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活了了多长时间?
哈啊……每一次都不会记得。
上一个人是谁?
我又不记得了……
那个人叫我什么?
我也不记得了……
只是萍水相逢,然后分别,再无相见之时。最后那个人究竟是活着还是死去也不知道,记忆中也不明了。
在我的记忆中,那些离去的人的身影有清晰到模糊,逐渐和那些灰暗的场景融合在一起,成了一张毫无违和感的素描画。而画中的一切,我都会想不起来,记不清楚。
简直就像老人一样,一个即将衰弱至死亡的老人一样,糊涂又笨拙。
我是不是快死了?
我曾无数次这样想,而之后的我并没有死去,还是一直在活着,不断地活着,从未停下来过,从未走向死亡。
我啊,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死去?
我的生命,到底什么时候会终结?
……
没有答案啊……
我静静地走在街上,低着头,看着地面的砖块。
我注视着砖块的纹理,而相互交错的纹理不断穿过我的视野,渐渐花了我的双眼。
我看不到其他人的脚,就像他们不存在一样,而事实上,他们存在,我才是该不存在的那一个。
有人在说着话,孩子在嘻笑着,戴口罩的人在咳嗽,鞋跟落在地面,树叶哗啦哗啦,汽车驶向远处,红绿灯在变换,广播声在回荡,风声呼呼……
当我试着听那些人说话,却被咳嗽声打断;我想去听孩子在笑些什么,却被车的鸣笛分散了注意力;我决定听一下广播在说什么,它却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扰乱了声音……
我说不清到底有多少声音,它们交杂在一起,我分辨不出它们具体来自哪里,又具体都在表达什么。
我只知道我在听,可我到底在听什么?
我是在期望什么的吧?
但真的会有人吗?
我想没有,因为我的存在与否不会扰乱他们的生活。
我看着砖块,我低着头,像个无助的孩子,像个流浪汉……这毫无意义。
我停下了脚步,抬起头,看着前方,而看到的是那些错乱在我眼中的花纹。他们跳动,环绕然后逐渐消去,于是我看清了眼前的东西——一栋二十层的高楼。
……
还是打个电话吧……
我拿出了手机,打开屏幕,“无任何通知”映入我的眼帘。
我点开通讯录,划动着屏幕。
那么,我要打给谁?
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出现在我的眼前,又从我的眼前飞出去。
我该不该打电话?我到底想不想打电话?如今打电话还有什么意义?真的会有人接吗?做这种事真的好吗?
还在犹豫着这种事的时候,我的手指停了下来,停在屏幕中间的是一个我曾期待过的名字。
仿佛早就确定了要打给他一样,我的手指很自然地点了下去。
“正在呼叫中”
而后开始了漫长的等待,仿若千年一般。
“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已经不在了吗……
我叹着气,按下了挂机键,关上了手机。
下一个会是谁?是路边的那个小孩吗?是那边红绿灯旁的男人吗?是那辆出租车上的女白领吗?还是那棵树下坐着的女孩?也可能是那位看着很悠闲的老爷爷吧?那个发传单的玩偶服人也有可能……
……
总感觉我这是在咒他们死……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说:
“我果然还是得去死吧,小幽灵?”
在我的身旁,那位正漂浮在空中的半透明少女开口说:
“对于你来说,死了会更好。”
“对于我来说?”
