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太素探出脑袋。
临玖儿早是听得他窸窸窣窣的声响，她偏过头去。
柯太素尚是来不及打量些许，便迎上了她的视线，微微赧然，轻咳一声。
望临楼二层与阁楼间，不设台阶，不过是一木梯横架着。
柯太素翻身，踩上阁楼。
白山位居辰源乡偏南，春夏雨连绵；故而望临楼的楼顶，是呈横放着的三棱柱状，以便流水。
柯太素外见着这般设计，阁楼是心上预想的狭小。
虽是狭小，可这阁楼空间却用得甚是恰当，浑然不给人以拥挤感。
柯太素微微躬着身子，走过两侧理得整齐的纸箱。
阁楼定是有人时不时打理，纤尘不染，倒是出乎柯太素料想。
临玖儿收回了视线，她蜷着身子坐着，双手环住双脚。
柯太素见她脑袋枕着双手，眉眼略是低落，没得丝毫精神。
他轻手轻脚走过，站定在她身侧，而后也是随性坐下。
阁楼的纸窗，想来是临玖儿走上打开的；外见是朗朗星月，时有晚风，拂过清凉。
“吃么？”柯太素递过。
临玖儿瞥过一眼，柯太素见着，她眸底里是一亮。
“不要……”可是她颇是艰难地转过了眸子，冷冷地说道。
柯太素挠了挠脑袋。
随之是临玖儿一声惊呼，他略是强硬地拽过她的手，将它塞在她手上。
临玖儿手上，是一苹果糖。
“你喜欢的吧，这个。”柯太素若无其事地说道，装作不见临玖儿她忿忿一眼。
不善言语，也是懒得言语。
临玖儿看着苹果糖，她自小是对此没有些抵抗力。
少女悄悄看向身侧的少年，他见着犯困的模样，一脸与世无争的无所谓感。
临玖儿忽是一揪他腰间肉。
“恩将仇报，你这是。”柯太素些许无奈，也不知无奈是她的小动作，还是自己渐渐的习以为常。
少年他微微侧过视线，她微微吐舌，舔舐了下糖衣。
好生可爱。
而后是临玖儿一瞪眼，她略是忿忿说道：“你看什么！”
柯太素急急是正了眼，视线凝着窗外，夜色正好，星月朗朗。
他没得瞧见，临玖儿侧脸流连羞红。
白月光下，她将羞红掩在苹果糖后。
“是苏以望跟你说的吧。”
“嘛，算是。”
秦小缘走后，临玖儿便再是没从阁楼上下来。
柯太素虽说是心底有些许担心，可他自小到大，总是在这种事上局促。
唯是沉默，不言不语。
也是苏以望揪着柯太素的耳朵，赶鸭子上架般，迫使他付诸行动。
“苏以望那家伙，真是多管闲事。”少年听得身侧她碎碎念着。
临玖儿话罢，不自禁再是舔上糖衣。
柯太素谨慎了目光，没有令临玖儿发觉。
这个丫头，还真是如苏以望所言，对甜食没得半分抵抗力。
嘛，这也好。
“你是去了游街，买回的吧？”
“嗯。”柯太素随意应道，不着痕迹再是看向星辰大海。
临玖儿长久是无言。
“抱歉……”她最后是这么一句。
“什么？”柯太素没能明白她抱歉着什么。
“就是抱歉么……”临玖儿心上忽是生了别扭，“都说好了，我会带你去见识见识游街。”
啊，是这么个事。
柯太素先是一怔，而后哑然失笑。
“哼！”临玖儿略是可爱的哼了声，不想理会偏偏是这时候笑出声的柯太素。
“游街很是热闹呢。”柯太素忽是这么一说。
人来人往，皆是遮了面具；两侧商铺，皆是热闹非凡。
柯太素险些是淹没在了这茫茫热情之中。
大抵，也是因着面具，才能是这么无所顾虑地放声大笑吧。
“燃青头夜，是最为热闹的。”
临玖儿在这白山镇中长大，不知是度过了几个燃青，那喧哗声，长久是在记忆中。
“真好……”
柯太素的声音里，有酸涩的意味。
临玖儿一边是舔着苹果糖，一边是看向了他。
少年不知思量着什么，唇角不自知地苦笑着。
“千年前的燃青，是怎么样的？”临玖儿问道。
少年回过神来，倒是被她发觉了自己的思量。
“千年前……”柯太素没了隐瞒的心思，“我的燃青，很是无聊的。”
“燃情前夜子时，祭祀先祖；随后三天，便是得维系着香烛火光。”
