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鲜花。
成堆的鲜花，数不清的鲜花。
已经完全分辨不出颜色，不如说颜色在这里已经毫无意义。
除了花便是花，所有的一切都缠绕上了花的姿态，花的色彩。
百合，茉莉，丁香，雏菊…
一切都被染上了花的色彩。
唯一没有被染色的，就只有眼前的这个少年。
就仿佛迷雾中的灯塔一样。
“你醒了？”
少年的眼睛是彩虹的颜色。
七彩的绚烂颜色。
一如他的衣裳。
“这里是哪里？”
面对提问，少年只是笑笑，将身上七彩的羽裳的下摆抚了下。
仿佛掸掉灰尘一般。
但是，这里明明一尘不染。
“你自己去找答案吧。”
得到的就只是这么暧昧的回答罢了。
这个，根本不能算回答吧。
为了这个答案，青蛇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
不知过了多久。
一天？一月？一年？
亦或是十年，百年呢？
分辨不清楚了。
在这个世界里，不止颜色失去了意义，仿佛时间，空间，全部都失去了意义。
青蛇想念家乡。
在下定了决心之后。
他提出了要离开这个地方。
“行啊。”
少年依旧是托着腮，淡淡的看着这个世界。
语气也是不咸不淡的。
“凡妖啊，你想念家乡了么？”
“是。”
“这里要什么有什么，美酒，美景，食物，这些都是你梦寐以求的吧？”
“是。”
“你喜欢下棋，在这里便可以和我下个够不是么？”
“可是我，一局都没赢过。”
少年看着眼前的青衫男孩。
“那么，等你赢了我一局之后，你就可以出去了。”
少年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嘴角却挂着笑意。
“或者，等你明白这个地方到底有什么存在的意义的时候。”
“嗯，那么，我想知道您的名字。您是神吧？”
“神？哈哈哈哈。”
少年捧腹大笑，因为笑的太剧烈，直接从椅子上面滚了下来。
“神？啊，说起来所有人都是这么称呼我的啊。”
少年无视青蛇惊诧的表情，慢慢直起了身子。
“我是神，也不是神。说到底，我只不过是个有点【才能】的家伙罢了。不过这么说你也是不会信服的吧？”
少年站起身子，慢慢走到天际之下。
琉璃色的天际，不断的延伸，仿佛永远都看不到尽头。
也是，在这个世界里面，没有所谓的“尽头”。
极限，也失去了意义。
“这里是幻的世界，我就是你们口中的神。而我的名字，是幻烟居。”
少年，笑着转过头。
“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直到最后，围棋我都从来没有下赢过他。不过后来的那种五角型棋盘他倒是情有独钟呢。”
我看着自嘲般笑着的老人。
在这青叶庄中，我和雯，就席地坐在老人面前。
三个人如同三角形上的顶点。
彼此凝视着。
“少年啊，我现在明白了那家伙为什么会喜欢你了。毕竟他从来没有在人类面前展露过成年和老年这两种身姿呢。”
我想到了，那个大叔真的就如同幻觉一般，时而是孩童，时而是青年，时而是迟暮的老人。
究竟他是否真的存在过？
还是说他的存在本身也不过是幻觉呢？
连存在都不能让人清晰的感觉到的存在么？
“这样不是很悲哀么？”
老人缓缓的抬起头。
“我是到了此时此刻，才真正理解了神的悲哀。当时的我不理解，所以我才一次都没赢过吧？不，也许是太在意输赢，才会是这个结果么？”
我看着眼前这个苍老的老人。
“少年，我没有要烧死那个姑娘的意思。”
结果，老人就只是说出这么一句话。
良久后，就只有这么一句话。
眼睛，紧紧地盯着我。
“嗯。”
我，深深的点了点头。
“嗯。”
老人笑了笑，这是自这次谈话开始他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白柠是我的弟弟。不过他很久很久之前就死去了，死于大火。在我们还都是蛇型的时候，他就被大火烧死了。想来是我心里对他的思念以及对现实的不满孕育出了这个白柠吧。孕育出了这条虫。”
结果，是思念导致的么？
紫发少女自始至终只是托着腮，看着我们。
也许是捕捉到了那个目光，老人开口了。
“小姑娘，老朽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紫色的双眸，明亮的闪耀着。
“老伯你问吧。”
“你看到了这个世界之后，不会害怕么？”
老人的双眸，闪动着不安。
“刚开始会，但是现在不会了。”
紫发少女只是明媚的一笑，托着腮，嘴巴大大的咧开。
一贯文静的她，真正笑起来是这样的啊？
“因为有溟在嘛，无月姐也是，月光也是。认识到了我就觉得，其实许多担心都是多余的。”
“担心是，多余的？”
老人在诧异中低下头。