“嗯,只对于你来说,”她双手交叉,以一副十分悠闲的样子缓缓飘动,“因为其他人和你不一样,他们终会老去,也会死去,所以他们并不会那么容易去寻死。按他们的话来说,就是要寻找自己生命的意义吧。”
“……”
“很难理解吧?毕竟,我们不是他们啊……”
小幽灵说出这句话时,她正背对着我,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我看着小幽灵略微透明的身体,我感觉她有些不同了,但说不出是为何。
有些冷冰冰的,就像那年刚见面的时候一样,仿佛冻在冰块里一样,如同死尸一般的感觉。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会忧郁这些事了呢?记得不久前,她还很开朗,到处乱晃,就像是个还活着的,无忧无虑的女孩。
我知道她早就死去了,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以我所不知道的方式,因为我所不知道的理由,她就那样死去了,作为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懵懂无知且迷茫的孩子,她变成了幽灵,成为了世上的一位已逝之人。她忘却了过往的记忆,可能曾有的欢声笑语,可能存在的美满幸福,可能拥有的恐惧悲痛,还有令她离去的那个原因和她逗留于此的原因。
我不清楚她的一切,我只是叫她小幽灵,我只是放任她在我附近转悠,我只是将她当作一个不会离去的朋友,我只是借助她来逃避我自己的孤独罢了。
还好,还有小幽灵在……
虽然她很特殊,虽然她不能被人看见,虽然她不能做很多事,但她可以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直到哪一天,哪一天她想起自己的一切,哪一天我真正地死去了。或许是她待得更久,或许是我活得更长,但在那一天到来前,我还可以喘息。
“小幽灵——”
“你好!”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话,我循着声音看去,透过小幽灵身体,我看到了一个女孩。
我说不出她的特点,她和我见过的大多数人一样,很普通。甚至过于普通,普通到我可能会将她与其他女孩混淆在一起。
“你好!”
“……你好……”
“你从刚才开始就往我这边看,是有什么事吗?”女孩如此说着。
小幽灵这才挪开身子,将那个女孩与身后的树展现在我眼前。
她回过头,对我露出了一个呲笑。
她的恶作剧吗……
我看着那棵树,想起这是刚刚四处乱望时看到的那一棵,而那个女孩想必就是眼前的这位吧。
“嗯?你怎么了?”
女孩歪着脑袋,伸出手在我的视野中晃动。
我沉默了一下,看着她,说:“没什么,只是有些发呆了。”
“嗯……那,你有什么事呢?”
“我?我没什么——”
略微透明的嘴唇在我耳畔低语,而后,那个轻飘飘的身体飞远了。
“嗯?”
你啊……
“我,想听听你的烦恼。”
“欸?不要。”
“呃……”
她撇开了视线,说:“一个陌生的哥哥突然对我说这些什么的,感觉你好奇怪啊……”
被她这么一说,我有些语塞。
“唔……确实是这么说的……”
“我还不认识你,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事啊。”
“那,我们可以认识一下吗?”
她转回了头,看着我,问:“你想认识我?”
我点点头,向她示意。
“奇怪的人……”
风缓吹而过,我和女孩坐在了树下。
我陪着她四处逛,直到她劳累了,她想休息了,她选择回到这里坐下时,我才停下脚步。
我斜望着天空,蔚蓝的水面上闪着些许白色的光辉,蓝底在流动,白光在晃动,刺着我的眼,但又令我想去触摸。
如果能飞到那上面就好了……
女孩似乎看懂了我在想什么,她也同样望着天空,说:
“只要有翅膀,就行了吧?”
“有翅膀也不一定吧?能不能飞起来才是问题。”
“但是前提是得有翅膀吧?没有翅膀就不能飞啊。”
“科技不是很发达吗?不一定得有翅膀吧?”
“但是,那些不是长在自己身上的。”
“……只是借力而已,这和长在自己身上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是靠自己的话,就会感觉自己毫无力量啊……”
“……也是啊……”
但是,人是不会长出翅膀的啊……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地面,甩动着双腿,不知是在想些着什么。
或许是在想那些烦心事,又或者是在想解决事情的办法,也可能是只是单纯地在发呆,究竟是哪种,我就不了解了。
不过,她其实,并不是太像个孩子啊……
或许是有什么在苦恼着她。
“能告诉我一下吗,你在烦恼着什么?”
“哎?”她愣了一下,朝我看了一眼,随后又继续看着地面,边甩动着双腿边说,“没有什么啦,我只是在发呆而已。”
“……”
“嗯?怎么了?”
感觉到我在看着她后,她停下了她的动作,转过头来看着我。
“……没什么,只是感觉,你看起来好普通,如果站在人群中的话,我可能很难把你认出来。”我撤回了视线,这样回应她。
“才不普通!我才不会普通!”
