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穆夕稍作犹豫,还是走进了那间他“曾经住过”的房子。
“打扰了。”林穆夕轻声说。
身后的少女没有回应,在林穆夕走进玄关后,她就把门关上了。
这间房子是以一条L型的走廊依次串联着客厅、餐厅、卫生间以及卧室的布局,当林穆夕走过客厅时,客厅里站着的一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个有些怪异的中年男人,身高很高,大概有一米八五左右,他的面容给人一种雅致的感觉,所以显得很年轻,但林穆夕觉得他至少有35岁了,只看脸的话,这个中年男人让林穆夕联想到都市电影里那种几乎模板化的成功中年大叔形象。
之所以说怪异,是因为他穿着一身十分古怪的花色西装,不同的色块以不规则拼贴的方式组成了一件完整的衣服,乍一看上去就像是生硬缝制在一起的补丁一样,实在是说不上好看。
“你好,打扰了。”出于礼貌,林穆夕还是向他打了个招呼,这个男人应该就是这间房子现在的主人了。
“没事,你可以随便看看。”中年男人露出十分温和的笑容回答。
得到了许可,林穆夕点头致谢后,稍微打量了一眼客厅,这才注意到在中年男人身后的沙发上还坐着一个长头发的女人,女人比起给林穆夕开门的少女要稍显成熟,只是标致的脸上也和少女一般表情稀薄,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看过站在走廊上的林穆夕一眼,林穆夕心想这个女人和身后的少女也许是姐妹吧,性格都是一样的冷淡。
林穆夕没有走进客厅,简单扫视一圈后就沿着走廊继续往里侧的卧室走去。
客厅中,身穿花色西装的中年男人抬手摩挲着下巴,目光望着林穆夕的身影往走廊深处走去,若有所思。
“鹰,你确定是他吗?”他忽然低声地问道,虽然刻意压抑着,但他的声音里仍透露出难掩的高昂情绪,眼睛里也闪烁着不断变化的微芒。
坐在沙发上的女人眼睛始终望着电视,男人提问后她开口回答:“意识波纹和过去遇到的那个人很相近,不会错的。”
男人似乎不太相信,“他现在不是还没苏醒吗?这种情况下也能观测到意识波纹?”
被称为“鹰”的女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说:“我可以。”
男人一笑,觉得自己的疑虑确实有些多余了。
房子里一共有三间卧室,此时卧室的门全都敞开着,主人似乎并没有特别注意隐私的意识。
林穆夕在三间卧室的门前转了一圈,没有要走进去的意思,虽然花西装男人说过他可以随便看看,但随意进入卧室还是太过失礼了。
而且看了几眼过后,林穆夕没有再产生像是在门口时那种特别的熟悉感,也没有要回忆起什么的迹象。也许是因为从他当年离开之后这间房子又经历了好几任房客,内部布局早就改变了许多的缘故,他也就不打算再多看什么了。
唯一让林穆夕有些在意的是,三间卧室里只有一间主卧里有床,两间次卧里根本就是空空荡荡,就像是没人在使用一般。
难道这三个人晚上是睡在一起的吗?他们这是什么关系啊……难道沙发上的女人其实是少女的母亲,他们这是一家三口?林穆夕不禁用余光瞄了一眼身后的少女,在林穆夕参观的时候,她就一直跟在林穆夕的身后不远处,俨然一名沉默的侍者。
林穆夕回到了客厅前,又看到了那个花西装男人和沙发上的冷淡女人,。
“谢谢,我马上回去,就不打扰了。”林穆夕向花西装男人道了谢,就准备要离开。
“等一下,穆夕。”花西装男人却叫住了刚要转身的林穆夕,看上去他有些困惑,“你好像……不认识我?”
“啊?”林穆夕更加困惑,“我们认识吗?”
林穆夕的反问让花西装男人有些错愕,他又摩挲起下巴,眉毛微微皱了皱,“八年前,就是在这间房子里,你应该是见过我的。”
“八年前……”林穆夕略一思索就想到了什么,目光灼灼地望着花西装男人,“你是不是认识我妈妈?”
花西装男人沉默片刻,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说道:“何止是认识你妈妈,我跟你们一家可都是老朋友了。”
林穆夕全没想过,居然会在这里遇到认识自己亲生母亲的人,而且听他的说法他似乎还认识林穆夕的父亲,可是他为什么会现在忽然出现在这里?
疑问刚一冒出来,林穆夕立即就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也许眼前的花西装男人正如他所说是自己父母的熟人,当年林穆夕的亲生母亲失踪,林穆夕被养母收养后不久搬离了这个小区,这个男人就没能再找到他,所以他才租下了这间他和母亲曾经住过的房子,为的就是等待也许有一天他或者养母会回到老房子来。
这个男人大概是他的某个亲戚吧。
“穆夕,你身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能不能告诉我?”
