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玖儿与柯太素是面面相觑。
渊荧放下了手中活,踱着步子,靠了过来。
“这是谁?”临玖儿向着渊荧问道。
渊荧单见着那人宽阔肩背,粗葛制成衣裳染着尘灰,他揉了揉眉心,回道:“我都没见着他面容,哪能知道他是谁?”
临玖儿眼神示意,柯太素万分无奈。
柯太素捋起袖子,手扣上那倒地男子的肩上;指尖摸索,那人衣下确实有如眼见着的宽实。
他这么倒着,定然是没了知觉。
柯太素手上使劲,只觉着男子身子若千钧沉铁,临玖儿见他愣是僵持了半日光景——依然是转不过那人身子。
“你也太废柴了。”临玖儿掩面。
“你与其在那冷言冷语我,倒不如是来搭把手。”柯太素幽幽看向她,心里暗叹,自己这气力确实尚没能恢复过来。
临玖儿一搭手,淡然地掀过男子身形。
“少女好臂力。”柯太素恭维道,回应是临玖儿一记白眼。
光见着男子面容,柯太素觉着有了三十岁的模样;他唇略是干焦,许是赶了不少的行程;肤质黯淡,有了不少些皱纹。
“什——”
渊荧是惊喝一声,柯太素见去,他面色先是讶异,而后全作无奈,唇角有了苦笑意味。
“原来是这个家伙……”
“你认识?”
“姑且算,”渊荧走过柯太素身侧,俯身下,扼上男子的手腕,“过去时日,有来求医过。”
“那这是,医疗事故?”
听得临玖儿这么一言,渊荧当即是眼睛瞪得若铜铃:“去去去,别乱说话。”
临玖儿吐舌,这老头还是一如既往的开不得玩笑。
寸关尺,举按寻,渊荧眉皱了片刻后,面上了然。
“看你这样貌,他的情况没看起来这么遭。”临玖儿熟稔渊荧的神色。
“说好不好,说坏不坏。”渊荧站起身,从桌案书卷里拾掇出一卷拢布包。
“小玖儿,帮我支起他身子。”
临玖儿碎碎念些免费雇佣劳动力之语,而后是见着一脸废柴的柯太素,不动声色间,拧了他小臂肉。
“嗷。”柯太却是平静,敷衍着应了一声;似乎,渐渐是习惯了临玖儿的小动作。
临玖儿支起男子的上半身,渊荧褪下他上衣。
他背上留有一臂长的刀疤,映入柯太素眼帘,见着便是极深。
渊荧展开布包,九针并现。
他取了锋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男子背上接连点了三穴。
随之,三穴里黑血涌溅,临玖儿忙不迭是拉开柯太素呆呆的身形,却见黑血落地,腐蚀了青石砖。
柯太素心上发憷,后知后觉地再是向后退了两步。
“他这是中毒了么?”临玖儿发问。
“也不尽然,”渊荧不知是何处取出的绢帛,细细拭着手上锋针,“血是受了内伤,淤得时日久了;至于毒,是因为他长年累月地浸染那些个物件。”
临玖儿听得,柳眉一挑,正欲是问下去。
却是时,男子幽幽暗哼一声,唇角溢出一缕暗血,随之是渐渐抬起眼帘。
他瞳显得银白,似是风霜染就。
“谢了。”他见着渊荧,道了声谢。
略是显得无力地站起身来,他环视一周,见着临柯二人,蓦然一怔。
他警觉的视线再度转向渊荧,渊荧见着他身上已是渐渐紧绷,也是无奈摇了摇头,说道:“他们二人你便认作我的后辈便是,没必要这么在意。”
听得渊荧这般说道,他朝着临柯二人歉意笑笑。
“抱歉了。”歉意里有着苦涩,是一种深深无力感。
“你这身上的伤,是与谁动了手?”
他眉眼一颤,缓缓开口:“挺是厉害的家伙。”
“饶是如此,”渊荧皱起眉,“你还要继续逗留在这么?”
他抿了唇,也是有些纠结,可最终是释然叹气:“那人不是冲着我来的,他不知我打算。”
“何况,就是他冲着我来,我也不能走。”柯太素见着,他侧脸显得狰狞,“燃青在即,这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燃青,燃青祭?!这千年之后尚还有这习俗么……
言毕,他冲着渊荧一拱手,再是对着临柯二人微微笑。
收整上衣,转身,迈出门外。
“你还相信那些话么!”渊荧喊住了他。
“我相信。”他如是说。
“就是它成了真,你也会当即成了众矢之的,活不下的!”