她生气地喊着:“才不会认不出来!你看,我可是别了一个很明显的发卡啊!”
“抱歉抱歉,我没怎么注意到……”
我看着她一边指着她头左侧的蓝蝴蝶结发卡,一边鼓着脸向我发火,心中不禁有些松缓。
她还是个孩子啊……
之后,我给她讲了许多过去的事情,比如我曾在山上捕猎的事,我曾在海上漂浮的事。
她听得津津有味,她对我的这些事深信不疑,她说她也想像我一样经历那么多,她觉得我很特别。
她也有给我讲些许事情,虽然只是短暂的经历,但也让她的表情缓和了不少。
到了太阳西斜的时候,她挥挥手向我告别,我也向她告别。
离去之前,她告诉我她叫“苏梦”,我只要叫她“小梦”就行。
她也问了我名字,我没有回答,她便称呼我为“连帽衫哥哥”,因为我今天穿的是一件连帽衫。
她没问我什么时候能再见面,她只是相见,相识,然后挥手告别,如此而已。或许能见面就已经是一种奇迹了吧,所以不需要再特意询问这些事,她也不奢求能再见面。
我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感觉似乎少了些什么,她的身影显得孤寂,但却说不出究竟少了什么。
对于这个女孩,我什么都不了解。我目前知道的是,她是个有些烦恼,但却不会说出来的小大人,她还有孩子的天性,她还在孩子的年龄,她对周遭的事还是很敏感的。她应该不是这样的,她不应该会说出那样的话,对翅膀和力量那么渴望的话语,她的年纪还不足以说出这样的话,她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对她什么都不了解。
什么都不了解最好,知道什么也罢,反正我对于别人来说,只是一个奇怪的“人”而已。他们以后可能不会再见到我,也可能会把我彻底遗忘了,记不得我的模样。如果他们死去了,那么我还是孑然一身,孤单一人。
这种被世界落下的感觉不是一次两次了,每一次这种遗忘的到来,带来的依旧是一成不变的孤独,永远的不得欢笑。反正我已经笑不出来了,也不能哭了,我已经做不到像那些还在不断生活着的人那样去发泄自己的情绪了,反正我都已经这样了,不如就不要再去尝试那些会让自己舒心的事了。我早就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会笑会哭会大喊的人了啊,我仅仅是一个怪物,一个赴向死亡的怪物。
而这些,对于这个女孩来说,也只是过眼浮云而已,她从不会知道,也不会理解。
她终会离开这个世界,而我还会继续活着,仅此而已。
我不需要再多说什么。
“所以,怎么样了啊,怪物先生?”
她飞到了我身边,向我发问。
“她什么也没说。”
“你也是啊,长不大的怪物先生。”
那是在一个看不见蓝天的下午,我走在街道上,去买一些生活用品。
虽说我并不需要去买,毕竟怎么样也死不掉,但总有一个声音告诉我,我必须得像个人一样生活。
但这样做,到底又有什么意义?
这样的发问是得不到回答的,于是我还在继续笨拙的模仿。
不知是经过了哪条街的时候了,有个人抓住了我的手,我回头看去,是一位长相有些姿色的穿着高中校服的少女。
她盯着我的脸看了好一会儿,让我感觉有些奇怪。
“有什么事吗?”我问着。
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抽回了手,低下头躲着我的目光。
“你怎么了?”我放轻声音追问。
她迟疑了一下,抬起了头,又盯着我的脸看了数秒。
“是你吧?是你吗?大哥哥?”
她如是说着。
我看着她的脸,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是……小梦?”
她的眼睛瞪得圆大,笑着用力点了点头。
“你果然是大哥哥吧!居然能在这里遇见你,真意外!”
我看着她的头发,那上面没有别着蓝蝴蝶结发卡。
“嗯,我也很意外。”
……
我和小梦坐在咖啡厅靠窗的位置上,窗外的天空逐渐阴沉下来。
“快要下雨了啊……”
“嗯……”
她点了点头。
她还在低着头,从刚才的街道走到这里,直到坐在这里时,她也没抬起头过。
“怎么了?”我问。
她沉默着,没说一句话,和她小时候一样。
“我们……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吧?”