说着，他抚摸上右手的食指。
“确实，有够无聊的。”
所以，守着烛火一事，临玖儿长久是丢给了苏以望。
苏以望呢，也不是这么个恪守规矩的人，将事情丢给了大福。
“这么无聊的事，亏你应承下来。”临玖儿先入为主，问道。
柯太素没有做声。
客观上，已是过了千年；主观上，也有经年累月。
柯太素全然是忘记了，当年接过父亲手上香烛时，自己是何种心绪。
是接过大任的沉重，还是登上高位的欣喜；柯太素，时至今日，全然是想不明白。
他只是，身在其位，便行其职罢了。
自己，是为什么接了家主之位呢？
父亲，又是为什么选了自己作家主呢？
一如临玖儿所言，很是无聊呢。
但想着这些不可能有着答案的问题，也是无聊极致了。
临玖儿长久是没能听得柯太素的声响，连呼吸也是微弱去。
她本是以为，柯太素会是一句懒洋洋，谁知道呢，随之揭过。
可没想到，他面上，是悲戚。
临玖儿才发觉，自己大抵是说错了话。
她恍惚是咬碎了糖衣，本是相当甜腻，这一时却索然无味。
——小缘她，也是被我不知不觉间伤害到了么……
“抱歉……”
柯太素是听得少女幽幽一语，才是回过神来。
她眼角，又是见了湿润。
“对不起……对不起……”她抽噎着，自己分明不想在他面前落泪。
可是，难以把持。
柯太素当即是明了了她，为何忽是落泪。
自己怀想间的悲伤，定是引动了她的误会；何况，在她尚不能平复心上悲哀时。
他心底也是自嘲一笑，自己可是来安慰她的啊……
柯太素递过素娟。
临玖儿一怔，随之接过。
她慢慢揩去泪痕，柯太素静静看着。
“是我该说对不起才对。”柯太素说道。
“不……”临玖儿心知，是自己这无理取闹的情绪化，中二地将所有错加诸自身。
“她，对你来说，果然很是重要。”柯太素小心翼翼试探着。
“嗯……”临玖儿轻轻应了声。
“小缘她，是我的挚友，”她顿了顿，“是我的指向。”
“我，长久是想成为像她那样，明眼见着坚强，时刻都是熠熠生辉的模样。”
柯太素见着她眼底模样，一如，当年自己。
自己，也曾是有所向往，临一梦那家伙的模样。
“向往的模样，却成了你死我活的对立面么。”柯太素见着星空，长长叹气。
临玖儿没有做声，但心伤的滋味，大抵是等同，柯太素经历过，自是能体会。
柯太素想着，秦小缘她掩饰落泪的快走。
“你，打算是怎么做呢？”
“……我不知道。”
也是，一时之间，又是如何能明了。
柯太素也不愿再多嘴。
忽是，爆竹声响。
小小方正纸窗里，绽放了别样火光。
制作烟火的人，定然是技艺高超；那团团烟火，显着各色，呈着各形。
二人见着烟火。
“漂亮……”临玖儿听得，是柯太素的衷心之言。
“这可是白山镇工艺最为精良的师傅，耗了好些日月，才制成的烟火。”临玖儿微微有些自豪。
“我，是第一次见。”
“诶？”
临玖儿寻思，千年前，没有烟火这么个事物么。
其实不然，千年前，烟火是有的。
可是柯太素，自始至终，没有闲暇，去一见烟火。
好半晌，约莫是有小半个时辰，烟火终是谢幕。
临玖儿听得爆竹声似乎还弥留在耳际，她侧过视线，柯太素眼底依旧有光芒在闪烁着。
他是真得很喜欢呢。
这么见着，他也不过是个少年郎，却偏要作得这么死气沉沉。
临玖儿这么想着，忽是笑出声。
柯太素听得笑声，不由是转过头来。
他见着。
她一笑，比那漫天烟火更为美丽。
“不许看！”
临玖儿见着他略是呆鹅的视线，一瞬红了脸，推搡着他的侧脸，想要将他脑袋扳回去。
柯太素蓦是失笑。
“呐，临玖儿。”
“嗯？”
“明年，燃青的时候，一起去游街看烟火吧。”
临玖儿见着，他如墨的眸子。
明明这么笨拙的一人，却还要笨手笨脚去给自己买来苹果糖。
她鼻子蓦是一酸。
“明年，我还是要苹果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