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还显得凉薄的日光铺上了青石路。
柯太素本是被临玖儿拽在身后,两眼尚未清明地亦步亦趋。
不些时,他见着晨起的人家走行身边,而临玖儿娇小身子在人来人往里,恍若是一叶扁舟动荡在风浪间。
他快走二三,不声不响,落在临玖儿身前。
“你知道路么?”
“完全没头绪。”
后知后觉柯太素,偏过头见临玖儿一脸无语,不由讪讪一笑。
他顿了步伐,待是临玖儿走到身子左侧,二人并行。
“谢了。”她轻声细语,耳垂上忽是染些微红。
“嗯?”可惜柯太素这时,觉着喧哗是两侧人声,并未有听得少女她微微声响。
“没什么!”临玖儿说着,右脚忿忿跺在柯太素左脚上。
“嗷!”柯太素全然想不明,自己这是又怎么惹了她,暗自是委屈。
柯太素食指微是拨了拨披在外的浅黑风衣。
临玖儿取来的衣物,说是穿着正好;然而确切言,对于柯太素这身架子,还是略大了些。当然,略大比之略小,还是好收整的。
柯太素衣后,印着是两叶纹样。
千年前便是这两叶纹样,千年后倒是未曾更易,柯太素见着这纹样,心底倒是有些说不得的慰藉。
这两叶纹样,便是临家的家纹。
而这源来么,倒是有些曲曲绕绕,那些往事,是柯太素也不曾有知晓的。
“这衣物,是你父亲的么?”
柯太素问出了昨夜晚上便留有的疑问,毕竟当时泡得晕晕乎乎,舌头打结,全然是言语不得。
临玖儿眉眼是一颤,所幸,柯太素恰是身旁,注意到了。
“你觉着不合身的话,待会我带着你去量一身衣裳。”临玖儿没得回答,她步伐略是快了。
柯太素一步错落开后,也是提了步伐。
“抱歉。”柯太素他过意不去,自己确是过言了。
“抱歉什么?”她恍作没明白的样子。
柯太素接不下话去,二人行间,归于沉默。
“唉。”临玖儿无奈是一叹气,“我最是见不得你现在如同落魄猫的模样。”
她拧上了柯太素的侧脸。
“疼疼疼,不作了不作了。”些许小算盘是被临玖儿见得分明,柯太素略是尴尬。
“男人的衣物,我家中留有的,当然是我父亲的。”撒了气,撤了手,临玖儿徐徐言。
“你虽然是个没得什么用的受气包,但这点眼力见总归是有的。”
“不觉得,上半句有些多余么。”
临玖儿可不顾他小声抗议:“你无非想问,我父亲下落。”
柯太素眼里游移,而后清咳了一声。
“嘛,怎么说呢……”他是寻不得如何开口,十数年书读也是无济于事,胡言了。
毕竟,柯太素总不能当着人面问,你爹是不是没了。
“你脑袋要是有些奇怪的念头,我会把它锤开来,帮你好好清理清理。”临玖儿见着他飘忽飘忽的眼神,随意猜去也是一语中的。
柯太素听得她认真的话语,隐约间已是觉着头好痛,连连摆手。
“他,已经走了有近十年。”她声音里略是低落。
“走了……”柯太素觉着这是作了明面上词义,还是指着后人衍生意味。
尚未能是想得明朗,腹上是一沉沉肘击。
“明面的意思。”临玖儿她如是说。
柯太素幽幽,这想了岔也不能全是自己的锅。
“他去了哪?”
没听得临玖儿回答,柯太素见着她抿着下唇,眉目上是不合于少女年纪的恨意,少许流露。
“我不知道。”
话落后,身侧那人忽然是没了声响,临玖儿好奇是看向一眼,却见着柯太素神游去的茫然貌。
“怎么?”