“嗯。”
“记得那还是你小的时候呢,我们就在离这里不远的一条街那里相遇的。”
“嗯,那是在那条街的一棵树下,那个地方我记得很清楚。”
随后,她说出了那棵树在那条街的具体位置,那棵树的种类名,甚至比划出了那棵树的大小。
“看来你真的记得很清楚啊……”
她抬起头,笑着说:“我可是记得非常清楚的!”
“对了,大哥哥,我现在也有手机了,我们留一下电话号码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手机向我示意。
我没有拒绝,而她也在手机上输下了我那暂时使用的电话号码。
能相互联系还是好一点的啊……
我看着手机通讯录的“小梦”二字,有了一丝安心感。
“对了,你最近怎么——”
“大哥哥你看起来样子没变过啊!”
我刚想询问她近期的情况,她却打断了我的话。
“我……其实一直都有变,只是不明显而已。”
她重新审视了我一番,说:“看起来真的像没有变化一样啊……”
我尴尬地笑了笑,“我的朋友也经常这么说……”
“不过,你也差不多啊……”我回道。
“不会吧?从那之后已经八年了啊,我不可能没变化吧?”她摸着自己的脸。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
“不不不,变倒是变了,你从一个小女孩变成了一个少女了,开始变得漂亮起来了。”
“是啊,人都是会成长的,我也从小学生成长为高中生了啊。”
她有些羞涩地笑了。
小梦成长了啊,长大后和小时候不一样,想法或许也不同,所以她才不戴发卡了吧?
于是,根据我的自以为是,我说出了这样的话:
“嗯,你成长了啊,所以发卡就不适合你了啊。”
她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的一声“嗯”。
她又低下了头,什么也没说了,就像刚刚一样,沉默着,像是被堵住了嘴一样。
察觉到自己的话不正确,我赶忙说:“刚刚那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你的发卡是掉了吧?所以才没戴的吧?”
她沉默着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像一个无助的孩子,闭锁着自己的内心。
窗外的街道逐渐暗淡下来,那些人的脚步也变得急促起来,为了身子不被打湿——雨就快要来了。
现在不是夏天,没人会在尚且寒冷的季节期待一场会夺走身体温度的雨,更不会想淋湿自己的身子。
小梦看向乌云密布的街道许久,我也是。
“现在,看不到天空啊……”
“嗯……”
“总感觉,和以前一样啊……”
“也许吧。”
“我是说你。”
“什么?”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普通啊,如果你站在人群中,我就可能认不出你来了。”
“……”
“不过这一点我也一样。”
我没再说话了,她也没应声了。
窗外下起了雨,雨滴打在地面上,哗啦哗啦的声音响起,这里开始嘈杂了,不管是窗外,还是咖啡厅里。
小梦的视线从窗外来到了我身上,她说:
“大哥哥,还能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吗?”
“……”
“大哥哥……”她的声音又再度低了下去。
“……那我就给你讲一个吧。”
我能给她讲什么?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那些过往的人们,我都试着去遗忘了。说到底我为什么要遗忘?忘了的话,我还有什么故事?一个好故事吗?还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无趣的小故事?她想要哪个?我想给她讲哪个?
