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姑母,祖姑母?祖姑母您醒了吗……”
能听到有人在呼唤我,啊啊,应该是凯文,当年的小子也长大了啊,变强了,变得可以和伦敦正面硬碰了,虽然还是输了,而且遍体鳞伤。
“凯文……”我轻声呼唤他。
“祖姑母!祖姑母您醒了,太好了,我们现在……准备撤离了,您能自己行动吗?”
凯文说着,我这才注意到四周全是轰隆隆的、大地哀鸣之声,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七彩的火光,那些被火光笼罩的建筑物都会变作飞灰,就连金属也不是融化,而是变成丝状,飘散在空中。
“既然剑圣已经恢复了意识,那么我们准备撤离吧……可恶,上头的人还是对伦敦的强度误判了吗……”说话的人是牙厉,据他所说等他和尤里赶到战场时,已然是伦敦说出“崩坏”的时候了,他们也无法阻止伦敦离去,那些从天而降的黑色魔力会捕捉一切试图攻击下达指令的人。
我在凯文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环顾四周,一脸冷漠的牙厉。带着惊惧之意的尤里。握着一缕银色长丝、看起来一脸绝望的丹,凯文说,他之所以能在最后再次进入战场爆发出远超平常的实力多亏了丹在某处废墟中找到了他,还动用圣装治疗并附加诸多强化魔法。
还有不远处,侧腹部不断涌出血液,但是一直抱着剑,沉默不语的剑皇。
看起来就是败犬的集合……败犬们,团聚于即将毁灭的雅格达至上。
“这座城市……”
凯文摇了摇头,沮丧地说:“没办法了,大概会变作飞灰吧,已经有大半滑入海中了,这一小部分,我用了全部魔力,也只能让它和陆地不再分离罢了,只是这七色的火……没有任何解决办法,虽然说只要动用魔力抵抗这火就不会燃及身体,但是土地毕竟没有魔力……”
“好孩子……你已经尽力了,这不是你的错。对了,我听说和你同行的勇者还有两人,他们?”
凯文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半响,他背起我,我们几个存活者开始撤离雅格达,他没有回答我,我也没有继续问他,只是走在这片天地间,感受着无声的消亡——那是来自这片土地的,寂静的哀嚎。
“祖姑母,您以前也是勇者吧,我记得九十几年前。”
“嗯。只是,我完全没有关于我们突入不毛之地后的记忆呢,和我同一代的勇者,除了垆坶死在了南方,我们四个人应该是一同去的不毛之地,但是……我们都没有了关于那之后的记忆。”
“您那次讨伐据说只持续了六年?应当算是很短了吧。”
“很短了,我们一代人,只六年就成功,确实很短了。”我回忆道,“我还记得那是一个隆冬,我们返回的时候,也是我记忆重启的时候,我们三个坐在一艘小船上,那船很破很破,连帆也没有,是那种在小河上行驶的凤尾船,但是我们三个用它横渡了东海,从不毛之地返回,伦纳德几乎吧魔力都榨干了,我们轮流用魔力推动那艘小船,整整八天,才看见陆地,在离岛登陆……现在菲芘也去世了,活着的,只剩下我和伦纳德了。”
凯文静静地听我诉说,一步一步踏在牙厉走过的,用魔力驱散过火焰的小道上:“去的时候四人,回来的时候三人,还有一人,是死在不毛之地了么?”
我苦笑着摇头:“凯文,我不知道,应该说我不记得了。那就是我丢失的记忆中的一部分,而且,我有感觉,那是我最珍贵的记忆,那人……是我最重要的人。只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其实……”我凑近凯文的耳朵小声说到:
“我这次参与讨伐,是想打败伦敦后,问问他关于当年的事的。我模糊的记忆中,伦敦当时就在不毛之地,而且,总感觉,在那地方发生了很不得了的事,导致我们三个人在离岛被救助时,泪水都糊满了脸……”
咔嚓咔嚓的响声,那是脚步踩在发脆的土地上的声音,不时有隆隆的声响传来,那是我们走过的大地,沉入海中的低鸣。我知道凯文其实想听的不是这些,但我还是说了,更像是说给自己听,要自己牢牢记住。凯文看起来很疲惫,看起来,似乎一下子年长了几岁。
“祖姑母,失去同伴……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凯文问我。
“很痛,像是有一千根针扎着喉咙,特别是同伴在眼前死去的话,那种无力感,就好像从水中上岸时,那股阻止你上岸的力量放大千百倍,把你向水中拖。”我斟酌着说道,想着垆坶给菲芘挡下罗马的一斩的时候。
“那还真是……痛苦啊。”
我就是再笨也想过来了:“和你一起的那两个勇者……死了?”
