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你说,为什么,那一天,」厉惜寒擦拭着自己的偃月刀,低垂着眼眸,「她会被处死呢?」
「惜寒……洛柔姑娘和你同为女子,不符伦……」老侍从浑浊的眸子抖了抖,避重就轻地举了一个理由,却被厉惜寒的一声嗤笑打断。
她看着锃亮的刀身,上面映出自己满是阴霾的眸子,声音平静得如一潭乌黑的死水,沉重而没有一丝涟漪:「因为她是吸血鬼。」
老侍从张开嘴,却发不出劝慰的话语。活了这么久,他自然清楚自家小姐痛苦的真正根源——于龙国不可言说之物。
「叔,你再说说,为什么,一瞬间,人和吸血鬼又“提倡”和谐共存了呢?」厉惜寒将刀靠在一旁,从椅子上站起,于城楼上俯瞰着自己一手管理起来的绿河城。遥远的苍穹之下,太阳的初曦已将天空微微镀白。
「这……这是……」
「皇帝的意思。」厉惜寒看着天空,「如果洛柔她和我晚相识一点,晚走近一点,是不是就不用死了——与她是否有做过坏事无关。」
「这……」侍从心理对于这个问题其实是有答案的,但他不敢讲,刻在骨子里的“臣性”使得他不敢对皇帝的旨意有所质疑,「小姐,我们要不还是聊聊今天的……」
「人和吸血鬼的关系,黎民百姓的生计,皆遂肉食者意愿所变,」厉惜寒握着栏杆的手逐渐攥紧,「友善、敌对;贵人、刍狗——朝夕之间,顷刻覆变,皆由它们所想!
从不在乎百姓真正的生活,也从不在意这世上大多数人共有的痛苦。
它们的眼中,只有帽子,和俸禄!」
「小姐您不是这样的人,绿河的百姓都……」
「我从没喜欢这样……」厉惜寒松开了攥着栏杆的手,「我没法成为颠覆规则的英雄或者罪人,只能顺应规则,尽力向上——洛柔被烧死的那一天,我向她发誓,我一定要往上爬,死也要往上爬,我要接近问题的根源,越近越好,然后,彻底改变这混账的一切……」
“拼死攀登者,有多少殒命于悬崖之间?”老侍从,不敢说话。
他不敢认同,因为一辈子根植于心的“臣性”;他也不敢反驳,因为他的内心明白,厉惜寒所说的天方夜谭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可,他不想看着这个曾经天真灵动的小女孩逐渐走向偏执的末路。
「惜寒,求求你,忘了她吧!就维持着绿河的繁荣和民心,结婚,诞下后代,作为一个好城主享受人生吧——逆天而行,终难善终啊!!!」
「皇帝和那些佞臣,不过也是人类,凭什么他们说的,就是所谓“天道”?」厉惜寒望着老侍从,墨黑的眸子里燃烧着名为“愤怒”的火焰,「倘若这狗屁的世界真是天意所为,我也不会停止抗争——直到死的那一刻,也会刀指苍天。」
城主不再理会几乎要跪坐在地上的侍从,最后看了一眼初阳,握起自己的偃月刀,走下楼阁的阶梯:「来自皇都的监察使团,明天早晨到达绿河——吸血鬼区那帮畜生捅出来的篓子是盖不住的,今天是“将功补过”的最后机会……」
在自己的视线逐渐没到楼阁地板之下时,她的眸子中没了方才的刚烈和桀骜不驯,刹那间,悲伤、疲惫、愧疚,攫住了她的双眸:「叔,晚上巳时为我煮一碗甜粥吧,我回来喝。」
只刹那,她的眸子再度镀上寒霜,停顿的步子动了起来,“哒哒哒”地走下了楼。
城主在这天,几乎调动了一切能调动的力量,使用最高规格的审查力度,检查所有水路和陆路进出的人和货物。
过于严苛的检查,耽误了大量商人的时间,还造成了各个水陆关口的堵塞。
即使是往日里对城主赞不绝口的百姓们,今日也不免感慨城主“有些反常”,甚至有人还在茶馆发表“好城主当不久,终于要如寻常官员一般变坏了”的暴论。
空港严上加严如同审讯般的检查和搜身,更是引起了一些达官贵人的不满,但绿河目前还没有几个大家贵族刚明目张胆跟城主对着来……
除了陈氏家族。
这是个不止局限于绿河的大家族,其在龙国的医药领域,影响力最高可直抵皇帝本人……
可今天的厉惜寒,不打算向任何人屈服。
查是一定要查的,不过为了表示尊重,她准备了赔罪用的礼品,亲自去查。
药材货舱区的味道是如此浓烈,以至于猎犬在其中兜兜转转,看上去并无所获——
但是,灵敏的狗鼻子还是嗅到了空气中药材气息里微弱的“人味”。
虽无法定位,但敬业的猎犬还是在回到入口后,对整个区域吠叫了几声。
船上的工人拦不住厉惜寒。
当开箱刀扎进一柜柜药材箱子的缝隙,将其撬开,露出一箱箱正常的名贵药材时,厉惜寒在心中盘算着赔礼要花的开销,想着:“这下事情很难看了”。
当箱子一个个开到了角鸮组众人的藏身处附近时,混在船上工人中的陈冰凌(陈医生)不免皱起了眉头,不动声色地缓慢移步到入口处,准备去启动“B计划”,心中也想着:“这下事情要变得很难看了……”
混战爆发的瞬间,陈便趁乱跑了出去,留下角鸮组在船舱里与厉惜寒的人鏖战争取时间。
不过,疲惫的厉惜寒棋差一招,没想到居然是在最不可能出问题的船上发现了目标,放松了警惕,没有带自己的亲卫私兵,而是普通的搜查官。
