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拾起青鬼面具,其上,左唇边是镌着一齿。
大抵是三十几许的年岁,却显着有少年的朝气。
男子披散着长发,也是三两年未有修剪;但见着颇为是清爽,可想他每日的打理。
他眼线有若女子的柔美,然而,眸子里是不加掩饰的锋锐;红唇偏薄,时时挂着刻薄的笑意,笑里白齿,令人见着是无端心生寒意。
他,秦阑之,秦家家主。
依旧是凭着双齿青鬼面具遮着面容的那人,侧在一边,向着秦阑之低声絮叨着。
“这样。”秦阑之从容回应,不见有别样神色。
“她的鬼化程度已经是这般地步了么。”他直起身,今夜依然是下弦月,虽是浅薄了些。
“家主,”双齿躬着身子,拱手,“待小姐前来,必能将她擒住。”
秦阑之摆了摆手,说道:“不必了。”
“可是……”双齿声音里略是疑惑。
“她既然是选择了向死,那么,也就无需在她身上再花心思去。”秦阑之看得清明,“当是时,便是时。”
双齿不解秦阑之的抉择,但他明了秦阑之的喜怒无常。
“是。”他恭敬应下。
“苏家的三小姐,也一同是在这白山镇里。”
“想来也是,见着她处事显得薄情寡义,可终究是舍不得自己闺女。”秦阑之一笑,苏家三小姐么,似是有好些时日没见上一面了。
“她,还是尽早除了为好。”双齿思索了,还是出言建议道。
秦阑之抬起那单齿面具,似是借着月光端详。
“无用之人,终会消亡。”
他捏碎了面具。
双齿心惊,垂首,再是不言。
“你,很是不服气。”秦阑之转过身去,冷言。
他话语并非是冲着双齿;而是对着双齿身后,那面上遮着无齿青鬼面具的人说道。
无齿没有回应。
秦阑之一掌甩在无齿面上,这一掌,将无齿扇飞了数米开外,沉沉撞在老树粗干上,方是停下。
“就你这个样子,还想着和你妹妹争权。”秦阑之是恨铁不成钢,“简直可笑!”
“此番事了,自己到祠堂去,什么时候能让我满意了,再出来见我。”
秦阑之一甩手,整了袖子。
无齿是慢慢撑起身子,秦阑之没有下死手,不过是撞上树干的左手折了。
走出阴影,他面具已然滑落。
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眉清目秀。
他咬着牙,死命是压着左手传来的痛觉,和心上对那人的恨意。
“是。”他嗓子颤着,缓缓说道。
双齿是默默见着他们二人,既是走上今日的地位,他谙熟,什么时候说些什么话。
此时,沉默方是恰当。
“我是给了你机会的。”秦阑之明了得很,少年他的怨气,“你生来,没有继承我秦家的任一赋予;你现在也该清楚,自己本会如何。”
少年无言。
旁系之人,逐出秦家。
直系之人,不得存活。
“天资不够,你就当好生磨炼你的心性。”秦阑之训斥,“如此,你才值得我,在你妹妹身边留一个你的位置。”
少年忍着疼痛,端正是一拱手。
“你二人先回去罢,待得她到了此地,听她吩咐。”秦阑之背过身去。
“是。”双齿听得他一言,终是松了口气;而后携着少年,向着山脚下的白山镇前去。
秦阑之看向白山之巅。
他隐隐约约间,觉察到它的视线。
秦阑之回忆起,是有十数年了,父亲携着自己寻到了它身前;而他这十数年来,便是为着今日再见它一面而算计着。
他抬脚,走向白山之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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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好,天之座冕下。”
秦阑之微微躬身,它侧过身子,不接礼数。
“我可还称不得什么冕下。”它如是说。
它依旧是盘旋着身子,垂天之翼掩在身上,颇是悠哉地倚在安乐窝里,仿佛昨夜与柯太素面见过后,便全然没得动过身形一般。
秦阑之口上称着的天之座冕下,便是他所面见着,蛇。
秦阑之见它落了自己颜面,也不恼,反是一笑,说道:“茫茫域中,若是连您都称不得冕下,更有何人?”