“呵呵，该说你是异类还是我太软弱了呢？当我第一次看到那个幻觉的世界，当我看到那个神明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把他当朋友。”
“我想的只是，眼前的人是神，是和我不一样的存在。呵呵，真可笑，想着这些的我怎么可能真的进入那个世界。会被排斥也是正常的吧？”
“现在的我明白了他说的话。没想到在我人生的终点，居然会真的明白了那家伙说的话呢。”
“是啊，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将自己的灵魂分裂出来，自己怎么可能还保持完整？”
紫发少女站起了身。
“所以最后和你俩说一句。”
老人浑身如同青色的磷光一般，慢慢的飘散。
就如同，被阳光照耀的冰雕。
融化消散。
“我看到幻烟居了哦，你们知道我看到的是什么景象？呵呵，我看到的只是抽着烟袋拿着棋子的那个朴实的少年而已啊，不是什么神，也不是什么主宰者。”
老人苍老的声音，此时却如同跳动的音符一般了。
“只是个凡人，哈哈哈哈。”
青光，消散。
青色，从此从这个世界消失了色彩。
我只是默默坐在原地。
伸出手拍了拍紫发少女颤抖的肩膀。
我想到，外婆走的时候，为什么会是笑着的呢？
人是会害怕死亡的吧？怪异也是会害怕死亡的呢。
人和怪异，其实有什么不同呢？
为了自己的生存目的而努力的活着。
到头来能笑着迎接死亡的人啊……
到头来，能够笑着迎接死亡的怪异呢……
“溟，外婆不是说过自己永远不会死的么？那是个谎话呢。”
“怎么会！”
“万事万物终有尽头，对吧？这句话才是真话呢。”
“……”
“你这孩子还是完全会相信我说的话呢。你就是因为这点才可爱吧？别哭了，陪外婆去个地方好吗？”
“可是，妈妈说，不让外婆，出家门。”
“是吗？”
“爸爸，也这么说！”
“呐，溟，陪外婆去那家粥店好吗？”
“可是…”
“……”
“嗯！”
“嗯嗯！”
那是，我在外婆去世前最后和她做的事情。
去喝了一碗粥。
“呐，所以才说，观测者是不得了的呢。”
我回过头，看着眼前的少年。
穿着七彩羽裳的那个淳朴少年。
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
凄美的笑容。
“我刚才的话，并没有一点立场。只是本能的说出来的，请不要再思考这句话的意思了。”
少年，在我和少女身边席地坐下。
双手拢在膝头。
眼睛淡淡的看着青烟消散的地方。
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结果，就是那个下午，我们三个人只是默默地坐着。一直到日落西山。
一直到，红彤彤的圆弧消失在山的那边。
一直到，淡淡的月牙，从稀薄的云中探出头。
一直到，不知何时，那如梦似幻的少年已经不见踪影。
如他的名字，幻烟居。
但是他的表情我一直记得。
自始至终，他只是淡淡的笑着。
凄美的笑着。
就算最后，我也没有同他说一句话。
现在想来。
是因为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存在？
不是的，这只是借口。
也许是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他的朋友？
就和老伯一样。
明明再向前迈一步就能是不一样的世界。
然而，我们选择了观望。
仅此而已。
“雯，累了吗？”
“嗯，确实有点。”
紫发的少女伸了个懒腰。
“对了，明天来看我训练吧？”
“我一直没想到的是，成为了高二的学姐，成为了校队副队长的你，训练起来还那么卖力啊。”
“啧，我一直都是努力型的啊。”
我淡淡的看着她。
“是啊，你一直都是努力型。”
“那，明天会来？”
“嗯，会去！”
“我也叫了影川，到时候一起吧！”
“嗯。”
我笑着在她家门口和她挥手告别。
我真的是，情不自禁的笑出了声。
结果，一直到头沾到了枕头，我还是笑个不停。
就算感觉泪水浸湿了枕头，还是不停的笑着。
那一晚，我梦到了青色的蛇。巨大的，吐着信子的青蛇。
我并没有产生恐惧，而是伸出手摸了摸它。
青蛇缠绕在了我的手臂上。
然后，我随着青蛇一起向上升腾。
化成了雾，化成了云，化成了雨。
如同青色的烟火在空中绽放。
然后，洋洋洒洒的飘落下来。
青色的雨，洋洋洒洒的落在了这个世界。
醒来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雪。
今年的第一场雪。
从深灰色的天空，青色的雪洋洋洒洒的飘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