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图是后悔了。
碎片摸着甚是凉意,然而待他吞没下,仿佛是烫红铁烙一般,火烧火燎,从口齿处直直向下。
痛。
殊图脑内唯是剩下这么个字眼。
似是想将殊图整个身子从正中撕裂两半,痛觉肆意;殊图紧紧是咬着下唇,除却内里的灼痛,他再是没了别的感觉,纵是唇已被咬破。
他捂着心口,冥冥间,是觉着碎片的悲鸣。
殊图强忍着灼痛,抬过眼,见着是早上药铺里的少年。
碎片忽是悲鸣得愈发厉害。
殊图对上少年的眼,如出一辙的悲哀。
不由一怔。
少年探出手,正对着自己,再是一握。
恍若是古庙钟声,响彻在了耳边,殊图蓦是恍惚;紧随之,是碎片在体内近似疯狂地挣扎。
“噗嗤!”
殊图跪倒在地,口中禁不住是吐出鲜血;鲜血汩汩,似是因着灼热而沸腾了。
不,并非是沸腾了。
侧脸上飘落些清凉感,殊图短暂是缓过劲。
下雨了……
殊图颇是艰难地抬起了头。
少年他浸濡在雨中,见着是浑然不觉的模样;他依旧是维系着探手握拳的姿势,此时的眉眼倒是没了悲哀,全然做了茫然。
雨势渐渐急了,柯太素缓缓是垂下了手,身子松弛了许。
——他的头发,有这么长么?
殊图错愕,柯太素的短发不经意时,长长及了腰上。
发色本是如墨,没有一分杂染;而此时见着,隐约有火光般的橘红色。
蓦是,恐惧,一口吞没了殊图的心底。
秦阑之离着柯太素,比殊图近了许多;自然,他见着柯太素,比殊图明朗了许多。
柯太素蓦生的一笑,红唇仿佛染了女子胭脂;他唇角勾起的笑意,分明是女子诗情画意,一如大家闺秀端庄。
而后,似是受了雨水竹笋,发梢渐长,垂了腰上。
“你是谁?”
秦阑之声里,不自觉带上了些许颤抖,单是论起心底的恐惧,或许已然甚过殊图。
“我,是谁?”
柯太素他一字一顿。
字字是入了秦阑之耳里,见少年不似作假,心上有了定夺。
“呵,现在想走,走得了么?”秦阑之后撤的步伐停下。
却见少年手掩红唇,微微是笑着。
他举手投足,落落大方,却又不失涵养。
“今日之事,是我冲撞在前,改日秦家必登门致歉。”秦阑之放低了姿态,他忽是,记起蛇那不屑言语。
“致歉么,”柯太素玩味一念,“倒也不用改日了,我见着,便取你的命来谢罪吧。”
他话落,秦阑之猛地是一振袖袍。
滔天的昏黑火焰,争先恐后是扑向柯太素身上。
柯太素一掌抵上了漫天火焰,却见着,火焰似是冰封了般,再无半点涌动的迹象。
随之,昏黑色改换成了橘红色。
“火的颜色,当时如此。”柯太素轻轻自言。
秦阑之没想着这一招能吃下柯太素,不过是为着自己争些时间罢了,此时的他,已然远去有好些距离。
柯太素浅笑。
橘红火焰翻涌,凝成了一具洪荒异兽的模样,四爪奔腾,践踏了林木,直直冲着秦阑之而去。
遥遥听得秦阑之的吐血声,火焰和秦阑之的身形,尽是消失在了夜空下。
柯太素略是遗憾着摇摇头,当下这极不稳定的状况,也只能是做到如此。
他转过身,面见殊图。
殊图挣扎着,站起了身来。
“你是自己动手,还是我来帮你呢?”柯太素微眯这眼,不见了老猫般的惫懒,却是刃口的锋芒。
殊图无言,而后便是一笑。
凄然一笑。
“我必不可能放弃。”他声声力竭。
食指抹了嘴角溢出鲜血,殊图在额上画了一横;这一横,倒是颇为应和他额上皱纹。
柯太素蹙眉。
“没想到这书画的式术,竟是流传了下来。”柯太素轻轻是点了点太阳穴,“图家,不如说是涂山家更为恰当吧。”
殊图眼瞳一缩,旋即是苦笑道:“你竟然,连这等秘辛都是了然。”
柯太素瞥了一眼殊图。
“无怪,你这么不在意地舍弃自己的姓氏。”他冷笑,“原来你们早是废弃了。”
殊图无言,这些往事,后人应是不妄褒贬。
殊图放开捂在心口的右手,额上式术渐渐生效,隐下了碎片的气息;灼热进骨髓的疼痛,也是暂缓。
“你这么做,是在玩火自焚。”