凯文愣住了,只是一瞬,复又坚定地向前走去:“我不知道……他们当时有别的任务。只是……祖姑母,您很强吗。”
“相对于人类来说的话……很强。”
“祖姑母,您觉得,能使用空间魔法的家伙,得有多强。”
空间魔法吗,空间魔法……
“能用到什么程度,随手传送一个茶杯的话,学院的大贤者就可以做到,老爷子经常用这个小戏法去糊弄年轻漂亮的学生。”
凯文咬了咬牙:“能传送人的程度……我的同伴……似乎被人用空间魔法带走了。就在我和伦敦最后一轮厮杀时,我看到他,真的是个意外,我看到海滨,他被卷进某个旋涡中,他眼中的惊讶,他向我投来的目光……他一定,在向我求救吧……可恶,我,我却没有办法……”
扑簌扑簌……下起了雨,凯文有没有流泪我不清楚,大雨掩盖了一切,这可不是伦敦所下的雨,这雨……是那七色的火带走的水,复又变成雨,落回大地,但是这雨浇不灭七色的火,难不成这七色的火和这雨,会永久的循环下去?我漫无边际的想象。
大贤者只能传送茶杯,而貌似传送走了凯文的同伴的那个魔法师有多强,不必多言。原来每个人都有这样的伤心事,每个人都在这雨中沉默着。
剑皇那人剑合一的一式被伦敦叫做伪境,一剑破了剑心,宛若死人一般,麻木地行走着。
丹还是牢牢攥紧那缕本属于艾尼的银发,模样比剑皇更加像死人,他远远的落在最后,似乎随时都会破碎,随时都会排空魔力,扑向那七色的火光。
“凯文,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问道。
凯文皱了皱眉:“折桂似乎已经有些受损了,当然我不是说剑本身受损,我是指剑灵……虽然我还没和剑灵建立联系,但是我隐隐感觉到了,它现在很虚弱。所以我想先回老家,一来是把折桂放回剑冢,颐养剑灵;二来,我需要一柄新的剑……”
“剑冢沉睡的,还有圣剑四柄,魔剑十一柄,残剑七柄,良剑三百余柄,还有数不尽的寻常之剑,你想要哪一柄?”我有些好奇凯文的选择所以出声问道。
“不清楚,当年进入剑冢的时候,也不是我选择了折桂,而是折桂发出嗡嗡的剑鸣呼唤我……我也不清楚自己会选择哪一柄剑。祖姑母和细柳是怎么相识的?”
我掩嘴轻笑道:“是某人帮我挑的,他说我的臂力也只能挥舞细柳这样的刺剑了。”
“诶,听起来你们很亲密啊。”凯文揶揄到。
“怎么会,他可是我的……”我的记忆中有撕裂布帛的声响,是了,他是谁?为何我没有记忆,我丢失的,不是关于在不毛之地的记忆么?
“祖姑母?祖姑母你怎么了?”
头好痛,我抱紧脑袋,只一瞬,那疼痛又过去,只是我再去回想时,那男人的身影已经连模糊的称不上,他消失了。我知道这很奇怪,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我的记忆中本该有一个男人,但是他消失了,关于他的一切都被抹去了!和我一同去学院进修的变成了族中的后辈,和我一起在夜里的湖中泛舟的变成了某个叫不上名字的俊男,一起痛扁炎焱分院那个人渣的人也变成了某个青年,帮我选择细柳的变成了哥哥,那时候也是、那时候、还有那时候!
可我知道!那本该是个男人,那男人长得……那男人是谁?我想起一些记忆的碎片。青草地,草尖上还有露珠,我把他压在身下,那是我第一次比剑赢他,我兴奋极了,就这样压制着他,吻他。他的面庞在急速变换……然后变作另一个人。
白雪皑皑中,我看见身边有菲芘,有伦纳德,他卸下自己的熊皮大衣,搭在我身上,张开嘴似乎在说什么,他揽住我的手,哈了一口气,像是把春天呼进了我的手心里。他的面庞本就模糊,如今变作一片漆黑。
漆黑的夜,颠簸的房间,我记得这是在去不毛之地的船上,那一天晚上,我哭了,我太害怕了,怕丢掉性命,怕他再也看不见我,或者我再也看不见他,更怕在另一个世界相遇。他攥紧我的手,有些疼,更多的是真实感,他强吻我,我哭的更大声了,就像是马上要世界毁灭一般,他扯开了我的衣衫……我仍然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却看不清他的脸。
“赫荻,”他说,“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就来这根柱子下吧,帮我把它偷了,这原本是我的东西,如果我消失了,就帮我把它偷走,我可不愿委屈它一直做一个路灯。”
“那你干嘛不去和大贤者说,说不定他会还给你呢。”我权当做是一个笑话。
他哈哈大笑:“是啊,只是如果我和大贤者说了,怕是要跟他打一架才行喽。”
是了,是了!他是谁!他是和我一代的勇者!他是我的男人!小腹火辣辣的疼痛。我终于有了一些眉目,为什么,近百年,我再也没有过经期,那是因为我怀孕了!而胎儿的成长,为了不影响讨伐魔王,是他用了神秘的魔法暂时停滞了时间!
一时间我感觉天旋地转,仿佛所有一切,困扰我的根源都有了线索,是那个男人。我泪流满面,再也听不到周围叫我的声音,只是在回忆那根被当做路灯用的白柱,那是学院联盟中,棱镜学院的,中央公园……
我要回学院联盟,不仅是为了那个嘱托,我祈求,大贤者还留有对他的一点记忆……