蛇吐了吐信子,些许事,他们尽然是不向世人开诚布公的。
它更是没闲情逸致,向秦阑之好生解释一番。
误会着便误会吧,听着冕下也是心情挺好——只要上面那几位别不开心,闲着来找自己麻烦。
“十数年了,”秦阑之见着,这白山之巅,近得恍若手可摘得的星月,“是有十六年了……”
讶异一笑,当年那日似乎也是下弦的模样。
“不知天之座冕下,可还记得在下。”
蛇不用得太过思量,确切说,压根也没得考虑过。
单是见着了秦阑之身上那驳杂的赋予,便知晓了他的身份;这辰源乡上,哪些个家族能有着二三种赋予?
秦家。
面前之人,他时时是笑着,将所有的野心都好生安放在了心底;一说十数年,蛇便是立刻回想起,当年也有着这么个模样的人,寻到了自己。
他身侧的少年,不知不觉间,也成了他的模样么。
十数年,对蛇而言,不过是一场梦的光景。
却也唏嘘。
“说吧,什么事。”蛇微微摇摇头,清了杂念。
“我是为着十数年前的事而来。”秦阑之说道。
“呵!”蛇嗤笑,果不其然,“你们秦家还没断了这个念想么?”
秦阑之摸索上右手食指上的戒指,那戒指见着年数许久,却莹润如水。
“秦阑之,不敢断了念想。”他顿了顿,“秦家,不敢断了念想。”
蛇直起了身子,它眼里打量着他,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父子——不,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秦家。
“你当年也在,也知道规矩。”
秦阑之颔首:“不过是一死罢了。”
是了,当年他父亲,在说尽了一切后,依旧被蛇一尾戳死。
“这么淡然,”蛇若有眉,必是一挑,“你不考虑考虑,携上你的后人再来。 ”
秦阑之摇摇头,他早已吩咐好了一切;甚至连着家主之位,也暗里传了。
“目的?”
蛇言出,明朗星空,随之是浮现了一模一样字眼。
秦阑之深深呼吸,事到如今,若是退步,未免逊色。
“你的血。”
蛇些许无奈:“能不能换个目的啊,你们也太偏执了吧。”
秦阑之不置可否,所以说,蛇打心底里,最讨厌这种疯子了。
“代价?”
秦阑之纵是经了大风大浪,而此时,眼前却若见着走马灯,心上莫名。
蛇见着他终于是不能强作淡然,心底一乐。
装,就嗯装。
他从怀中取出,二指宽,食指长的一枚物件,不甚规则;月色下,那物件闪烁银白,外露寒意,似是什么金属。
其上,刻着一字,“如”。
蛇眼瞳一瞬凝了。
“却说黎明世纪以前,有着成对神剑。”秦阑之缓缓说道,“一柄‘如一’,一柄‘如我’。”
他举过掌心物件,它悠悠飘到蛇面前。
“这碎片,便是源自其中一柄神剑。”
蛇目死死是盯着那碎片。
“看来,这确是真货了。”秦阑之回过神,才觉汗湿了半身。
蛇没有作声,它是凋零世纪才上了任,黎明世纪的事尚不知,更遑论黎明世纪以前;成对神剑,只闻其名,没能见得。
但这碎片上的神韵,是不能否认的。
“真是小看了你们秦家人。”半晌,蛇是这么一言。
“冕下的意思是,交易成立了么?”
秦阑之唇角已是勾起。
“不。”蛇如是说。
朗朗星空上的字迹,随之,变得血红。
秦阑之见着那血红字迹,不可置信。
“为什么?”他嗓音干涩。
“偏差值不等。”蛇眼里的讶异,不片刻便是隐了下去,“回收碎片可以拨正的偏差值,远小于我赐予秦家赋予引动的偏差值。”
良久,秦阑之放声是笑了起来,笑里悲怆。
“嘛,这个碎片我是必得回收的,今日看在这碎片的面子上,暂且免你一死。”蛇向着朗朗星空吹了口气,血字豁然消失,一如云散。
而后,它一张口,吞没了碎片。
秦阑之绝处逢生,大悲大喜间,些许恍然。
“天之座冕下,”好半晌,他才是回过神来,“我秦家究竟要拿出什么物件,才能是令这交易成立。”
蛇面露为难。
“我说啊……”蛇真是怕了这些个疯子,它寻思随便打发他去,再找个隐秘些的地方避避吧。
恰是时,一点星辰,落入白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