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她走出渊荧身后，“临玖儿。”
她隐在异常宽大的黑袍下，见不得身形，更遑论面目。
然而，临玖儿单单听得了声音，便是认得了黑袍之下，是为何人。
“小缘？”临玖儿试探一问，但答案已有定数。
黑袍下的她身子是微微一震，指上用力；良久，平复了些许心潮，她掀下黑袍。
女子不显高挑，身形与临玖儿大致相仿。
但她衣着劲装，勾勒青涩弧度；明眼见着，柯太素觉得她身架子更为浅薄，似是风过将折般娇弱。
面上是长久不见光的惨白，五官倒是端得好看，尤是眉眼，颦颦是别有韵味。
她一簪定了青丝，平生英气。
“小缘，真是你！”柯太素听得临玖儿话里是重逢的欣喜，推想面前这唤作小缘的女子，大抵是临玖儿的故人——
且是有所怀念的故人。
小缘颔首，柯太素奇怪，她面目上却没有些许神色。
可她分明，自始至终是，眸子里锁着临玖儿的身形。
临玖儿没能去在意她神色，单是见着她，心底已是难以平复。
确如柯太素推想，小缘是临玖儿时时有所怀念的故人；不过数年前，二人尚是形影不离，闺中密友。
然而，小缘她在三两年前，凭空是消失了踪迹。
饶是临玖儿如何去寻觅，也不得眉目。
临玖儿已是没了今生再重逢的希冀；可今时，却是她突然出现在了面前，一如她消失时一般。
这叫人如何不心绪万千。
临玖儿不禁是走近了小缘身侧。
“欻！”
柯太素眼角一跳，他一手是扯过临玖儿，同时一手横下那飞来之物。
“嗯……”
暗哼一声，那物件扎入柯太素手臂，略是疼痛。
临玖儿未是回过神，却见得小缘手上作着弹指状；随之，她急急是扳过柯太素手臂，是有寸余长的钢钉。
若是没得柯太素，这钢钉势必是扎入临玖儿眉心。
“你这是做什么？！”临玖儿抬过眼，怒视着小缘。
柯太素见着，小缘那没得些许神色的面上，忽是变幻。
她最终是勾起唇角，一笑。
这一笑，仿佛拼图最后一角，终是展露了她似邪非邪的气质。
“我在做什么？”她轻巧说道，“不过是要取你性命罢了。”
临玖儿愕然，她紧紧是凝视小缘；但，小缘依旧是笑着，倾城倾国的容颜，却是令人心寒。
她没有说谎。
“为什么？”
柯太素耳侧，她话里最初的欣喜，转过悲哀，有了火焰星子。
小缘略是顿了顿，视线游移过三人后，见得三人眼底皆是留有不解，嗤笑一声。
“我姓秦。”她如是说。
柯太素缩了眼瞳。
“不可能！”苏以望是斥了声。
“没什么不可能的。”小缘——如今当是说秦小缘，随手是理了理衣袖。
柯太素无言，他忽是想到了一种可能。
秦家，在这辰源乡上，甚是好认。
原因无他，这辰源乡上，有着不止一种赋予的家族，唯有秦家；也正是因着赋予的多种，秦家人的气息，皆是显得斑驳。
可面前少女，她气息分明纯粹。
也无怪苏以望武断地说道，不可能。
柯太素起先，也是这般思量；可自是那种可能闯入脑海，再是挥之不去。
是有可能——因为最初建立秦家那人，赋予尚是纯粹。
“返祖么？”柯太素出声。
秦小缘略是一怔，视线随之是紧紧盯着柯太素。
“有趣。”她微微是舔舐了下红唇。
这个少年，眉眼垂着，有如老猫的惫懒，可却是时时的警觉。
他的观察，令得自己的暗算偏错了去；他的阅历，令得自己的神秘打破了去。
真是有趣的少年。
柯太素咬着牙，将钢钉拔出，掷在地上。
“倒是没有下毒，我还得说声谢谢。”柯太素扯下衣袖，随意是包扎了起；暗里勘探了下身子，没有其余不适。
“本来，也无需用毒。”秦小缘这两三年来，渐渐自负。
“你便是，昨夜白山的那人吧。”秦小缘回想秦阑之话语，他描述的，与这面前人，些许相仿。
柯太素不做应答，他尚不明了，昨夜的事。
但这面上，自然是不能令秦小缘有所发觉。