“待到焚尽我,再是考量吧。”
“可惜,”柯太素无端是这么一句,“涂山家就要在今夜绝后了。”
殊图咧嘴,向死一笑:“那可说不准。”
“呵!”柯太素移过剑身,指向殊图,“让我见识见识,你最后的火光吧。”
“你断然不会失望。”
听得他话落,柯太素不着痕迹是点了点下巴,橘红火焰从他掌心涌现,蔓延缠绕上了细剑。
殊图见状,忙不迭是怀中掏出一把符纸,撒落身前。
柯太素他看向剑上火光。
“大抵,是如此。”
他说着,心上忽是有如锁钥相合,彼端之力,涌现身中。
“惶惶神威。”
他嗫嚅一句,细剑所指,火焰龙卷,横冲向殊图面上。
火浪一瞬是逼近,风压愈甚,衣物也似是有了焦味;殊图面目生疼,却是豪气一笑,手上成印。
“东方木,当是青色;”一符纸,应声是悬在殊图身前,随之,显了青色。
“南方火,当是赤色;”
“中央土,当是黄色;”
“西方金,当是白色;”
“北方水,当是黑色。”
接连等同,五张符纸各居其所,染了颜色。
橘红火焰抵上了符纸。
令人牙根发酸的一声“咯吱”,响彻在山林之间。
冲撞下,殊图身子一震,嘴角缓缓溢出鲜血。
但好在,终是僵持下了柯太素的攻势。
略是惊诧一挑眉,柯太素再是剑指,橘红色火焰燃烧更甚,似是要将这山林也作了火海。
符纸上,顷刻被火势穿了二三洞眼,气劲不衰,落在殊图身上,留下几处几寸深的血痕。
“到此为止了呢。”柯太素平淡看向殊图,略是乏了。
“是么。”殊图忽是冲着柯太素一笑。
“是了。”柯太素任凭他还有什么打算,剑是第三指下。
恰是时,殊图袖间抖落一物。
符纸防势应声破碎,火焰一瞬燎了殊图身子。
待是尘烟散去,见得,殊图仿佛成了石雕,一动不动;再是一眼,细细端详,讶异他本乌黑的短发染成了银白风霜。
好半晌,他咳了一声,咳出碎裂内脏。
身子确是好沉,但他强撑着,没有倒下,略是自傲地看向了柯太素。
柯太素心口,忽是落了个针眼大小的孔洞。
血溅而出。
柯太素垂首是看了一眼伤势,倒也无关紧要,可他,竟然是伤得了自己。
“是我小觑了你。”柯太素看向了殊图身侧,他袖里抖落的那物。
那是以荷叶裹着的虫蛊。
殊图从一开始便没有抵御下柯太素攻势的打算,不过是想阻隔些他的视野;以此在柯太素疏忽时,牺牲虫蛊,谋求一线攻势。
他成功了。
“值得么?”柯太素缓缓道,心口上的伤势渐渐愈合。
而殊图,硬扛下柯太素的攻势,染成银白风霜的头发,彰显了他灵觉的伤势;灵觉之伤不可逆转,无人可治。
“至少,我伤到了你。”他忽是面上癫狂,“动手吧,我输了。”
柯太素不语。
“你走吧。”良久,他是这么叹道。
殊图总觉着自己莫不是听错了。
“你这意思是,放我走?”他试探问道。
“你再是不走,兴许我会改了主意。”柯太素挥了挥手。
柯太素这一时再下死手,也未尝不可;只是他这么个身份,太过落面子,倒也略是无奈。
“灵觉受损,兴许对你而言,是件好事。”
“谁知道呢?”殊图知晓柯太素指得是什么,他也是听过传说,“总归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先声明了,若是我心血潮来,会再度来取了你吞下的那物。”柯太素告知一声。
殊图听得柯太素这么说,也不作答,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柯太素静静站着,这白山,渐渐也是归了平静。
不片刻,蛇振着羽翼,在柯太素身侧停下;而后,退开了些许距离。
“你是谁?”蛇眸子里是难以置信。
“呵!”柯太素看向蛇,“你不是都看得一清二楚么,天之座。”
“什么——”
蛇的言语戛然而止,它此一时才明了,柯太素身上这强烈的偏差值,究竟是缘何。
他的眸子,全然成了金色。
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