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她离开后不知道多久的事。
那天,我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随处乱走,仅仅是靠着自己的潜意识到处瞎逛,不带任何一点想法。
因为我已经没有想再去思考的事情了。
我偶然路过一个公园,顺着自己的潜意识,我走进了那里。
这里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公园,和其他公园一样栽满了树,和其他公园一样有许多椅子、健身器材、喷泉……当然也有小孩玩耍的区域。唯一特别的地方,可能就是这里比其他公园要稍微小一点吧。
可能是因为今天比较热吧,所以公园里才没什么人。
有一个男孩坐在阴凉处的秋千上,一脸沉闷。
我走向他,一言不发地坐在他旁边的秋千上。
我前后晃动着身躯,秋千也随之慢慢动了起来。
男孩注意到我,便一直盯着我。
或许我只是想荡一荡吧,所以才坐在他旁边,又或许我只是想有一个人能陪我一起沉闷,也可能我是想尝试帮一帮他?
嘛,不管是哪个理由,都不会有什么大碍,毕竟我直到男孩开口前,除了在荡秋千,其他什么也没做。
视野时而缩小,时而扩大,公园对面的房屋时隐时现。耳旁响着有规律的风声,身体划过静止而炎热的空气,好似有一份骚动正在从身体中挣脱而出。
我突然在想,如果在秋千的最高点飞出去,我会不会摔死呢?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我从40层楼高的建筑物跳下去也只是得到一阵强烈到几年内难以忘怀的剧痛和几秒钟的肢体爆裂而已。几秒后,我又恢复得和往常一样,从血泊中爬起来,回到家中洗了个澡,躺下睡了个觉。醒了之后,感觉自己就像是做了一场梦而已。告诉我我做过这样的事的,只有早上的新闻报道以及那份仍然残留在身体里的痛感。
我,为什么还没死?
明明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了,明明已经什么都不剩了,为什么我还没死?失去了一切的人,还有什么理由活着?只要心一横,死就是一件很轻易的事,可我为什么做不到?为什么我是个不死之人?
我,好想死啊……
“大哥哥?”
直到身旁的男孩叫了我一声,我才回过神来。
我渐渐停下了晃动的秋千,看向他,问:“怎么了?”
他看着我,许久没说一句话。
最后他说:“大哥哥,你刚才看着像是想去死一样啊。”
“像是想去死一样?你见过这种表情?”
他摇摇头,“没见过,但在电影里这种表情还蛮多。而且,总感觉你真的会从秋千上飞出去摔死。”
“……秋千是摔不死人的。”
“但是会摔伤吧?”
“……是这样没错……”
“所以,可别去死啊!”
“……”
“不去死,我还能做什么?”我小声地念着。
“什么?”
不去死,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回了一句“没什么”,随后问他:
“你刚才为什么一脸沉闷?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大哥哥你愿意听我讲?”
“讲吧,或许我可以替你分担一下。”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想这么做,或许我只是想转移一下话题。
于是他便讲了:
“其实,我妈妈生病了。虽然她以前就得过很多病,不过这一次好像很严重。爸爸和姐姐告诉我这病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只要多住几天院就好了。但如果真的没什么区别,又为什么要多住几天院呢?”
“会不会是你想太多了呢?如果是和以前没什么区别的病,但有些特殊,所以多住几天也是没什么问题吧?”
“可妈妈都住了两个月了,这可比以前多上好多天啊……而且照顾妈妈的护士们说话的时候被我悄悄听到了,虽然没说什么,但她们有说‘居然是这种病’什么的,还说会有什么大手术……我感觉妈妈这次真的是得了什么大病,我好害怕她死掉……”
死掉的话,或许会更好也说不定。
“可不能把‘死’字挂在嘴边啊……万一真的死了可就不好了。”我摸着他的头,说着,“那是你的妈妈,你只能相信她不会有事。你除了相信还有什么能做的呢?一个人胡思乱想并没有用啊……”
“可是,可是……我好害怕……”
我看着他,说:“你是男子汉吧?是男子汉的话可不能总是害怕,一直害怕就是懦弱了,男子汉可不能懦弱。相信你的家人吧,家人是信任的象征,如果没有了信任,家人就不叫家人了。”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
“所以,大哥哥,你相信你的家人吗?”
