而那几回说书里的后续,或是千万难后,寻了神破解了诅咒;或是双宿双飞,真情动了天道;更有些奇葩的峰回路转,令人咋舌。
但终归是说书。
柯太素清楚得很,鬼,是不可逆的。
所以他才大张旗鼓一场,表面见着焚书坑儒,暗里是将鬼的传承一并销毁;以期望,自是此后,再也无人能触及这禁术。
现在见着,柯太素是失败了。
“怎么办呢?”
柯太素脑海里寻思着,那些个鬼传承的记录。
“她果然是和你说了。”柯太素没能是知晓,屏风后,少女停了脚步,侧耳听着。
“诶?”柯太素一愣,而后是苦笑,“你怎么还在。”
“我若是不在,你打算是瞒我多久。”
听得少女略生了怨气,柯太素摸了摸鼻梁,苦笑之余,也是语塞。
“所以,”屏风后,她紧紧是攥了衣角,“你有办法么?”
长久是无言。
“这样么。”临玖儿懂得这沉默意味,也是意料之中。
可,心上难言酸涩是免不了。
临玖儿靠着屏风,身子是寸寸低落,最后是席地而坐;她将脑袋枕入双臂,垂了眼帘。
柯太素偏生这时是敏锐了,觉察她情绪。
然而千年前也好,千年后也罢,他这一张嘴依旧是那么笨拙,饶是半天也说不得些安慰的话语。
“嘛,还可以活段时间,倒也别这么在意了。”
“我死之前一定会先杀了你。”
“我错了,我闭嘴。”
临玖儿觉得,或者可以把柯太素这嘴撕烂了算;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大抵是如此了。
“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么?”
少女她低声,似是不愿相信。
柯太素明了,这并非是不信,而是无可奈何的自言自语。
一如自己。
“希望总得是要有的。”心中叹气,柯太素觉着自己还是这么滥好人。
“诶?”
思索后,柯太素一抬手,微微招,那卷在素衣里,一并是被丢进废篓的羽翼蓦是跃出,飘悠悠地落到了临玖儿身前。
“最后一线可能,便交付给你吧,到时若是能寻得了它,或许会有转机。”
柯太素话自是不能说满,如今,也只能寄希望于那只老鼠了,或许拨清千年前所有的纷乱,能有着一转局势的方法。
临玖儿捏着羽翼的末端,借着烛火,其上瑰丽的符文显着典雅。
“它?”
“啊,很贱很贱很贱的一只老鼠,你见着了就知道了。”柯太素说道这家伙,牙根是气得痒了,也不知道几多次,被这老鼠耍得团团转。
“唉——”生活不易,废物叹气。
“很贱很贱很贱,是在说你自己么?”
“你不要太过分了,喂!”
蓦地,临玖儿扑哧一笑。
柯太素腹诽,可又觉着不赖。
“顺便提一句,往后能不用到鬼的力量,就别用了。”
“不行。”她立马是顶了一句。
“你是叛逆期么?”柯太素皱眉,“明明很清楚我的意思。”
“我知道,”临玖儿言语有些坚决,“但是现在,我必须借助鬼的力量。”
叛逆期少女,可怕。
“为什么?”
临玖儿抿着下唇,半晌后,柯太素才听得她说道:“长夜祭。”
——长夜祭。
三字入耳,柯太素一时有些发愣。
片刻前,苏以望她撂下那句话后,觉着乏了,起了身子,转回自己房去,留下柯太素一人迷惘去。
她说,临一梦活着,在那所谓长夜祭里。
难道,不只自己从那千年前穿了么。
柯太素思来想去,可是无用,只得暂且收了那镌有玖拾玖的玉牌;略打定心思,待得是熟悉这千年后的世界些许时日,再动身前往那所谓长夜祭之处。
等下——
怎么觉着自己好像是上当了?
“长夜祭,到底是个什么?”柯太素想着,就算是上当,好歹也是得明白些好。
临玖儿略是想了想,一言以概之:“我也不清楚。”
“你认真的么?”柯太素眼角抽得厉害。
“不清楚就是不清楚,”临玖儿随意应付。
“饶是如此,你也有非去不可的理由么?”
柯太素见不着,屏风后,临玖儿眼神一下是锐利起。
“非去不可。”她斩钉截铁地说道。
柯太素叹气,这叫什么事;他双手一捧水,那温润水中嗅着有道不明的芬芳,已是染了一身。
“你也得去。”临玖儿命令道。
“诶?”柯太素不知所以。
“你已经答应了吧,苏以望的玖拾玖位也在你手上了。”
好了,上当了。
“能请教下,您几时开始听我们对话的?”
“你猜。”
最是无情二字,你猜。
“所以,你这是在套路我么?”
“嗯哼。”
“别就这么直接地应了啊!!!”
柯太素恳请上天把自己再穿回千年前去,这千年后的人心,属实深不可测。
“嘛~~”临玖儿算计成功,柯太素眼里,隐约见着少女她狐狸尾巴甩啊甩。
“就这么定了。”
“我觉着我被绑票了。”柯太素掩面,“事先说明了,我是废物。”
“你不用说,我也看得清楚,”她早是想好了,“但好歹是个打不死的沙包,挺有用的。”
“你就打算这么对我么?!”
“是了。”
惨,柯太素,惨。
大功告成,临玖儿站起,略伸展了下身子;柯太素见着,烛火将她影子映在屏风上,见着曼妙。
“晚安,你洗漱好,大福会带你去收整得当了的房间,姑且是住上一夜。”她说着,向外走去。
“呐,临玖儿诶。”柯太素语声幽幽。
“嗯?”临玖儿回眸。
“我好像,泡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