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图见着命格碎去,恍惚间,被一掌拍得倒飞去。
他身子沉沉嵌入墙上,本就因灵觉受损而残破的身躯,更是难禁冲击,不由是吐出一口暗血。
但此时此刻,他根本无心顾及自己的伤势。
“给我住手!”他双目赤红,状若疯癫。
苏长浩没有理会殊图,只是冷眼。
却见得震碎开的命格,仿佛是内里有阴极,四散为阳极,缓缓地聚拢了起来。
不过,朱雀的喙,又是啄下。
没有意外得,殊图见着那比自己身子还是残破的命格,又是一次粉身碎骨。
此后,再是没了聚拢的迹象。
殊图,他停了墙体中地挣扎,只觉得置身冰窟。
“为什么?”
苏长浩的面目垂着,不见神色。
“为什么!!!”殊图声嘶力竭。
“呵!”良久,是苏长浩一声轻笑。
“哈哈哈——”而后,是他放纵去的狂笑。
“为什么?你很是想知道么?”
殊图的眸子,费力地抬起,对上了苏长浩转看来的视线。
他眼底,是嘲讽意味的笑意;殊图的心上,如若是冰锥狠狠戳了下。
苏长浩的眼睛,若是撇开现在不伦不类的笑意,可以称得上好看。
褐色内敛,勾人摄魂;微红跃动,神秘多情。
殊图他终是认出了这双眼睛。
“你好像是记起我了。”
“是你!竟然是你!”殊图吼着,但是嗓子眼里,气力越是流失。
是茫然的惶恐,笼罩在殊图心上。
“十数年了,我们都是老了很多。”苏长浩不急不缓,右手微微搓着下巴。
“不过,她倒是一点都没有变化。”他兀自说到,看向寒玉床上女子。
殊图默然,牙咬得生疼。
“全是拜你所赐……”
殊图看向苏长浩,若是眼里仇恨能化作利刃,苏长浩此时大抵是万箭穿心。
新仇旧恨,血涌上了殊图的脑门。
苏长浩,他只是轻巧地笑看,殊图嵌在墙体的模样。
一如当年。
“我们无冤无仇,十数年了,你就非要置她于死地么?!”
苏长浩微微思量了言语。
“当年,诚然,我可以将你们二人尽数抹杀,”他不接殊图话语,忽得回忆起,“可我没有。”
“你碎了她命格,和抹杀有何区别!”
殊图话落,心里不可遏制是想到了苏长浩的算计,他面色一白。
“我若是杀了她,你可就只能是将她好生埋葬了。”苏长浩咧着嘴,露着白晃晃的牙齿。
“可我若是碎了她命格,你不就心怀一线希望地寻求救治么?”
殊图目眦欲裂。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苏长浩嗤笑一声,“也罢,让你明了也是无所谓了。”
“我所求的,只是破碎去的命格。”
“可惜当年,时机尚未成熟;索性不取,留你一线希望。”
“毕竟,若是寻求命格修复之法,你总归是要找上门来。”
殊图越是听得,心越是沉下。
“为什么,非是我们?”
“非是?”苏长浩眉一挑,“不,你们不过是之一罢了。”
冰冷的房间,陷入了死寂;石砖之间的缝隙,宛若心上伤痕。
“不过么,我倒是蛮感谢你们的。”苏长浩看着掌心的碎片,“拼图的最后一角,终于是齐全了。”
“你意欲如何?”殊图眼角一跳。
苏长浩没有回话。
他探出右手,碎片随之腾空,如流光般,窜入女子破碎命格之间。
殊图说不得一声“不”字,他只是看着,眼中绝望。
红粉满天,原是朱砂化作更微小的模样。
碎片作风眼,血与朱砂螺旋,席卷破碎命格。
碎片吞没尽命格,它纹路上生了血色,平添妖艳。
苏长浩二指捻住碎片,摩挲着,指尖传来的感触,分毫不差。
“终于是——”
他没得言尽,碎片红芒一闪,上下贯穿。
苏长浩的拇指与食指,皆是被红芒斩断。
“啊——”
殊图怒吼,拔出短剑,任凭心中一腔恨意。
他寸步间挥出平生最痛快一剑。
一剑贯心。
殊图的发梢被汗水浸濡,散乱在额前。
苏长浩嘴角溢出一线殷红,他垂了眼帘,看向了贯穿胸口的那柄短剑。
“你也该死了吧。”殊图叹道。
“真是想不到……”苏长浩抬起视线,看去悬在空中的碎片。
殊图不语,只是剑柄上更为用力,再推了两三分入体。
苏长浩突兀笑出声,笑声愈发是癫狂,恍若这心口一剑,没有半点痛觉:“原来如此!”
