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玖儿与柯太素二人，百无聊赖是等着子时到来。
八仙桌上，渐渐是齐全了六荤六素，出自大福一人之手；虽说他右手打紧石膏，单凭了左手，却依然是有条不紊，干净利落地展现着厨艺。
大福将酒装入陶瓷小壶中，放在烛台左手边。
苏以望在阁楼上翻翻找找，间或是一声抓狂。
柯太素觉着有些困了，毕竟昨夜压根是没得睡下，见着下弦落下，日头东升；此时眼皮一垂一垂，倒是断了烦恼根。
“柯太素。”已是朦胧的时候，听得有人一声叫唤。
他登时是一激灵，清醒了过来，见着是临玖儿。
“你这个时候就得睡了，老年人么？”
“我已经一千多岁了，能不能体谅下我。”柯太素没好气说道，偏生是在半睡半醒间叫起自己，当下是精神得过了头。
“所以，什么事？”
“给我讲讲千年前的事吧，单单这么坐着，好无聊诶。”临玖儿晃荡着小腿，不知是椅子略高，还是她身形略矮。
“你是幼稚园出来的么，还要我讲故事给你听？”
“嗯哼？”
临玖儿举着剑鞘，轻轻是拍了拍柯太素的肩膀，柯太素举手投降。
“你就是想听，我一时也编不出什么事啊。”柯太素最是不擅长，向着他人说书般地描述些事。
临玖儿浅笑，不闻，这母女俩还真是一个样。
柯太素看向窗外，下弦月是挂在山头上。
白山。
嘛，就说这事吧。
柯太素略是清了清嗓子，开了口。
“你知不知晓，和神做生意的方法。”
“诶？”
见着临玖儿一脸茫然，柯太素了然，这秘辛果然还是被人保存得严实。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千年前，一男一女两小儿，竹马声里见青梅，一如是那些个唱诗班中絮叨。”
“些许年岁，小儿成了酸腐书生，挣扎十年寒窗；小女本是大家大户，生得雅致，闺名传了数城。”
“而后是爱而不得，得而不爱的故事么？”临玖儿蹙着秀眉，摆摆手，“你这也太老套了吧。”
“哦，”柯太素平淡一声，“那你便无聊着吧。”
“别别别，有意思有意思！”临玖儿吐舌，比起坐着无聊，不如听着老套。
“而后是爱而不得，得而不爱……”
“我已经说了。”临玖儿白了柯太素一眼，想着，他也是索性借了自己言语。
柯太素耸耸肩，编故事本非他强项。
“故事没得完结。”少年他略是叹气。
“书生他落榜，二度；
落魄归家，少女已是为人母；
再见井眼，原来自己已是这么苍老。”
“好惨一人。”临玖儿也是为着书生咋舌。
“他纵身是一跃，入了深井。”
“卒，完结撒花？”临玖儿看向柯太素，忽是一笑，倾城倾国，“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就捅你一剑哦。”
“你若是不说着后半句，还见着可爱。”柯太素本是有这么完结的打算，倒是无奈，只能是接着说下。
“怎么说呢，书生跳井归跳井，可他选错了时日，那日恰是十五，月正圆。”
柯太素悄悄是见了临玖儿一眼，她应是全然当成编弄故事。
“圆月的倒影浮在井水上，书生一跃，却是见了月上神仙。”
“砍树的么？”
“你再打断，我就不说了。”
“我错了，嘤嘤嘤……”
柯太素食指点了点太阳穴上，略是无奈：“他与神交易，神允诺他成为万人之上，他所言的代价，是任神抉择。”
临玖儿听得，觉着不妙。
“于是，他成了神下眷属，自然是万人之上；不过自此，永生永世替神接管了与人交易的事项。”
柯太素向着白山方向看去。
“代价是，永生永世么。”临玖儿略是语塞。
“这故事就这么完了么？！”然而未是三两息，临玖儿便提着柯太素衣领，恶狠狠问道。
二人离得甚近，柯太素见着她颈上莹白，眼神游移。
“行了行了，我说还不行么。”
“书生再是不能进着世间，只能在每月十五时，从井口里静静见着天上明月。”
“而他消失后，寻他最为疯狂的，是已为人母的女子。”
“诶？”
“怎么？”柯太素见着临玖儿面露难色。