他仰面,合着日光。
“这种事,等到死了时再去打量吧。”
再是没得回头,柯太素见着他身影远出了巷子。
“怀着死志的人,是无论如何也劝不动了。”临玖儿不自觉攥紧了手,再是紧了紧。
“确实。”渊荧叹了一口气。
“渊老头,他到底是谁啊?”
“小玖儿,你好歹称呼上也得合乎长幼尊卑吧?”渊荧瞪去一眼。
“这种事怎么都行。”临玖儿摆摆手,随意是说道。
渊荧是知晓这丫头的性子是难更易了,他思索起当年初见那男子,整了言语。
“他本是姓图,”渊荧顿了顿,怕临玖儿没明白,补充道,“图家之人。”
“图家?”柯太素是尚没能了解千年内,这辰源乡上家族兴亡,依旧迷惑。
临玖儿听得渊荧说道图家之人时,惊得失声:“二十年前,遭了一夜血洗的图家。”
渊荧颔首。
“他大抵是这世上仅剩的图家后人了,”话半,又是为着那男子,渊荧一叹,“可惜,他已然舍弃了自己的姓氏。”
“怎么可以!”临玖儿诧异,是柯太素的厉声;言语里携着愤怒,横生了是燎原怒意。
见着二人皆是讶异看向自己,柯太素回过神来。
“抱歉,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敛了神色。
临玖儿隐约感到,他不动声色地,向着自己心上锤下钉子。
“舍弃姓氏,在这辰源乡上,确实是令人唾弃的大罪。”渊荧只是微微惊讶,因为柯太素的愤怒其实正常。
“总而言之呢,他如今,称自己殊图;殊类之殊,图即是他舍弃的那姓氏。”
殊图,殊途。
“图家本是在辰源乡北上,他怎么是落脚在了这数千里远的白山镇?”
临玖儿觉着殊图背后大有故事,再是问道:“还有刚刚,你们说着燃青的事,又是如何?”
渊荧有些头痛了,她和她母亲一个模样,都是聪敏得过了头。
得寻着个好些理由糊弄过去。
“你要是敢随意糊弄我,我即日起是天天来拜访你。”临玖儿面上又是生了浅浅笑。
渊荧求助的视线飘向柯太素。
柯太素不知何时起,站在门槛上,见着外头日光正好。
“诶,这是什么?”
忽是,柯太素疑问。
“嗯?”
临玖儿抬过眼,见着它振着翅膀,翩翩进了药铺,落在桌案上。
一白纸折作的纸鹤。
“临——玖——儿——”
纸鹤身子里传来了苏以望拖长去的声音,临玖儿一掌拍下,将纸鹤在桌案上压实了。
“别这么无情好不好?”苏以望似是见着了临玖儿对纸鹤的行径,略是忿忿说道。
“唉。”长叹气,临玖儿放开手。
纸鹤慢慢撑起身形,还梳理了下不存在的羽毛。
“你这是又想作什么事?”
“我只是好久没和我家闺女聊聊天,觉着寂寞诶。”纸鹤这么说着,柯太素都预想那端苏以望促狭的眼线,嘴角一抽。
“渊老头,你这药炉的火还是能生的吧。”
“可以哦。”
临玖儿捏起纸鹤,抬脚是向着置着灶台的隔间走去。
“止步止步!”纸鹤一面挣扎着,一面连连说道。
临玖儿停了步伐,松开了捏着纸鹤的手;纸鹤一阵双翼,窜出好远,生怕再是被擒。
“真是没意思呢,小玖儿。”
“你不会真觉着上了高处就能幸免吧,废话少说,什么事?”
“今夜子时,便是燃青了。”苏以望说道,纸鹤一转,停在了柯太素肩上,“你得去给小子买个面具来,总不能让他不合规矩地显着面目在外。”
柯太素摸了摸鼻梁,约定俗成的事,依旧是流传着么。
“也是。”临玖儿轻点下巴,而后一剑穿了柯太素肩上的纸鹤。
柯太素见着眼角明晃晃,有些不敢动弹。
纸鹤上携着的式术被临玖儿一剑挑破了,也就只是一张白纸了,失了灵动。
“嘛,燃青也是快了;有什么事端,我也会见着。”临玖儿别有深意是看了渊荧一眼。
“我觉着还是别掺和为好。”柯太素善意叮嘱。
临玖儿侧过脸,浅笑。
好了,走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