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肺衰竭——”
“起搏器!”
“供氧加大……”
“注射……”
……
朦胧之中,少年面对着刺眼的医疗照明灯,听到周围断断续续的声音,看到穿着浅绿色的医护人员不断在自己身上操作的手。
一瞬间的光景很快就消失,少年的意识又陷入了沉寂。
2059年2月24日,北京市公立医院。
乍暖还寒。
重要患者病房里的少年缓缓睁开眼睛。
看着陌生的天花板,一片空白。
少年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陡然,他冰冷的指尖被一双温暖的手给握住。
“天阳?”一个英俊男人的面孔映入眼帘,使空白一片的天花板有了神采,“你醒了!”
“咳——”少年想要出声,却发现咽喉间含有一口浓痰,堵住发声。
男人张皇着伸出左手,去按挂在床头的呼叫铃。
少年感受着男人的温度,缓缓闭上了眼睛。他睡了这么久,还是觉得无比疲惫。
睁开眼,目光没有看向那个男人,他转向窗外,看着窗外的小鸟,看到窗外飘落的银杏,听到汽车的鸣笛声,一切仿佛是那么悠远。
男人呆呆地看着少年的神情,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明明这两年的苦守应该留下无数话语,可当真正面对那个等待许久的人时,他却被心中的触动击败,被胸中的心跳所阻止。该说什么——这场对话的主导不是他,而是那个昏睡许久的少年。
“慢点——”男人轻柔地说。
“痰盂。”少年的声音非常嘶哑,仿佛经历百年岁月的老人。
“给。”男人匆忙的拿过痰盂。
男人轻拍少年的后背,少年则捧着痰盂,吐出了积郁许久的异物。
少年长舒一口气,而后用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男人。
男人也看着他,露出感动的微笑。
少年心中突然产生一阵愧疚之情,但还是将事实给说出声来。
“你,是谁?”
男人愣住了,微笑得苦涩,最后化为快要哭出来的悲哀,又像是想起什么的,留下大滴的泪水。
“忘记了也好,忘记了也好啊。”男人像是想开了什么,不断重复。
这回轮到少年不知何言,只能伸出那枯瘦的手掌,抚摸着男人的头发。
一群医生和护士包围住少年,做了各种诊察,男人则是站在窗口,等待着诊疗结果。
十分钟后,医生将手中的听诊器放到大褂内侧,记录的护士也陆续离开病房。
医生转过身,一脸愁容,好似是自己的孩子发生不幸,欲言又止,终是下定决心对男人说。
“初步检查,应该是失忆。”医生张口说,“原因尚不明确。”
“能医好么?”男人问。
“这要看情况。经过检查,发现这孩子并没有其他大脑器质性的问题,口齿清晰,逻辑通顺,手脚的使用也没有不平衡。可也不能排除脑部有器质性的伤害。如果是器质性的,那要恢复原本的记忆概率不大。如果是非器质性那——”医生说,“失礼,请问这个孩子在送来病院之前,精神上有没有受过非常强烈的刺激?”
男人看了一眼少年,发现少年也在用一种迷茫的目光看着男人这边。
“是,非常、非常强烈的刺激。”男人此刻黯然神伤,“强烈到令他不惜以命相搏。”
“我记得,你们是两年前才转来这里对么?”医生想起什么,“病历上写着的过劳就是因为这个?”
“嗯。2057年12月23日圣诞夜,我弟过度使用异能而导致消耗过大,心肺衰竭,进行抢救,情况稳定后才转来这里。”男人说。
“北部,你是军队的?”医生回想起少年是从北部军旅后方临时医院转来的,“而且还是那一天……”
男人年纪轻轻能拱起重要病房的价钱,不禁怀疑他是军队的。
“不,他才是军队的。”男人幽幽地说,“我的异能不是用来战斗的。”
“是么。”医生瞥了一眼少年,“请你随我出一趟病房,有一些情况要向你明说。”
男人随医生出去。
少年坐在病床,呆呆地看向窗外,那静蓝的天空一尘不染。
走廊外,人来人往,绝大多数是坐轮椅,或者扶着拐杖走路的患者。他们受的伤和少年相比,只重不轻。
“那么,作为他的主治医师,你能告诉我,这个孩子受了什么刺激么?”医生小心翼翼地说,生怕病房里面的少年听到。
“他——杀了自己的父母。”男人红着眼眶,忍着泪,用仿佛要断气的声音,呻吟着说。
医生睁圆眼睛,而后恢复平静:“我了解了。具体是什么原因我也不多问。希望之后能从他自己的口中说出来。只是问,他对杀了自己父母这件事是什么态度?”