“有些不能接受这设定。”
“不是你自己说得，爱而不得，得而不爱么……”柯太素摸不透这少女的小心思。
临玖儿撇撇嘴。
“一码事归一码事；她既是大家闺秀，也已成人母，闹出这个样子，你觉得这会伤了谁的面子。”
柯太素倒是发觉，少女的细腻。
“可不爱便是不爱，爱便是爱。”
柯太素一叹，并非是他不善说书，选错了言语，令这女子前后矛盾。
而是人啊，本就矛盾。
若是当年女子合着临玖儿的心思，这千年，定是有故事长久地更易了。
“峰回路转，女子知晓了一切，书生投井成了身下眷属的事。”柯太素转眼是临玖儿好奇，“别问我，我也不知道她怎么知晓的。”
“你分明是懒得说。”
柯太素轻咳，被戳穿也是云淡风轻。
“总而言之呢，二人是相见了。”他顿了顿，“不，只是书生认出了女子，女子将书生错认成神。”
“嗯？”小玖儿你是否有着大大的问号。
“是我没说清楚，”柯太素爽快是承认错误，打个哈哈，“书生自是成了神下眷属，便失去了过往人的模样。”
“他成了什么，天使么？”
“这神好歹也是东方的神。”柯太素觉着她思维可太跳脱了。
“他成了怪物，”柯太素如是说——不，“他自己是这么说的。”
“悲剧么？”
“悲剧哦。”
“那可别说了。”临玖儿断了柯太素的言语，转过身去，柯太素见不着她面色。
悲剧，最后达到悲惨的或灾祸性的结局。
柯太素停了言语，但故事的结局已然是记起。
女子向着神提出交易，她要求神还了书生自由。
而她愿意付出的代价，好笑得，如书生一般，任神抉择。
神拒绝了。
书生手刃了女子。
柯太素再是望向白山。
“为什么这么介意悲剧？”
柯太素走到临玖儿身边，轻声问道。
临玖儿不作声响，而后，她瞪着柯太素说道：“你不要笑我。”
“诶？”
“我，很讨厌，”少女眉头蹙着，“很讨厌有人悲伤的故事。”
随之，临玖儿给了柯太素一记肘击——因为这人明眼见着是笑了起来。
“对不起，我错了！”
“所以我才不想说的……”少女幽幽。
柯太素略是怔了。
他没说，其实，他也很讨厌。
“欻！”
临玖儿与柯太素一并是抬起了头，见着星辰落入白山。
柯太素一瞬心悸得厉害。
一如昨夜，那般难言的情绪，恍然是遗忘了什么，而那分明是极为重要的事才对；他捂上心口，殊不知面色渐渐是苍白。
“怎么了？”临玖儿见着柯太素，明显着不对劲。
他捂着心口。
“你昨天的伤，没能好么？”临玖儿倏忽是心惊。
“没，并不是。”柯太素摇摇头。
“临玖儿，借你剑一用。”说着，他不等临玖儿答应，直接探过她的细剑；临玖儿倒也不知怎么，未加阻拦，剑便是递过。
“去去就回。”他牵强是一笑。
“你到底怎么了？”
临玖儿的目光，令得柯太素是不愿再说些谎言，他说：“我的气机被人锁定了，必须得去见上一面才是。”
“什——”临玖儿拽住柯太素的袖子，“怎么会，你这无缘无故地，怎么会被锁定了。”
柯太素挠了挠头。
“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是必须得去。”
柯太素挣开了临玖儿的手，转身是向着白山方向，走去。
临玖儿眼里，绯红渐渐亮起——
柯太素的命格，似是燃烧起了。
“站住。”苏以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临玖儿踏出的步子停了下。
“你不能去。”
“为什么？”
苏以望的视线转向白山，那里，遥遥是传来了那人的气息。
“你去了也只是小子的累赘。”
“我可以——”
“鬼么？”苏以望嗤笑，她招了招手，大福按住了临玖儿的身形，“现在的你，就是燃尽了自己的生命，也无法对他们的战局有所改变。”
临玖儿攥紧了双拳，她自是清楚，苏以望说得并没有错。
“你很是清楚。”临玖儿凝视苏以望。
苏以望没有回声，掠了散漫青丝，倚在窗边。
“下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