我——
“曾有一个少年,他和他的家人生活在一个小村落里。某一天傍晚,他为了去找自己不小心走失的弟弟,他闯入了离村子不远的森林里,但直到夜晚,他也没能找到自己的弟弟。恐惧占据了他的内心,他在夜晚的森林中狂奔起来,而不知是何时,他倒了下来,也许是摔倒,也许受到了什么重击,而这一倒使他失去了意识。当他再次醒来时,他已经回到了家里,他被禁止出门。而在某一天,他为了找他出门的弟弟,他来到了村子中心,想去询问村里的孩子,而那些孩子对他恶言相加,用石头砸他。一位大人将他踢到墙边,向他挥动斧头……他这才意识到,那天晚上的摔倒也是因为与这一下下挥动相似的感觉。而这个少年,仍旧没有死,他在受尽折磨后,被绑在火刑架上,被大火吞噬,村里的人,甚至他的家人,都呵斥他去死。”
她的表情变得无比惊恐,不是因为这个故事,而是因为不带一点情感地说着这个故事的我。
我,正在说着一个残酷的故事,而却一副无所谓悠然的态度。
“在那之后,那个少年仍旧没有死去,他还活着,他对人们的态度降至冰点,他隐居过,他也自杀过,但这都无发弥补他内心的空洞。他干过任何事:抢劫、杀人、放火、复仇……所有看似能让他满足的事情他都干过,可他仍旧一片空洞。他感觉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尽管自己获得无数的东西,他也仍然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他甚至不记得自己的名字。那之后,他接触了一些人,了解了这个世界的事,渐渐地,他发现,他其实早就不怨恨人们了,而那已经过去了很久了。他开始和那些人一起生活,他接受了他们给的名字,他和他们交上了朋友,他和他的朋友们发生过数次争执,但他和他的朋友们也和好了数次。他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在被填满,他自以为他很幸福,可到最后,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朋友一个个离开这个世界。”
小梦低下了头,没在看着我,她一直在忍耐着什么,我看得出来。
“少年又开始了独自的生活,他开始感到绝望,他觉得生活已经没有了意义,他舍弃了那个名字,他尝试把那一切遗忘。而在那之后,他总能遇到一些人,能碰上他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也有一些萍水相逢的人,几乎每一个人,都为他取了名字,而他也都把这些名字铭记在心,可每一次,他都只能看着这些人以各种方式死去,让他再度回归孤独。虽然他变换了各种身份,搬迁到了各种地方,可他仍然无法将那些事情全部遗忘,可当他想要记起时,却又模糊不清。唯一能记得清楚的是,他在那个村子受到的残害,以及他无尽的孤独和空虚。漫长的时间模糊了他的感知,他就在不知经过多久的状态下,继续生活着,凭着自己模糊不清的记忆,依然在痛苦地活着。”
“就是这样的一个故事。”
说着,我宣告了故事的结束。
“为什么?”她的声音在打颤,“为什么要告诉我这样的故事?用那样的表情……”
“因为这是我的故事,我就是这个少年。”
她猛地站了起来,用着颤抖的声音说:
“我就,这么不值得吗?”
她抓起了外套,走出了咖啡厅。
——只是在自以为是罢了。
我这才发现,她的头发有些不自然的凌乱,衣服有不小的脏污。
我坐在位置上,看了她桌上的咖啡许久。
她其实,一口也没有喝。
当我走出咖啡厅时,外面还在下着雨,雨势还相当大。
雨,大雨,寒冷天气的大雨,正在哗啦哗啦地下。
我没有带雨伞,等下还得去买东西。
“喂?”
“大哥哥,还记得我吗?”
“唔……是小梦吗?”
“你还记得我啊……”
“……嗯,毕竟几天前才刚见过。”
“……那是两个星期前的事了……”
“呃……我对时间的观念比较模糊……”
“……”
“所以,有什么事情吗?”
“你能,稍微陪我说说话吗?”
“好啊,要说这些什么呢?”
“什么都好。”
“……那这样吧,我去找你,可以吗?”
“……可以吧。”
“你现在在哪?”
“……还记得那颗树吗?”
“我还记得,我们在那里见面吗?”
“嗯……”
“那我挂电话了——”
“别!不要挂断……我们再说一会儿吧……”
“你怎么了?”
“……没什么……”
“……那我就出门了。”
“嗯……”
我看看窗外,又看看屋内,向小幽灵示意了一下,便出了门。
……
“我看到那棵树了,你在那里吗?”
“现在还不在那里。”
我走到了树下,环顾四周,问:“你什么时候到?”
她那边的风声有些大,我有些听不清她的声音。
“还要很久吧……可以等等我吗?”
“嗯,我等你。”
我坐在了树下。
“对了大哥哥,今天,可以看见天空啊。”
我看向天空,蔚蓝的底上点缀着白斑,太阳躲藏起来,能看见的只有白色和蓝色,还有不断晃动的景色。
“嗯,看得到呢。”
电话那头风声依旧。
“……大哥哥?你有在等我吗?”