“……”
“大哥哥?”
“……嗯,我也相信啊……”
“嗯!我相信大哥哥!”
他笑着对我说着,随后跳下了秋千。
“那,我先去医院找妈妈了,再见,大哥哥!”
他一边向公园出口跑去一边向我挥手。
“嗯,再见。”
我也是向他挥了挥手。
果然,只是个孩子啊……
如果,我也能回到他这样的年纪,我会怎么做?
哈,说着漂亮话,结果自己也只是这个样子啊,这么的狼狈,这么的不堪……男子汉?勇敢?信任?这些都与我无关了,在不知多少年前,在不知是哪儿的村子里,我早就全部遗失了。我为什么还敢以过来人的身份对他说这些话啊?
我,到底还要多虚伪?
“大哥哥。”
“嗯?”
我抬起头,看到了刚才的男孩。
他张着嘴,说着那么一句话,那句曾数次听到的话,那句每当初次见面都会问的话,那句我已经遗忘了答案的话,那句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的话:
“你,叫什么名字?”
“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啊名字,你到底叫什么啊?”
“你该不会连你叫什么都忘了吧?”
“那个……你叫什么?”
“既然要做我朋友,那就先让我知道名字吧。”
“所以你到底叫什么啊?”
“你忘了的话,那我就给你取一个吧。”
“叫你‘望’,可以吗?”
“那就叫你‘笨蛋’吧。”
“不能没有名字啊……叫‘迷’吧。”
“——,——,记住,你叫——。”
……………………
“嗯,我知道了,妈妈!”
我向眼前的女性应了一声。
“那以后可别忘了哦!”
“我不会忘了的!”
我回应她,随后便跟着她回到了家。
在饭桌上,有一个中年男性和一个比我小几岁的男孩正在跟我和那个女性一起吃着饭。
那个男孩说着许多趣事,比如说他跑到森林里摘了一些果子,又比如说他和隔壁的孩子到溪边抓了鱼。而我始终吃着饭,一句话也不说。
那个男孩看向我,笑着说:“明天哥哥也一起去玩吧!”
“不行!”
中年男性回绝了男孩。
“你哥他还要给家里帮忙,没时间去玩。”
我看了看男孩,又看了看中年男性。
我叹了口气,摸着男孩的头,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就像嘴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没有力气去出声。
男孩看着我,高兴地应了我一声。
但我好像并没承诺什么,其实我有向他承诺什么,只是我已经忘记了。
我记得的是,我从没实现过那个承诺。
不知过了多久,男孩长大了不少,但还只是个孩子,而我已经是个少年了。那个女性已经步入中年了,那个中年男性逐渐衰老。
一天傍晚,那个女性叫着我的名字,向我跑来。
她说男孩不见了,要我去找他,于是我便动身了。
平常和他一起玩的孩子们说他可能跑去森林了,我便跑去了森林。
天逐渐变暗,周围都是高耸的树,我在树林里四处寻找,却没找到丝毫关于男孩的踪迹。而当我想返回的时候,我已经找不到路了。
我迷路了,在夜晚的森林里,仿佛下一秒就将被吞噬,仿佛转眼间就会有野兽出来把我撕裂、蚕食殆尽。
我知道我在慌乱,所以我开始跑起来,跑得飞快。风在耳边呼呼响着,像是什么吼叫声,又像是什么东西划过空气的声音。
恐惧使我停不下脚步,我不断地迈动着双腿,一刻不停。
森林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波浪起伏,向我冲来,打在我瘦小的身躯上。冰冷得就像冰锥一样,扎在我的身上,刺进骨头。
每挥动一下手臂,就感到自己的温度在被夺走,即便是站在原地的话,身体也会不断地趋向寒冷,逐渐变成冰块,最后无法动弹。
我大概是在想,我就要死了吧?
如果死有这么简单的话,那这个世界也太美好了吧?