这些人并无资格碰瓷一队出生入死多回的银级猎魔人小队,很快就拦不住角鸮组众人,任其边打边转移到应急弹射口。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厉惜寒苦苦追求的目标,自己解开纷乱如麻的烂摊子的关键,就在眼前,此刻的她已陷入无惧无畏的疯狂,「你们这些尽会添乱的虫子!今天——
谁都别想走!」
手提长刀,动作大开大合的她,却又一瞬间仿佛飘飞到众人面前一样,以一己之力与角鸮组6人缠斗。
“砰砰”,枪声响起,子弹在城主的身旁爆裂,难以伤其分毫。
翠绿色的风化作朱雀形状,伴随着偃月刀的刀刃甩出,直接将阿梓莎挡在身前的长枪切断,在其胸前留下了深深的刀伤。
库拉若驱使“暴雨”,勉强挡下这一击,但厉惜寒瞅准了这个独臂“残疾人”,倏忽间追击到眼前,高举大刀,大有将库拉若纵劈成两半之势。
“当”,火光四射,库拉若手臂上“暴雨”过“硬”的质量,再次救了她一命,但巨大的力道也使得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一时间,厉惜寒对库拉若呈压倒之势,偃月刀的刀刃越压越近。
本来,剩下的四人刚刚都是收了手,留了绿河那些搜查官活口,但,此刻面对厉惜寒逸散的毫无保留的杀意,众人也不再收敛。
「放开她!」诺娜手持双匕,从货箱上跳下,直逼敌人的背后。
「给我——」厉惜寒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使用武器后端特制的钝端,单手竖着抡了一整圈,既猛击在地上的库拉若的身侧,将其打飞出去,又顺势把诺娜凌空击落,「滚开!!!!!!」
“风魔法使?如果你的周身有风盾,那这样如何!”作为队长的伊蒂斯,自然研究过风魔法,对“风盾”这种常见的防远程魔法,有心中的应对方案。
趁着厉惜寒大开大合,击飞库拉若和诺娜的动作空挡。
她配合着米拉和拉蒂的攻击,突入到厉惜寒最近的距离。
三人的刀剑同时砍开如同流水般的风盾,撕开一道转瞬即逝的口子。
在这瞬间,伊蒂斯手握火枪,伸了进去。
“嘭!!!”火枪轰响。
鲜血飞溅。
厉惜寒捂着被打伤的腹部,疯狂地向四周挥发着好几道虚弱了许多的风刃,逼开了几人……
除了队长伊蒂斯……
枪响的瞬间,她的右手从肘关节往下,被闭合的风盾如刀般,整整齐齐地切断——虽然有料到这种实力的敌人,风盾恢复很快,但……实战还是出乎了意料。
疼痛麻痹了她的意识和反应,使得她结结实实地被弱化的风刃砍中——那是深可见骨的伤口,再往下一点点,就要开膛破肚了……
伊蒂斯躺倒在地上,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疼得无法呼吸。
远处,库拉若身侧的骨头断了好几根,躺在木箱和药材组成的废墟里,感觉全身都好像在疼痛中嘎吱作响。
即便如此,看到伊蒂斯的倒下,心中的某种感情迸发而出。
她怎么不知道,伊蒂斯对她有点队友之外的情感……
她只是一直倔强的放不下米拉,又出于懦弱和自私,不敢正面和伊蒂斯讲明,回避着对方的示好,就像……“吊着对方”一样。
嘴里念叨着队长的名字,库拉若用颤抖的手指向厉惜寒,驱动“暴雨”想要为伊蒂斯报仇。
与此同时,诺娜也拖着折了的腿,一瘸一拐地想要攻击城主。
可惜,两人的努力都是徒劳:诺娜被一脚踢飞,“暴雨”的魔法钢珠只能在风盾上撕开刹那间的口子,却无人近身配合。
“这家伙,放教会,怕是半步金级……不,金级都有可能。”拉蒂拔出符文剑,寒气逼人,与米拉一起直面杀红眼的厉惜寒,“这种人在龙国只是个没啥大名的城主吗?龙国还真是会‘用人’啊!”
「你们就是最后两个!」厉惜寒不顾腹部鲜血淋漓的伤口,眼中满是对抵达目标、抵达终点的近乎疯狂的渴望。
而拉蒂,或者说,拿铁,已经与米拉心有灵犀地准备一击必杀。
由拿铁驱动强大的冰魔法剑术,打出破绽,再由米拉动用强大的观察力,抓住破绽一击必杀。
“来了!”当厉惜寒袭来时,正欲攻击的拿铁,突然,心头一紧,仿佛有无形的刀片卡在喉咙之中,又像是带刺的荆棘拴死了自己的咽喉。
“血液干渴啊啊啊啊啊啊啊!!!!!”
之前“天地异变”级的冰魔法对她消耗极大,而她又没找到时机补充……
燃烧生命使用冰魔法,再用血魔法续命,多了一个流程,自然多了大量的损耗和浪费——毕竟,拿铁归根结底,是吸血鬼呀。
无条件地信任着拿铁,米拉义无反顾地攻了上去——即使拿铁的冰魔法出了纰漏……
斜向的刀口,在猎魔人的胸前显露。
迸溅的血花盛放在场上所有人的眼中。
最近的“目击者”,是血花主人无条件信任的挚爱,那独目的吸血鬼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