秦小缘略是皱了眉，面前少年沉默无言，他虽是不应下，可定然是秦阑之口中之人。
既是如此，秦小缘今日，约莫是要无功而返了。
毕竟，连秦阑之也是走不过他手上数招。
秦小缘身子里确是有特殊，可毕竟年纪浅了些，如今的她，尚是连秦阑之也比不得。
何况，苏以望在旁。
虽说传闻中，她大不如前；可对秦小缘而言，也是一线胁迫。
“秦家，究竟是意欲为何？”苏以望沉声，两次三番，对着临玖儿下死手，她最是不能忍气。
秦小缘想了想，总归是大家皆撕了脸皮，也无需再有隐瞒。
“她身上，临家的鬼血。”
她指着临玖儿，临玖儿见着她食指。
心上渐冷。
“你应当已经有所知晓了。”秦小缘见着苏以望没有多少讶异。
“秦家做过的事，不已是世人皆知。”苏以望讽道。
秦家斑驳的赋予，当然不是自身衍化——
是夺了他家之血。
柯太素听得了，先是了然；而后，是道不明言不清的记起感触。
秦小缘见着，他眼底里似是渐渐有了金芒。
该走了。
她心底里有了定夺，今日失策，来日方长。
“下回见。”秦小缘一笑，向着门外走去。
“站住！”是临玖儿喊住了她。
秦小缘偏回视线，一怔。
临玖儿走到了她面前，柯太素本是想拉住她，可苏以望拽了自己衣角。
二女对视，无言。
“你姓秦。”
“是。”
“当下，我可以依旧唤你小缘。”
临玖儿这么说道，声里似是不自然，可依旧一字一顿，字字清楚。
秦小缘是见着她眼里，有悲伤，有恼怒，有期盼。
她当然是听得清，临玖儿的言下之意。
但是——
再无回头路。
她耐住了心上横生的浮躁，自然地作了一笑，略是怜悯的笑容。
“你还真是幼稚呢。”说了一如当年的话。
临玖儿手心攥得愈发是紧，指甲是有些时日未修，过分尖锐，过分疼痛。
“没有人会舍弃自己的姓氏，临玖儿。”秦小缘也是回敬，一字一顿，她似是要全然说清，“你的姓氏决定你的命运，我的姓氏便是我的归宿。”
——归宿。
这词用得微微悲凉，柯太素不由是瞥过一眼。
临玖儿挡在她身前，倒见不得。
“这样么。”临玖儿垂了眼帘。
下一瞬，细剑银光一闪在望临楼中。
“铿锵！”
再是一声兵戈相接，临玖儿手中细剑被挑飞了去。
秦小缘短匕横在临玖儿颈上，她看向临玖儿身后的柯太素，眼神警告。
柯太素面色凝了，顿了足下；可袖里十指不停，式术已成。
临玖儿咬唇。
秦小缘略是恍惚，当年，她无理取闹，被自己制服时，也是这么咬唇。
“你这命，暂且是留到下回。”
秦小缘她收了短匕，走出门外。
“你这是犯什么蠢？”苏以望走近临玖儿，倒也不厉声，只是些无奈。
她扶住了临玖儿身子，果然，她已是外强中干。
临玖儿软在苏以望怀中，渐渐，柯太素瞅着她肩膀一耸一耸。
望临楼中，少女的抽噎声响起。
柯太素是撤了式术，他一向说不出什么安慰话，只是见着苏以望轻轻拍打着临玖儿背上。
临玖儿是为着什么而哭呢？
是因为故人再见反目成仇，还是因为自己起了杀心，却被人一下制服的狼狈。
柯太素不得而知。
他只是走了门侧，见着巷子上，秦小缘身形渐渐远去。
遮着灶王爷面具的家伙，这时候，一步一踱地到了柯太素身旁。
“你这么久不作声，我还以为你已经溜了。”柯太素没好气地向着渊荧说道。
渊荧赧然一笑，不过也是岁月打磨得脸皮厚着，只是微微轻咳。
“你来的时候，便是知道她，是秦家的吧？”
渊荧苦笑道：“刀都是架上脖子了，哪有不知道的道理。”
而后他是微微叹气，晃晃脑袋：“也是没有想到，她们，竟会是走到今天的境地。”
柯太素无言。
又是有谁能料到呢。
秦小缘？
柯太素摇了摇头，令得渊荧别是诧异看了一眼他。
旁观者清。
柯太素可是见得清楚，秦小缘快步走出望临楼时，眼角落了晶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