不知怎的,可能是我跑累了吧,我的身体在一个瞬间失去了平衡,向着地面压了下去。
再一次睁开眼后,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
据说是村民们花了一夜去森林里找我,找到我时,我正倒在地面上,他们把我带回了村子。
据说男孩其实并没有失踪,他只是玩得太累了,坐在树上睡到了傍晚,最后被其他孩子发现了。
据说昨晚有一个怪物在森林里乱窜,村民们花了很大的劲才伤到它,最后好像是抓住了它,现在它正在村子里。
据说村子里将有什么大动作,可能会是祭典,村子里的人们骚动起来了。
据说村长召集了村子里十二岁以上的男性,应该是要商讨祭典的事宜吧,但不知为何没让我去。
这段时间我一直留在屋子没有出去,中年男性给了我好多工作,告诉我必须全部做完。他一直都是这样,把很多工作压在我身上,但我没怎么抵触过,或许我生来就是要生活在工作的海洋里吧。
中年女性和男孩最近的表情好像有些少了,可能是因为最近的事让他们有些烦恼。
我和男孩被限制出行了,中年女性告诉我是因为之前的男孩失踪的事还有我在森林迷路的事。
有一天,中年女性不在,男孩趁机跑出去了,我出去找男孩。
不管是在屋子里,还是村子里,每个地方的角角落落都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息,就像是有野兽存在一样。
是因为有之前抓住的怪物吧?据说它还没被杀掉。
我在村里四处寻找,而村民们用那种看待稀奇生物的眼神看着我,既不靠近我,也没有离得太远。
我朝男孩平常的玩伴走去,却发现他们轰地一下散开了。
我抓住一个女孩的手,蹲下来,刚想询问她男孩的去向,却发觉她的眼神充满了恐惧。
还没反应过来,男孩就和其他的孩子们跑了出来,伴随着叫喊声,他们朝我丢出了石头。
我松开了女孩的手去阻挡,然而石头还是砸在了我的身上。
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但只能任他们砸。
石头砸出来的疼痛逐渐传遍全身,身体的许多部位都被石头砸到了,然后是麻痹感与疼痛交错,刺痛着我的神经。
他们不知为何突然停下了手,我睁开眼去观察情况,却意外发现自己的身上已经流出了鲜红的血。
头上的血缓缓染红了视线,再次透过眼球去看,眼前的一切仿佛被半透明帘布的盖着,看不清有什么东西,但却知道大致形状。
我伸出手去擦眼睛上的血液,又在一瞬间,身子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墙壁上。
四肢失去了力气,背不自觉地弯曲了,神经像是要绷断一样,身体发出悲鸣,就像是在撕裂一样,剧痛在我的脑子里狂叫。
我艰难地睁开眼睛,透过红色的帘布看到一个面露凶狠的男人正高举着手中的斧头。
下一刻,他嘴里喊着什么,斧头划过静止的空气,划出一条弧线,而我的身体就在这条弧线的终点。
我听到他喊了什么。
在那仿佛时间静止的几秒,男人像野兽一样疯狂地挥动着那把斧头,而在那之后,他恐惧地摊在了地上,沾染着大量血液的斧头也随之落在了一旁。
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表情,都是那样的恐怖,那样的惊悚,那样的毛骨悚然,他们一脸惊恐地看着我缓慢地伸出颤抖的手。
他们尖叫着,惨叫着,和男人落下斧头的那一刻所说的都近似相同。
那就是简单的两个字——怪物。
之后,每当我醒来时,我就能看到人们那怒不可遏又恐慌的眼神,在他们的一番折腾后,我又重重地摔入了黑暗之中。
我开始问起自己: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我会遇到这些事情?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我?
不知在什么时候,我感觉到了温暖,我又醒了过来。
我被钉在了木桩上,四周都是正在燃烧的木堆,这是一场本该无尽炎热而灼痛着身躯的大火,但不知为何,我只感到了无尽的寒冷,刺骨的寒冷。
这个村子的村民叫喊着,人人都是恐惧的眼神,但却在说着凶狠的话。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们并没有回答我,他们嘶吼着,叫喊着。
“去死吧,怪物!”
“烧死你,垃圾!”
“给我化成灰吧,恶魔!”
“给我死吧,怪物!”
“恶心的家伙,快去死!”