“愤怒,那时候的他很愤怒。”男人轻轻地说,“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敌人。”
男人和医生的对话持续了半个小时,最终医生叹了一口气,抱着病历本,回到工作岗位。
医生告诉男人,现在少年正处于恢复期,虽然记忆很重要,但是尚且不要让他受太大刺激。能够刺激其记忆的东西尽量不要让他接触,毕竟好的记忆会回来,坏的记忆也会回来,在他还没有准备好之前,一切只能徐徐而进。
男人闭着眼,背靠着医院的墙,深呼吸,平复自己激荡的内心。
这样做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间。
“喂。”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嗯?”男人睁开眼睛,发现一个独臂的男人穿着笔挺的军服站在男人的身旁。
男人衣服的左袖空荡荡的,那是他在两年前战役受的重伤所留下的痕迹。
“李火,你怎么来了。”男人是认识这个独臂军人的。
“难得从前线回来,有时间,顺便看看我的队员。”独臂军人的声音有钢铁的质感,“你怎么怵在外面?”
“天阳他苏醒了。”男人说,“可是……”
“哦,大英雄回归应该高兴才是啊。”独臂军人皱着眉,“他什么情况?”
男人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独臂军人,并且将医生的嘱咐着重告知独臂军人。
独臂军人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男人和独臂军人一同进入少年的病房。
少年听到房门的响声,出神的目光转向。
“你好。”独臂军人简短地说。
“你好。”少年简短地答。
少年打量着独臂军人。
“我认识你么?”少年觉得自己这个年龄应该不认识一名有如此威严的军人才对。
“我们是老朋友了。”独臂军人说。
“我是军人么?”少年问,“在你麾下做事的。”
“曾经是,现在不是了。”独臂军人说。
男人看着二人的对话,那是仿佛老朋友,又仿佛陌生人一般的暧昧氛围。
独臂军人坐好,将手中的水果篮子放到床头柜前,从口袋里掏出一柄做工精细的折刀,握着一枚通红的苹果。
“我是谁?”少年看着独臂军人手中锋利的折刀。
“龙天阳。”独臂军人很快削好一枚苹果,递给少年。
“谢谢。”少年接过苹果看向坐在独臂军人旁边的男人,“你是谁?”
“龙天星,我是你的哥哥。”男人的笑容如同和煦阳光下的风。
少年看着已经接受如此自己的男人,沉默了。
“不要紧,你还年轻,一切都可以重来。”短短数秒,又削好了一枚苹果,交给身旁的男人。
“谢谢。”身旁的男人礼貌地说。
“你是来看望我的吗?”少年再问。
“我很忙,想必之后不会再见面了。”独臂军人叹了一口气,再削好了一枚苹果,留给自己。
“嗯。你们能说说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的?”少年如同提问机器一般。
“沉着冷静,简言少语,不像现在这样那么多问题。”独臂军人啃了一口苹果。
“以前的天阳和现在完全不一样哦,以前是一副杀胚脸,不论遇到什么人,什么事都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男人笑着说,“可实际上很闷骚,什么事情都想往自己的身上揽,什么事情都在心底里有位置。”
少年下意识地摸了自己的脸,同时想着男人嘴里的闷骚。
“两年不动,瘦弱成什么样。”独臂军人将折刀放在床头柜上,没有刀锋没有收进刀鞘,“记得锻炼。”
“明白了。”少年平静地说。
这是独臂军人一愣,回想起当年的少年最常说明白了三个字,像是复读机一样。
“有没有失忆,你还是你啊。”见面了一段时间,独臂军人第一次露出微笑。
之后,三人不断闲聊,绝大部分话题都是围绕过去的少年,但是独臂军人和男人总是会避重就轻,或者有意引导,令他远离当年的事件。不论少年如何询问他为什么会躺在病床上两年,二人都是闭口不谈,只是说遇到了车祸。
独臂军人有意隐瞒什么,甚至连自己是谁也拒绝说明。
少年有一种感觉,他当年绝对不是因为车祸而躺进医院,而是别的什么——火?血?
少年的脑中闪过零碎的片段,但是仍旧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并且越想前额越痛,心中还产生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惧。
在不解当中,独臂军人走了。
如同他曾经说过的那样,他见过少年一次后便不再来。
接下来将近三个月复健训练里面,少年的身旁只有那个自称是少年哥哥的男人。
少年没有了解当年的真相,也不过分询问,只是有时候在医院前庭,银杏树下,像是思考着什么,又像是发呆。
男人则是默默地守候在一旁,闭口不言。
少年的身体终于恢复了基本的健康,虽然没有当年的强悍,却也是有点力气和肌肉的文弱系少年。
2059年5月3日,男人为少年办理了出院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