“没,没什么。”少年他第一字没了朝气,而后三字是挽回了些许精神。
“呐,临玖儿,若是你再见着你父亲时,你会如何。”
临玖儿一怔,她向来是没思量过,这般假设。
但她一下有了答案:“吊起来打一顿。”
说着,少女的青丝随着步伐有韵律地摇曳着,她似是见着那般模样,心上是觉着愉悦;柯太素嘴角不由一抽,这丫头性子果真是暗藏顽劣。
她没能见着,柯太素略微黯然的眸子。
——柯家的上上下下,大抵也是这么恨我了。
——我可是,走了千年之久。
=。=
白山镇的巷子盘旋,高空看下,宛若一只卧着的猫。
临玖儿前往的药铺,恰是挂在猫显着慵懒的尾巴上。
巷头不见巷尾,青石难延,药铺兴许是因为这般而冷清下来。
柯太素站在门外,见着铺子中规中矩,窗也开得明堂;早春的日头偏斜,光线被窗棂栏槛捻碎了,攀上小桌,依偎在老书边。
进了铺子,入眼是制式的药柜,把手擦得洁净,隐约嗅到药草气息。
侧房门半开着,露出烧药的炉台。
倒是与药柜的整洁想去甚远,这一角的尘埃显得难以入眼;两三药炉宛若破铜烂铁,被嫌弃得丢进了角落里。
这二者间,靠窗边,一张小桌。
小桌之上,一笔架,一排高高低低的毛笔;一砚台,一溜染上淡香的墨水;一生宣,一点远远的好似背影。
他脸上遮了一卷书,颇是舒适地躺在桌后摇椅上,一晃一晃。
“砰!”
是临玖儿沉沉一拍桌案。
柯太素见着临玖儿行径,饶是心里有所准备,也被那一声震响惊了一跳;更遑论浑然不晓,正怡然自得的那位桌后人。
他举手抬足间尽是慌乱,险些没从摇椅上摔下,面上遮着碎阳的书卷自然是落下。
柯太素看去,桌后人约莫是到了知天命的年岁;发里有了银华,也不打理,只是老派地一簪定形。
他一见来人,没好气地说道:“我的小姑奶奶诶,我真是求求你可别这么吓老人家了。”
临玖儿一脸从容,置若罔闻,反是批评:“是个人也不会起早地开始摸鱼。”
“年纪大了,精气神自然是比不得你们这些小年轻了,”他絮絮叨叨,一如是上了年纪的长辈,“你也得好生体谅体谅我才是。”
临玖儿是耸肩,不置可否。
他看向临玖儿身侧,与柯太素对上眼。
“小男友?”
“并不。”
“也是,就你这性子,再单身个十几二十年也不奇怪。”
“你是着急办丧事么?”临玖儿浅浅笑,笑里藏刀。
“认识一下,我是这药铺主人,渊荧。”他向着柯太素伸出右手,“深渊之渊,荧火之荧。”
“柯太素,木可柯,太上之太,素问之素。”柯太素轻轻握了下渊荧的手,也作介绍。
他手心温热,茧子厚实,确是经历了岁月的手。
临玖儿些许是好奇地看向了渊荧,他向来不是愿意与人交往的类型。
却说渊荧,他见着柯太素的第一眼,心上一惊。
少年他眼角略垂,显得没那么精神;身架子浅薄,还披了宽松的风衣,更显瘦弱。
就是这么一见着没得存在感的人,渊荧却冥冥感觉,他带给自己漫无边际的恐惧与压迫。
“不对劲诶。”临玖儿一探渊荧额上,觉着也没发烧的体征。
渊荧无奈是拍去临玖儿的手,说道:“我好歹也是一介医者,不至于自己生了病也不知晓。”
“我这不体谅体谅你,还不乐意了?”
临玖儿以其人之语,制其人之身,令得是渊荧一吹胡子——如若他有胡子的话。
“我犯不着和你一般见识。”渊荧从摇椅上站起身来,身子随着年岁高去,略是发福,“你今日来,可又是将药煎服完了。”
临玖儿一撇嘴,渊荧食指是一弹她脑门。
“好疼!”临玖儿紧紧是捂住,生怕渊荧再是一下。
“你可真不令人省心,这么些时日便动用了这么多次鬼的力量。你是真不要命了?!”渊荧是厉声呵斥她。
“没办法么……”临玖儿是没得反驳,懦懦言。
“你不要命,也别砸了我的招牌;到我渊荧手下医治的人,就是神佛唤了他去,我照样是能救回。”他说到这时,柯太素见着了他长久的倨傲。
“可别吹嘘了,你现在没落得也只有我这么个病人了。”无情补刀,临玖儿。
“嘛,这个,总是有形形色色的原因了……”渊荧赧然,现状如此,这不见着那些个药炉都荒废了许久。
渊荧踱着步子,凭着一杆小秤,一双谙熟分量数十年的手;七情和合,有条不紊配伍着临玖儿所需的药。
柯太素无所事事地见着渊荧桌案,自右向左,毛笔按着高下排列;沿着是转过视线,看向了最左侧的那支,他忽是眼角一跳。
木是好木,纹理细腻;可这笔,却没了毫毛。
柯太素正是欲问。
却不想,门槛上一男子站定。
“今儿倒是好生热闹。”
言罢,他直落落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