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水城最好的客栈。
虞无邪翘着腿坐在木椅上,掀开桌上的茶碗一看,发现没有茶汤,有些失望。
“虞无邪,你到底是来除妖的还是来杀人的?”
燕玉良站在他面前,语气里无怒无悲,偏偏是这样的语气才更让人脊背发凉。
“有区别?”虞无邪反问一句。
她一愣,似在怀疑自己的听觉:“什么?”
“东海的玄雷水蛇跑到隔着五百里的溟水里打滚,你告诉我为什么?”
“……就算这背后有人作祟,那你为什么要谋害鹤师兄?”
“你和他什么关系?他死了又能怎样?就是一个靠吃药冲上金丹五转的废物。”
燕玉良冷笑:“谋害同门可是死罪。”
虞无邪用指节敲响桌面,接着五指往房门一伸:“你大可以去向执事举报我,请。”
燕玉良没脾气了,她坐到床上,显得有些沮丧。
“你怎么就这么没脸没皮。”
其实燕玉良完全可以不管虞无邪,就算他没有法宝飞不了、登不上仙槎、被江水砸死,那也不关她的事,他死皮赖脸地贴上来,她凭修为抖抖袖子就能把他轰出去。
但她偏偏没有那么做。
弟弟燕歌在昨天暴毙与武场,燕玉良痛哭了几个时辰,所以见虞无邪时,她的眼角泛红。
其实燕玉良天赋并不弱,只是心思不在修炼上,而且心性中的柔弱太多了一点,所以才渐渐被忽视。
虞无邪盘腿坐在椅子上,一条毒蛇缠上他的手臂,嘴巴一张吐出团茶叶。
眼看着他自顾自地泡起茶来,那条蛇还顶着一碗茶盏送到她跟前,燕玉良就凶他:“我不喝你这臭茶!”
“姐姐别生气嘛。”
燕玉良更凶了:“你别喊我姐姐,滚!”
对付性子柔的姑娘,不要脸一点也无所谓,她骂得再凶也不会真的赶你出去。
只要你别说废话。
“我们来聊聊除妖的事。”
虞无邪打算跳过“鹤师兄之死”这个话题。
“不聊!你好烦啊。”
虞无邪不理她:“这条玄雷水蛇明显是被人饲养的并带到溟水来的,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这个问题之后再想。
这条水蛇明显不只是金丹境,应该达到了元婴境上期,得团结七峰弟子,不然毫无胜算……”
燕玉良问:“你怎么知道那妖兽在元婴境上期?”
“蛇类妖兽达到天人境就能化作蛟龙,它头上的两个肉丘就是预兆。”虞无邪冲燕玉良微笑:“还有什么问题吗?姐姐。”
“我让你别叫我姐姐!”
“这次的除妖不简单,但既然宗门默许就不会过于凶险。所有弟子击中或许可以击伤它,只要有伤口我的毒就能排上用场,你们也能有机会重创它。
背后操控之人也会露出马脚,杀了他,妖兽没有御兽功法的加成,不足为惧。”
“纸上谈兵谁不会。”燕玉良发出嘲讽,“说得头头是道,可是谁会听你的?”
虞无邪喝口茶:“多死几个人就会了。”
燕玉良一滞。
“好茶。”虞无邪赞叹一句:“姐姐你真的不尝尝吗?”
燕玉良眉梢一挑,放弃了纠正虞无邪的称呼,摆摆手,合上眼秀口一吐,湛蓝小剑飞出,悬浮在眉心前。
淡淡的幽寒气息笼罩住燕玉良。
无言的逐客令。
虞无邪撑着侧脸,默默地看修习剑诀的燕玉良。
看她静若莲华,看她娥眉间的一丝忧郁,看她流转过微光的凝脂雪肤。
在沉默中喝完一壶茶,虞无邪慢慢向后靠上椅背,轻合双目,似在回忆着什么。
“我出生在一个很小的村子,村子里的人全都姓虞,没人念过书,孩子出生了也不知道怎么取名,也就随性乱叫,每户人家都自给自足,相敬如宾。
直到有那天,一群山贼冲到村子里,逢人便杀,连牲畜也不放过,村民抵抗却被一刀枭首。我的父母剖开一只死牛的肚子把我藏进去,待再无声响时,我从牛腹里爬出,村里已无半点生机。
我跑出村子,想去往离村最近的城池,结果在翻山的半路被两个大汉抓住,买到青阳。青阳途中,人口商贩的车队被官府截住,像我这样无父无母的孩子被人收养。
青阳一户虞姓贵族因为膝下无男丁而收养了我,那户的长女并不因我出生卑贱而看不起我,反而对我百般照料,我对长姐亦十分倾慕,可惜长姐自幼体弱,最后竟因风寒逝世……”
虞无邪被泪水哽住喉咙,再说不下去,他抹掉眼泪,起身向燕玉良深深行下一礼。
“见到燕师姐时,恍若见到已故长姐,实在思念旧人,才如此打搅师姐,若惹师姐恼怒,无邪万分抱歉,望师姐见谅,无邪……再不逾矩”
至此,便听不到一点声响。
燕玉良微微睁开眼睛,缝隙的视线中,虞无邪不见踪影,似乎从未有人来过。
她轻叹气,继续自己的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