“有啊。”
“……”
“怎么了?”
“没什么……”
我在树下向各个路口望去,期待能看到那个少女的身影。
也不知为何,我有些焦虑了。
“果然还是让我去找你吧?”
她沉默了,没应一句话。
“怎么了,小梦?”
她依然保持沉默,代替她发出声音的是一直在不停吹动的风。
“小梦?”
“大哥哥,我是不是很普通?”
“嗯,如果你站在人群中的话,我很可能认不出你来。”
她静默片刻后,一字一句地说:
“是啊,我还是这么的普通啊,就这么普通。”
“欸?”
“普通到不能再普通,没有翅膀,没有力量,除了普通的一切就一无所有,普通到不会拥有什么,不会改变什么……就是这么普通的生活,我就是这么普通的人,将来也会继续普通地生活,普通地变老,最后普通地死去……”
“……”
“大哥哥,你在听吗?”
“我在。”
“我快到了,来接我吧。”
“在哪?”
她说出了一个地点,我松了一口气。
那个地方人比较多,而且离这里不远。
“那我过去了。”
我快步向那个地方走去。
她还在与我说着话。
“大哥哥,你上次说的故事,是真的吗?”
“是真的。”
“我还是不太相信。”
“不相信也是正常的啊。”
“如果真是的话,那死的感觉是什么呢?”
“我其实不太了解,因为我自杀过很多次,只体会到了那些痛苦,但却没有一次死掉。”
“你是一直想去死吗?”
“是这么说,但我没那么容易死啊。”
“这样啊……”
她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来:
“所以,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是啊,为什么我还没死?
当我回过神来时,我已经到了那里。
“你在哪?”我问。
“我可能看到你了。”她说。
“可我还没看到你啊。”我继续说。
“那我马上过去。”她应声。
“嗯。”我回应。
电话那头的风声越来越大,嘈杂而狂乱,使我逐渐听不见她的声音。
在那时,她说了什么,而我也确实听到了什么。
她曾说过,她不会普通,她想要翅膀,她希望飞上蓝天。
而我却说,她很普通,和以前一样普通,普通地生活在海底。
她有求助吗?她有,只是在以比较特殊的方式。而我却无法发现,我只是在无意义地向她叙述着所有的事情。我早就知道那在没有见过的人眼里是胡编乱造的,而她不会在意是否胡编乱造,她想要的,或许只是能够让她松缓下来的地方。
我听说,她被他人排斥。
我听说,她被父母数落。
我听说,她受到了欺凌。
我听说,那天她被人踢出了校园。
我听说,那天她没有带雨伞。
我听说,她被她信任的人否定。
而我,只是在自以为是罢了。
她最后的声音无比模糊,但我能清楚地听见三个字,我能想像到她说出这句话的表情,以及此时她的心情。
那是深同于漫长生命的怪物的——绝望。
我听到她说——杀人犯。
随后,在我的不远处的二十层高楼下,发出了沉重的响声。
那是一个头戴蓝蝴蝶发卡的少女。
……
杂乱的房间的角落里,我蹲在那。
默不作声,我就在那,在这黑夜里。
幽幽的身躯来到我身边,环抱着我,甚至透过我的身体。
带着哭腔,她成为了这夜晚中唯一陪伴着我的存在。
“还有我在啊……”
漫漫无尽的长夜,我始终睁着眼,我只能看着,感受着夜晚的漫长和难耐。
人们一闭一睁便来到白日,而我,却始终没看见太阳升起。
或许我从一开始就被剥夺了看到日出的权利。
我只能在夜晚一直睁着眼,看着人们一个个静静闭上眼。
闭上眼的有谁和谁?
我又开始遗忘了,不仅是他们的名字,连同他们的声音和样貌,甚至发生过的事也一并忘却。
最后留下的会是这样简单而又不合理的一句话——那里曾有个人。
这夜晚,到底什么时候能过去?
没有答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