男人的声音一如起初那般温和,而且他还认识林穆夕的父母,这让林穆夕放下了不少戒心,林穆夕露出一个苦笑,挠了挠脑袋回答道:“当年妈妈失踪之后,我就被隔壁的姐姐家收养了,后来我好像是遇到了车祸失忆了,过去的事情就基本上都忘了,所以到现在都没想起你来。”
“车祸?失忆?”男人露出一副好奇不已的表情,低声喃喃了些什么而后恍然大悟般说道,“原来是这样。”
他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目光望着林穆夕,就像是一只已经吃饱了的狐狸在看着一只茫然的兔子。
“你想不想知道你妈妈为什么会失踪?”他用像是在吊人胃口的语气说。
林穆夕没有回答,但眼睛瞪得老大,心脏的鼓动仿佛让全身都颤抖起来,他的视野都有些摇晃。
男人没有等林穆夕回答,就说出了答案。
“她死了,就死在一场车祸里。”男人在说这句话时,抬起了左手,他的左手戴着一只黑色的皮手套,手指开开合合,动作却似乎不太自然。
“不得不说,你的母亲真的是一个很聪明而且很厉害的人。”花西装男人看着自己的左手,如同在看一件唯美的艺术品,“可惜还是死了。”
林穆夕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瞬间他把这一天里经历的所有事情都抛在了脑后,脑子变得一片空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间房子里,眼前的男人在说些什么。
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却根本无暇去细想男人所说的话,他突然有种直觉,是那种面临深渊时从身体里自然而然涌现出的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个男人绝对不是什么自己的亲戚,而且很危险。
林穆夕转身想要往房门方向跑去,那个之前给他开门的少女就挡在他的面前,他没有停下,想要就这么推开女孩然后夺门而逃。
花西装男人没有要追林穆夕的意思,只是轻声念了一个字。
“龙。”
林穆夕身前的少女动了,林穆夕却没能看清她的身影,一瞬间林穆夕感觉自己的腹部受到了一股巨力的撞击,仿佛被一辆疾驰的小车撞上一般,他的身体整个朝后方摔了出去,倒在地上后他不由自主地弓起身子,如同一条被煮熟后剥去了外壳的虾,腹部的神经如同断裂了一般不断传来强烈的痛感,喉咙间涌起干呕的感觉,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他抬起模糊的视野,那个少女就站在他的面前……但她的身体已经不能用“少女”来称呼。
她的双臂从肘部往下异样地膨胀起来,粗壮的手臂被青灰色的斑驳鳞片覆盖着,原本纤长的手指也变成了虬龙盘结的畸形模样,指尖生长出圆锥状的利爪,那双手与其说是手,用“爪子”来形容要更加贴切一些。
少女的脸上仍然没有表情,苍白的面颊上也隐隐浮现出鳞片的轮廓。
极度的恐惧充斥着林穆夕的内心,但他已经无法说出哪怕一个字,只能无力地张着嘴,从喉咙里发出粘稠的喘息声。
“你不用害怕,我不会让你死的……暂时。”那个依旧温和的声音从远处飘来。
男人的声音落下时,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忽然覆盖了林穆夕的全身,如同一种无形的液体滑过了每一寸皮肤,又从他的眼睛、耳朵、鼻孔甚至每一个毛孔渗入身体,把他整个人的存在包裹得严严实实。
下一秒,林穆夕眼中的世界陡然变了模样。
狭小的房间,四壁都是一尘不染的纯白色,无法打开的窗户,冰冷的玻璃门,门上的窗格外……是那个总是看不清面容的女人。
身体里的痛感并没有消失,林穆夕茫然地看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梦境世界,一股无力感啃食着他的意识,他有种莫名的感觉,这次如果他失去了意识,那一切就都失去了,包括他自己,于是他咬着牙不让眼皮完全合上。
苦苦坚持中他发觉,门外那个女人的面容似乎在逐渐变得清晰,于是他更加努力地抬起身子,想要往门的方向挪动一些。
林穆夕终于看到了,她的眼睛、鼻子、嘴唇、乌黑的长发,那是一张美丽温柔的脸,林穆夕知道那是他十分熟悉的面容,只是他还没能从残缺的记忆里把她完全挖掘出来。
最后他看到了女人脸上的泪痕。
林穆夕忽然变得清醒了许多,那股无力感逐渐褪去,他和门外的女人对视着,灰尘一点点地从记忆的表层被剥落,林穆夕知道自己就要想起来了……
可就在这时,那股已经几乎完全褪去的无力感突然间卷土重来,以几乎排山倒海的气势摧毁了林穆夕最后死守的一线意识。
残梦随之消散,黑暗侵蚀了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