……
他们在喊着恶毒的祖咒,祖咒着我死。
我记得,他们说的那些,并不是我的名字。
我环视四周,我看到了一个显老的中年男性和一个刚步入中年的女性还有一个男孩。
我看着他们,他们也用着惊恐的眼神看着我。
我的名字是什么?我快忘了。
我看着他们,我祈求着。
请叫我的名字吧,我已经要记不起来了。
男孩浑身颤抖,躲在中年女性身后。
你们一定知道我的名字吧?快告诉他们,我并不是怪物,我的名字不是那样的。
中年男性在怒吼着,他想要驱赶我。
求求你们了,把我的名字说出来吧……
我不是怪物……
我记得是她,那个女性,她告诉我的。
我只记得,那天那个女性温柔地对我重复着我的名字,让我不要忘记。
我记得,她说——
“怪物……去死吧,怪物!”
那个中年女性这样大喊着,仿佛一切都被冻结一样,她就这样喊着,重复着咒骂。
我记得她是……
好冷……
她是……
好冷……
她……
好冷……
我曾叫她……
…………
…………
我是怪物……
只是怪物而已……
冰冷的火焰在燃烧,旋转,升腾,伸出巨掌紧抓着我,盖住了我的双眼,包裹着我。火焰扎在我身上,灼烧着我,带来无尽的寒意。
已经看不到了啊,只剩下令人痛苦的冰冷了。
我啊……叫怪物……
……………………
我猛地睁开眼,严冬的天空呈现在了我的眼前。
就仿佛是一面镜子一样,它映照着我自己,一片空荡,什么也没有。
海浪拍打着我的双腿,催促着我离去。
身体在被寒冷蚕食,逐渐缠向心脏,但又忽然退去,不一会儿又重新开始,又一次逼近心脏,又一次退去,等过一会儿又卷土重来。不断循环重复,一次比一次更加接近,最终将心脏掐住,停止了跳动。
而我,仍旧没有死去。
“我这是在哪啊……”
“某国某省某市某区某街道旁的某海滩。”
一个声音从视野外传来,随后一位长相普通但却有几分熟悉的年轻人出现在了我眼前。
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问:“现在……几点了?”
“12月3号上午6点47分,我刚才看了一下表。”他回答。
“……”
都过了一天了啊……
“你还好吗?需不需要叫救护车?”
“不需要……”
我挣扎着在沙滩上爬起身,湿透的衣服上也沾满了沙子。
身体僵硬,四肢不协调,我拖着这样的身体向沙滩出口走去。
“喂……喂!你身体真的没事吗?”
我继续行进,然后,重重地摔在了沙子上。
……………………
“你怎么会从海里出来啊?这个时候的海可是会冻死人的啊!”
“所以我才会去啊……”
我裹着毛毯小声地说着。
“嗯?什么?”
“没什么。”
年轻人向我递过一杯热可可,我吹了吹热气,喝了一口。
年轻人把我带回了他家,让我洗了个热水澡。
“你先暂时待在我这里,等体温回上来再走吧。”
他是这么说的。
我并不太情愿,但还是被他强留了下来。
“你是做什么的?”
“打零工。”
“你家住哪里?”
“某国某省某市某区某街道旁的某出租屋。”
他无奈地笑了起来。
“总感觉像审问犯人一样啊。”
“嗯……”
他看着我的脸,说:
“总感觉,你有点奇怪啊,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不妨说出来,也许我可以帮帮你。”
“……”
我沉默地看着水蒸气慢慢从杯子里升上来,随后融在了在空气之中。
“我想,你帮不了我。我自己都做不到。”
他看着我,一时间也没出声了。
保持沉默好一会儿后,他开了口:
“一开始看到你倒在那里,我还以为你死了呢。看到你摔倒的时候,我觉得不能放着你不管,不然你真的会死。但说实话,我感觉你死不掉。可能只是我这么希望而已吧,人可是一定会死的。”
“……人,当然是会死的……”
“所以啊,我这种想法肯定是乱来啊。但我也不能因为你一定会死掉而不去拉你,万一你活着又怎么办呢?”
“这是死与生的课题吗?”
“不,这只是我的感想。”
我看着他,又问:“因我而发的感想?”
“怎么可能啊!”
“……也是。”
我看着他,默默地说了句:“是有谁……吗?”