“我碎了她的命格,她的命数竟然未尽,隐匿在这命格中,等到了今时今日!”
苏长浩疯狂颜色令殊图心上一寒,但他强行是按下心惊。
“苏长浩,你输了!”
苏长浩敛了疯狂的笑意,些许恍惚,他说道:“这一回,是我负了……”
“可是,你又能赢么?”
“什么——”
“砰!”
是一掌,重重扣在殊图胸上,一声闷响,平地惊雷。
殊图的身形再是倒飞,石墙上又是嵌了一人身形。
也不知断了多少骨头。
殊图痛得失去意识,过了两息,昏黑的视野才是慢慢明堂。
他挣扎,潮水般的疼痛铺天盖地,压垮了身子;喉间鼻间尽是难言的腥味,险些是被暗血窒了息。
殊图尚能动弹的,不过双眼。
他见着苏长浩痛快地拔出了胸上的短剑——剑身上不见血迹。
“你,怎么会……”
浑浊不清的喉间,浑浊不清的音色,苏长浩顿了顿,好似是听懂了。
他回道:“我的心,已经没有很久了。”
他一字一字言出,冷意一分一分入了殊图身子。
苏长浩前走了两步,向着寒玉床走近。
“住手……”
殊图右手前趋,指甲扣在地表石缝上,发了狠劲得带着身体向前移了几寸;换手,又是几寸。
指甲本是脆弱,扛不住他的疯劲,些许断了去,血流注了石缝。
几尺距离,他却爬了似是良久,十指因血色可怖。
唇已是破不可破,他依旧咬着,维系最后一丝清明。
许久,殊图右手,终是抓住了寒玉床的床沿。
苏长浩始终是冷眼见着,而后,一探手,将碎片握入手中。
碎片红芒欲是再作。
“灭!”
苏长浩一语,两指断去的创口,落出鲜血全然浸濡了碎片。
火烧起,碎片响起悲鸣。
殊图堪堪是将上半身支起。
火光中的悲鸣减弱,最终再是听不得。
“啪嚓——”
寒玉床上的女子,破碎了。
破碎成一片片透明的光洁,好似她本就不是有血有肉,而是有人一厢情愿下,作成的冰雕。
一片片的透明,点染着颜色,时而是山涧冰封后的厚白,时而是溪流倒映着晴空的湛蓝。
它们飞舞着,展着薄翅,向着无人看得清的方向。
那是殊图终归去不到的方向。
寒玉床上碧色长裙落下,不出声息。
苏长浩见着,殊图似是提线木偶断了线。
“不要……小沁……”殊图他嗫嚅着,垂着面目,宛若是一无所有者的乞求。
苏长浩最终是一冷眼,面前的这男子,已经再也难勾起自己的兴趣。
索性转身,大步只需三步,便是到了石墙边上。
苏长浩远去。
殊图眼里是那石墙上,一人宽的口子;而后,口子合上,再是不见苏长浩。
房里只剩了殊图,和正中寒玉床。
殊图眼里,已然是没了所谓视线一说,瞳里涣散不成焦。
好半晌,殊图摸索上了寒玉床,他仰面躺在其上。
寒玉床好生冷意。
可留有她一点余香。
“呵。”
一声轻笑,笑的末声又被悲伤摁住,不上不下。
“哈哈哈——”
他放声大笑,声声激荡,一声响过一声;声里带着嘶哑,令人心口一紧。
殊图止不住眼泪,两侧流下,落上寒玉床。
殊图尚是孩童,涂山家凭着图家的名号苟且留存,却遭了一夜屠戮。
殊图待得少年,长夜祭中得一场触及灵魂的爱恋,却终是有心无力。
殊图已是中年,阴霾人生路上,久违是一线希望。
可却是,落得这么个下场么。
“真是有够好笑的呢,贼老天。”
殊图再是无力扯着嗓子,吼些什么。
他只是静静地躺在寒玉床上,既不知疼,也不知冷。
刚刚的红芒穿了屋顶,有着一眼夜空。
遥遥地,有爆竹声响。
殊图见着——
烟火,煞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