我省略掉了那个词,如果说出来的话,也许会引起他的反感。
他晃晃脑袋,说:
“没事的,我都该清楚的。上个月,我爷爷去世了。那之前的前几天,我曾去看过他,他说自己身强力壮,还不会有什么问题,可谁知道几天后,他就这么去世了。真的有够搞笑的,老人家说自己有多么强壮的,万一下一秒人就消失不见了呢?”
他擦擦脸,做了一个深呼吸,又说着:“他总说自己不会死,他的路还很长,像一个老顽童一样。但他又总说一些他过去发生的事,似乎是怕自己死后,那些故事就再没人记得了。他说过自己的各种事迹,什么恋爱啊,什么参军啊,什么时代变更啊,等等一系列悲欢离合包括他的感想。我还小的时候,总喜欢听他讲那些事,我感觉他的故事似乎讲不完。但我现在已经听不到那些故事了,他现在已经不在了。”
“……”
“人总会死,你也是,我也是,但活着比什么都好,至少,在我的生命中,我还能见到我重视的人们。如果我哪天也突然死了,那我那些重视我的人,他们会怎么样?我有些害怕啊。如果他们悲伤了,我无法安慰他们,我甚至碰不到他们,这样想想,真是让人害怕啊……”
不知何时,他就已经将头埋进了两臂之间。
人们理所当然会害怕死亡,因为他们还有珍惜的一切,他们还有想看到的事,他们还有未竟的一切。他们本不该死去,但却再未回首地离开了这世间。他们是否有化作幽灵守护着他们所珍爱的一切?我不知道,这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我所看到的,只有那些因逝去的人而产生的悲伤,和那些因死亡而升起的恐惧。我知道那些,因为我曾见证过数次,或许也曾经历过。
我已经忘了啊,关于时间的概念,关于一份份感觉的触动,关于对待死亡的反应……
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在今后的日子里幸福生活,我不知道死亡什么时候会降临,我不知道他会不会为此而哭泣……
……
我大概只是想安慰一下他吧,但我却说:
“就算是害怕,死亡也早晚会来的啊……”
房间归于沉寂,他不再说话,我不再发声。
片刻,他笑了,开怀地笑了。
“你啊,说话真是笨拙啊……”
“嗯……”
屋外下着小雨,我接过年轻人递给我的伞,看着他。
“真的不用送送你吗?”
“不用了。”
“那,路上小心。”
“嗯。”
我等待着他关上门,而他久久握着门把却没做出反应。
时间缓慢流逝,雨无声滴落。
他想要说些什么,我也能猜到。
他是要说,而他的确这么说了。
他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回答:“随便什么都好,你给我取一个都可以。”
“……那,就叫你‘阿拙’吧,因为你真的很笨拙。”
“嗯。”
“毕竟,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啊,没有称呼可不行啊。”
“嗯……”
他看着我,说:“那,我就关门了。”
“嗯……”
于是他关上了门,关上了这一堵阻隔在我和他之间的门。我进不去,他出不来,就这样,没有了交汇之处。
几天后,几个星期后,几个月后,抑或是几年后,看着这扇永远不会再打开的门,看着远处那个还在交替着红绿灯光的十字路口,我缓坐下身,背靠着门,想想那个生与死的课题,想想一滴滴泪和一声声哭喊,想想这个友善的人和那个友善的人。那么一段模糊的记忆浮现在脑海里:
“所以,你是怕我死吗?”
我还依稀记得,这是一位少年的声音。但是,这个声音是多久之前的呢?
“嗯……”
“安心吧,望。我还没到那种时候,毕竟我们是朋友啊,你没死之前,我是不会死的。”
“净说大话。”
“哈哈……这也是没办法的啊,人总会死去的。不过就算死去了,也还是会成为幽灵继续守护珍视的人啊。所以我以后也一直在你的身边啊。”
“真是那样就好了……”
“安心吧,至少在我死之前,我还能陪你好一段时间。对吧,望?”
啊,我想我已经知道我为什么会觉得那个年轻人眼熟了。
我放下了装着衣物的袋子,放下了打算要电话号码的念头。
远方,那是海浪在冲刷着沙滩。年轻人就在那里捡到了我,然后把我带回了家。然后,我没能在看见他了。
不知怎的,一句话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还有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小幽灵……”我轻声地念着,“我啊,为什么还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